我笑笑“你們快去忙你們的，收拾不完，可是要罰的奧?！?p>　　“小主，皇上召見，可是喜事，小主不賞也就罷了，竟還要罰?！鼻嗍忇阶斓馈?p>　　“我賞你個榧子吃，快去忙吧，自是少不了賞的?！?p>　　我重新又坐下，繡那副繡圖的鹿角。眾人便各自忙去。

　　茜云走過來輕聲道“小主，時候不早了，不如沐浴更衣，收拾收拾，可別壞了禮儀?！?p>　　我看了看日頭，轉(zhuǎn)頭對茜云說“時候還早呢，來的及。你若著急，便去給我準備要穿的衣服吧。顏色清淡一些的就好，別太艷了?！?p>　　她自點頭應是去了，選了幾套裙裝供我挑選?！靶≈?，這個薄柿色，繡茶色碎花的怎么樣？”

　　我抬頭看了一眼“顏色不暗也不亮，像是啞了一般，不好。要么光彩照人，要么清新脫俗，這種諾諾無為的，卻讓人愛不起來?！?p>　　她點頭應了，轉(zhuǎn)手又拿出一件問道“小主，這個粉青的紋繡枝蓮的大袖衫怎么樣。奴婢覺得這件好極了呢，顏色也活潑。雖然，底下裙子的繡紋很是簡單的，但這個顏色簡單的繡紋反而更出彩，要是復雜了，反倒讓把這顏色毀了。再配這個山吹月牙黃繡小碎花的交窬褶裙，奴婢還記得有一方十樣錦的披帛，這一身配起來又清爽又好看。”

　　“虧你巴巴的，說了這一車子話，我也覺得很好。這般天氣穿這個也合了氣候。”

　　青蕪看了衣裳，只上前要讓我去試，我拗不過只得試了。

　　日暮十分，一切已收拾妥當，寶娟向前“小主，要奴婢去叫轎攆嗎？”

　　“很不用，時候還早，我在屋里坐了一天了，這時候走走也好?！蔽铱粗鴮毦暾f道。

　　她點頭應是，看我衣服發(fā)髻妝容皆為普通，只又說道“小主裝扮是不是太素淡了些吧，奴婢看那些小主個個花紅柳綠的，不如換一件稍微艷麗些的吧。”

　　我笑笑“我向來不喜歡那樣的，不過是陪皇上用膳罷了，沒得穿戴的像多寶閣似的，我自己受累不說，別人看起來也不像?！?p>　　她自是沉默不語。

　　我只帶著寶娟，趕往玄凌的儀元殿，寶娟雖不很忠心，但也不能讓她身后的那起子人有所懷疑，一個明面上的刺，總比再來一把暗地里的刀子好。

　　儀元殿自是后宮主線上的三大殿之一，自是在東西六宮中心，御花園的南邊，我走永巷繞北邊紫藤花閣只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儀元殿。

　　儀元殿的華麗莊嚴自是與皇后的宮室又是不同的，盡是莊嚴威勢，我行入殿時，只聽正殿之中隱隱約約有說話聲，大約是玄凌與大臣談論朝政之事，只停下不欲向前。這時，自有小廈子迎面走來向我行禮。

　　“奴才小廈子，見過安小主，安小主萬福?！?p>　　我笑笑忙說“快起來吧?！?p>　　“安小主，皇上現(xiàn)在還在與大人們談事呢，皇上吩咐了，等小主來了，讓奴才帶您先去西暖閣等候。”

　　“那便有勞廈公公了。”

　　他拱手說道“小主客氣了，奴才帶您過去?！?p>　　我點點頭，自跟在他的身后。

　　西暖閣堂前是一方高高墊起的平臺，平臺階梯是用漢白玉石雕刻，中間御道自是巨大的臥龍星云的雕刻，平臺上錯落擺著十數(shù)盆造型奇特的矮子松，一些個顏色不同尋常的菊花，臺下諾大庭院陰涼處，擺著十數(shù)盆石景，下面自是一方方極大的瓷盆做的水景，那些山石壘砌成三山五岳之形態(tài)，引一流水從山石流下，數(shù)盆相連，終流向御園一腳的蓮花池中去了。而那石上自是植種一些仙草花藤，也有些杜若蘅蕪，也有些水松青芷之物，只是一時香氣襲來，又覺其葳蕤生趣。

　　我看了不由笑道“這景倒是好看，倒像是從哪里看見過似的?！?p>　　小廈子笑著應道“小主或許從哪里看的山水畫吧，這是皇上根據(jù)那個，叫夏土和田叔的畫讓工匠砌的，還說只可惜，庭院中不能堆砌過高，恐有人藏匿?！?p>　　我笑笑“是不是叫夏圭，蘭瑛，王希孟這幾個人吧。”

　　“對對，正是呢?！彼皇悄樕⒓t。

　　我卻不由覺得好笑。

　　走上臺階，迎面便是三間雅室，門上并無匾額，也無對聯(lián)，只是細看之下，窗扉之間自覺不同，其他殿宇，無論是皇后宮中還是低位妃嬪宮中，自然按著等級，選用不同的窗紗。而這里，只是用了琉璃明瓦做的，不禁讓人覺得晶瑩剔透。

　　已是掌燈十分，一些宮娥自在點燈，添油，見我來了，只微微福身行禮。

　　踏入殿中自是進門碧紗櫥，羅列些珍奇古玩，迎面便是掐絲琺瑯海棠式牡丹盆景，粉彩鏤空花卉紋葫蘆式轉(zhuǎn)心瓶，各單色的玩器，整套的琺瑯器具，或大，或奇自是不可勝數(shù)。

　　進入室內(nèi)，兩排黃花梨木雕的桌椅，室內(nèi)中央，是一個三人抱黃銅鎏金浮雕花卉紋銅香爐，抬頭自是兩面墻的書籍，正中閣架上有一銀鎏金渾天儀，下是一方極大的紅木桌，案上自是各種書帖，羅列整齊的折子，旁自有一博架，一些個各色各樣的自鳴鐘，一個大的半人高的銅鍍金四柱跑人轉(zhuǎn)花鐘，只放在閣架旁的角落里。另一面墻上只一副《秋山問道圖》上面幾首新題的詩“綠遍山野白滿川，子規(guī)聲里雨如煙。”

　　桌前放著一個成窯兒童春日放紙鳶的書畫缸，窗前一方炕榻，上陳楠木小桌，桌上一菊花紋圓珠鈕三足白玉香爐，此刻正有一股香煙從中而出。墻上鑲嵌琺瑯豌豆綠盤枝蓮紋的琺瑯掛瓶。

　　書櫥上有一匾額只書“憫川閣”，又有一副只書“憫天下眾人之苦，憐蒼生萬物之悲?！?p>　　一旁小廈子行了一禮只說“安小主，略等，皇上跟前離不得人，奴才先去侍候了。”

　　“公公自去忙吧，我在這兒等就是了?！?p>　　室內(nèi)只剩我與寶娟在，她方才說“小主，這里真是處處精致，奴婢都不敢站在這里了，怕染了這一室的繁華?！?p>　　“這世間，再繁華富貴之物，也不過是冰冷的金玉疙瘩罷了。可憐多少人都折在這些上，不禁讓人可悲。”

　　“小主，這話也未免太決絕了些，這世間的許多事，離開這些都是不能運轉(zhuǎn)的。況，還有那么一句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p>　　我笑笑“寶娟，你可知這句話的下一句是什么嗎？”

　　她搖搖頭只道“奴婢無知，還請小主教導?！?p>　　“有錢能使鬼推磨，一分錢鈔一分貨，若有說謊負心時，難免天災與人禍。”我說完只笑著看她。

　　她略顯尷尬，只笑說“奴婢記住了?！?p>　　“但愿你是真的記住了?！?p>　　這時，自有宮娥上茶侍水“小主請吃茶?！?p>　　是一盞陽羨雪芽，這是我家鄉(xiāng)的茶，取自蘇軾那句“雪芽為我求陽羨?！倍劽６似鸩璞K，打開杯盞，只見茶芽條索緊直有鋒苗，色澤翠綠現(xiàn)白毫，聞之則香氣清雅，嘗之則滋味鮮純，茶湯清澈明亮，葉片新嫩完整。只是，用了這蓋碗泡的久了些，已有澀味出，反倒糟蹋了。

　　只吃了一口，便放在桌子上，又見桌子另一邊翻開一策書，心中不禁想要翻看一眼，便示意寶娟，寶娟會意拿了給我。

　　“奧，這是詩詞卷啊?！辈挥傻?，翻了幾頁，書上也有朱批，也有自作的韻律小詩，不由覺得好笑。

　　我翻看時已然聽見，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以為是擺膳食的宮娥，便不在意，只打眼看著這詩，方看到王績的哪一首《野望》“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qū)犢返，獵馬帶禽歸。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p>　　只一雙繡盤龍紋云錦的靴子，出現(xiàn)在我面前，剛想翻一頁，不覺一驚，抬頭正看見，他一雙明亮且富有趣味的眸子正盯著我。我只抬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這是玄凌，這是我曾經(jīng)深深恨過，怨過的那個男人，此刻，前生今世的那些記憶，彷如一幅幅畫卷，眼角一時竟然流出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