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宮城,自明王登基稱帝,以應天府為帝國京師后,大都宮城便因此荒廢下來。
直到明王冊封諸皇子為王,其第四子受封燕王,任命駐守大都后更名為北平,燕王就藩北平府,元邦舊宮城才重新進入人們的視線之中。
“嘭!”
一聲巨響,在死寂久矣的宮城響起,久違的聲響讓整個宮城莫名地開始變得鮮活起來。
宮城角落,一處即便是在前朝也鮮少被人發(fā)現(xiàn)的密室,脆弱的墻壁受到連番重擊,再也堅持不住,轟然倒塌,揚起漫天的沙塵。
原本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密室之內(nèi),一絲光亮從破口處透入,卻被破口的濃重煙塵給擋了個嚴嚴實實,未能完全將密室照得透徹。
一眾仆從們廢了好大勁方才將破口處的碎石、灰塵給清理干凈,一道衣著華貴的身影便抬腿邁進密室之內(nèi)。
“燕王殿下!當心里面有危險!”
他不顧仆從們連聲的焦急勸解,自顧自滿不在乎地四處打量著。
這間密室可真是如同蝸舍荊扉一般逼仄,其內(nèi)空空如也,除了滿地的灰塵外,恐怕再也找不到任何多余的事物,燕王單手撫摸下巴須根,輕皺眉頭思索半晌,也想不清楚這個密室存在的意義,要不是他從前朝修士那聽到些許消息,恐怕也絕不會想到在這大都宮城,居然還有連昔日天子都不曾知曉的地方存在。
燕王饒有興致地在密室中一陣打量,突然,但他的視線,落在密室中一處他先前并未過多投矚目光的角落時,他的瞳孔猛然一縮,表情當即就僵在臉上,眼神之中滿是不可置信。
只見那陰暗的角落,竟有一團黑影在詭異的蠕動著!
“鬼……鬼?。 泵媲暗倪@般景象不僅燕王眼見了,身邊的一眾仆從也看得清清楚楚,當即就嚇得面色慘白如紙不見半點血色,慘叫著就欲轉(zhuǎn)身逃跑,可又唯恐獨留燕王于此會遭其秋后算賬,一時間身抖如篩糠,只差沒被嚇得屁滾尿流了。
倒是燕王顯得更為淡定些,他在初時的震驚過后,心情已然平復下來,仔細一看,那團蠕動的黑影,分明是一個人的輪廓。
他召來守在室外的衛(wèi)兵,令其打起火把,逼仄的密室頓時顯得一片亮堂,再去看那團黑影,確確實實是一個被鐵鏈拴在角落、正陷入昏迷之中的人。
只見此人蓬頭垢面、渾身衣物破破爛爛,身上先前被他們忽視掉的那股子臭味真是令人作嘔,渾身瘦得皮包骨頭,身上不見半點脂肪,皮膚更是薄得連皮下的血管、骨頭都清晰可見,整個人就像是一具蒙著一層薄紗的骷髏一般,看著簡直比鬼還要駭人。
在場所有人見此情形都被嚇了一跳,燕王心中更是連連稱奇,他見此人胸膛分明還在微微起伏,似乎因為這個姿勢實在有些不舒服,他的身子還在像毛毛蟲一般蠕動著,這個人居然還活著?
真是奇怪也!
大都內(nèi)的前朝之人都逃走多久了,就算真有人被拴住掙脫不了,也早都因為缺糧缺水而化作一攤白骨了吧?為何此人竟然能夠挺這么長時間?真是有違常理。
燕王不顧眾人反對,強忍著刺鼻的臭味再度上前兩步,這才發(fā)現(xiàn)此人的皮膚上有著一條條他再熟悉不過的黑紋,燕王心中頓時恍然,原來是黑火之力吊住了此人的性命。
這黑火之力果真是超越自然的力量,居然能夠讓一個人在完全沒有糧食和淡水、伸手不見五指的絕望境地下,茍延殘喘這么久,只是不知道這般奇異的力量,對于眼前這個可憐人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
也不知是因為久違的光亮,還是因為密室墻壁被鑿通后涌進來的新鮮空氣,又或者是久違的感受到他人的氣息,眾人心中都認為不會蘇醒的此人,眼皮子先是一陣劇烈的抖動,接著居然緩緩睜開了雙眼,蘇醒過來。
他的眼神之中滿是死寂,黯淡得沒有一絲光芒,似乎身子蘇醒了,可意識仍在天外遨游,看到眼前的一道道身影,他不知這究竟是夢還是現(xiàn)實,只是拼命調(diào)動著全身的力氣到嘴皮子上,顫顫悠悠地懇求道:
“求……求求……你們……殺了……殺……殺了我……給我……一個……痛快……吧……”
意識都未清醒卻先開口求死,果真是如燕王所想那般,黑火之力的奇異力量,對于此人而言,便是最大的懲罰,而絕非是恩賜。
“你是何人?為何會被囚禁于此?”
燕王并未如此人祈求那般將之擊殺,他用長袖遮掩住口鼻,這才覺得沒那么刺鼻,便冷著臉問道。
聽到有人回話,此人混混沌沌地腦子陡然為之一清,眼神之中漸漸變得清醒,他吃力地眨眨眼皮,這下終于發(fā)現(xiàn)眼前之人皆是真實存在,而非是夢,求生欲立即給了他無盡的力量,連嘴皮子都利索了幾分,趕忙應道:
“救……救救我!求你救我一命,我乃是……前朝……黃金大人!”
黃金大人?
這四字一出,那些仆從衛(wèi)兵尚反應不過來這意味著什么,燕王卻已然瞪大了雙眼,震驚地都忘了要遮掩自己的口鼻。
黃金大人不是早在父皇攻克大都之前,就已然帶著黑火逃遁出海了嗎?此人為何會說他才是黃金大人?
“元邦?哼!元邦早都亡了,如今乃是明皇當朝,你那些寶貝徒兒更是北逃上都,開什么玩笑?而且世人皆知黃金大人已畏罪出逃,你卻說你才是黃金大人?開什么玩笑?來人,把這胡說八道的人斬了!”
一聽燕王這話,自稱是真正黃金大人的此人卻是沒有多么驚訝,他雖被囚于密室不見天日,可天下局勢他卻始終有所耳聞,他分明記得自己昏迷之前,正是明王率軍攻入大都之時,元邦的滅亡他早已有心理準備。
看著衛(wèi)兵奉燕王之命持刀朝自己走來,此人也急了,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般,看著眾人皆是一陣心驚肉跳,生怕這人會把自己的腦袋從脖子上給搖下來:
“我所言……句句屬實……你所見到的那個黃金大人……乃是殺手赤鬼易容冒充于我!那時候我剛?cè)氪蠖贾畷r就被他所擒,囚禁于此,至今也有數(shù)十年了?!?p> 他劇烈喘息,拼了命地解釋著,生怕說的慢了,會被燕王給直接剁掉肉泥:
“赤鬼此人原為北境一國的王子,元邦北上擴張國境之時將他們的國家吞并,他很是憤恨,便潛伏一段時間,后來計謀奪走我的身份,試圖分裂元邦王朝從而復國。如今元邦既然已經(jīng)亡,赤鬼目的已然達到,可赤鬼此人野心足以包天,定然不會只滿足于此,他手中還有黑火,總有他卷土重來的那一天!”
燕王微瞇起眼眸,他細細端詳眼前之人的面頰一番,此人雖然眼窩塌陷、面頰削瘦,卻仍能夠勉強辨認出此人的面頰輪廓,確實是人們所熟知的黃金大人的模樣,那么此人所言,莫非是真?
在大眾面前出現(xiàn)了十余年的黃金大人,居然是個冒牌貨?燕王只覺得此事要多奇幻,便有多奇幻,此事要是傳出去,恐怕整個中原都得抖三抖。
燕王穩(wěn)住心神抬眼上下打量此人一番,面色不悲不喜,也看不出他究竟有沒有信了這人的話,只是一副滿不在乎地模樣道:
“你是真是假,與我何干?和我要殺你,又有什么關系?你若是真的黃金大人,那便是百姓之敵,我殺你乃是替民解恨,理所應當;你若不是,那你對我也無用,殺了也就殺了?!?p> 說罷,他竟朝著衛(wèi)兵擺擺手,似乎不想再聽此人多說廢話,示意衛(wèi)兵斬了他。
此人原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是嚇得慘白,他拖動著無力的身軀,拼命跪倒在燕王跟前,氣喘吁吁地應道:“燕王!你饒我一命!我定能對你有用!”
“哦?”燕王臉上露出有趣地微笑,伸手止住衛(wèi)兵的動作,笑問道:“你對我有何用?說來聽聽,你要是答不上來,下一秒你就得人頭落地!”
自稱是黃金大人之人點頭如搗蒜,急忙應道:“殿下受封燕王,想必并非是皇儲,若是殿下能饒我一命,將來某一天我定能幫助殿下奪得皇位,成為真正的天下共主,而非僅是一地藩王!”
此言一出,在場的其他人瞬間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燕王的笑容更是凝在臉上,久久不言,沉吟了半晌,方才不動聲色地問道:
“哦?你如何助我?”
“一來,我身為一教之主結(jié)識了許多能人異士,個個身懷絕技、神通廣大,我若是將他們召入燕王麾下,燕王手下兵馬的實力定能上升不止一個檔次!二來,薩神教徒最擅長妖言惑眾、搶奪話語權(quán),由此一來,哪怕殿下爭奪皇位的手段再怎么不正當,再如何名不正言不順,我也能為殿下把黑的說成白的,為殿下堵住天下悠悠眾口,讓殿下坐穩(wěn)皇位。”
聽到這話,燕王的眸子變得忽明忽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盯著此人看了許久,知道此人頭暈眼花,眼看著又將昏死過去,他才倏地站起身來,一邊轉(zhuǎn)頭朝密室走去一邊朝著仆從語氣淡淡地吩咐著:“待他下去換洗一番,備好糧、水?!?p> 雖未言答不答應,但這番態(tài)度已然能夠說明一切。
在場的皆是跟隨燕王出生入死的親信,燕王毫不擔心會走漏風聲,直截了當?shù)刈叱雒苁遥蟛较蚯白呷ァ?p> 密室的破口邊上,一直守候著一個身著袈裟、光頭和尚模樣之人,見燕王的身影走出,他立馬跟上前去,陪同著走出一段距離后,仍是沒忍住心中困惑:“殿下,此人,可信嗎?”
二人已走到宮城后園長廊,燕王放緩腳步,走到長廊邊沿抬頭望天,喃喃言:“大哥、大哥之子性格柔弱,遠遜于我,皆非是帝王之相,而父皇卻封他們?yōu)樘?、太孫,且屢削我等藩王之權(quán),妄圖力保太子太孫后世安寧,我不服!若是父皇一意孤行,逃虛子,不瞞你說,我唯有奪位一途。”
“不管此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黃金大人,若他真能如他所說那般,為我提升軍隊實力、為我掌控民間話語權(quán),讓我能夠名正言順地上臺,而不落他人的口舌,我自然是能用他。”
“若是不能呢?”被喚作逃虛子之人有些擔心地問道。
“若是不能……”燕王眼眸微縮,聲音仍是不冷不熱地說著:“薩神教已被父皇剿滅得七七八八,任他也翻不起什么風浪,一劍斬之便是?!?p> 說完,他不再拖沓,轉(zhuǎn)身再度啟程,二人相伴著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