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聽罷腳步齊齊頓住，轉(zhuǎn)身看向晉侯。
縉黎微微皺眉，試探著問了一句，“霍太山中之事？”
晉侯故作溫和的笑道，“三位在鄙國的霍太山中徘徊，以三位的能力，如果不是對其中之事有興趣，又怎么會在那里流連數(shù)日？”
姬桓點了點頭，“確如晉侯所言?！?p> 晉侯起身向殿門走去，緩緩擺手，坐下官員知趣，自行散去，只剩杜隰和趙叔代隨侍晉侯左右。
而那七個力士似乎不懂周人的語言，因此仍是跪在原地并未動作。
晉侯余光看了那七人一眼，隨后對縉黎等人說道，“諸位可知我晉國桐葉封弟的典故？”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片桐樹葉，“當年成王陛下年幼，將樹葉拿給弟弟唐叔虞，說‘以此為憑，封冊爾為諸侯’?！?p> 這本是兒童之間的一句戲言，但當時的史官太史佚聽見了這句話，便向年幼的成王進言，“天子戲言必行，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p> 這段故事姬桓和縉黎都不陌生，后者點頭道，“曾經(jīng)聽過?！?p> 晉侯拂袖一笑，“此事確實如傳聞一樣，只不過，先祖來到封地沒多久，周公便傳來一道密令?！?p> 晉侯邊說，邊將桐樹葉收回懷中，繼續(xù)道，“當時還叫唐國，封地也不過方圓幾十里，周公讓我家先祖帶兵守在霍太山附近，不許尋常人踏足，直到后來太公帶兵前去換防，先祖才離開霍太山。”
“這件事情。起初在我晉國宗室之中，也不過是飯后笑談罷了，”晉侯說完看了看三人，若有所思的說道，“寡人像你們這般年歲之時，迫于生計，也曾游歷乞食于諸侯之間?！?p> 他說這話時泰若自然，臉上沒有絲毫不快，真的是當做平常往事講給三個小輩聽而已。
此前縉黎曾經(jīng)聽姬桓講過，晉侯繼位之前，曾被他的叔父篡權(quán)暗殺，因此流浪了幾年之久，受人白眼者有之，遭人鄙夷者有之。
但此時他再次提起，確實是一副輕描淡寫之姿。
晉侯吸了口氣，邊摳指甲邊說道，“當時我東游齊國，托庇于齊侯呂購的門庭之下，與他交情匪淺。我二人有次登山游歷，講起古話。”
按照齊侯呂購所說，其祖太公呂尚，法術(shù)無上精妙，但當時晉侯并不怎么相信，呂購便告知他一事：晉國的山脈被太公的法力遮蔽其中。
“我當時年輕氣盛，嗤其為狂言，也沒有當真，后來的幾年也只顧著網(wǎng)羅能人異士，奪回了君位，直到九年前，幽王與我在晉地盟會，卻又派遣司徒姬友、太史、太祝，還有……”
晉侯看了眼姬桓，“還有虎臣姬玄尋訪霍太山，并被山中陣法壓制，我才想起當日齊侯所言，又命本國巫祝細加探查，查找此山脈絡(luò)，然而并無所獲。”
無所獲？縉黎想了想，問道，“如果晉侯您都無所獲，我們又該從何處去查起？”
晉侯笑了起來，捋了捋胡子，“雖然我沒有查出來，但天下間總有人知道，就比如——”
姬桓對心中的答案有些遲疑，但還是問了出來，“齊侯？”
“正是，”晉侯點了點頭，“我仔細回憶了他當日所言，又專門具信問函。齊侯告訴我，相傳太公封印此山后，帶回去一張圖冊，供奉在齊國一處神廟之中。”
風隱忽然問道，“那圖冊可是叫做《山岳真形圖》？”
“好像是這個名字……”晉侯敲了敲額頭，“對，正是如此。”
姬桓向晉侯恭敬行了一禮，“多謝晉侯指點。”
“先不必謝，就算是查到了，你們能不能進山也是未知之數(shù)，這謝字就免了?！睍x侯擺手，提醒道，“何況你們想得到此圖，還得東行千里，這一路上可是吉兇未卜。”
“晉侯您對我們也算有恩情，不知可有需要姬子昭效命之處？”
可晉侯卻搖頭，笑道，“你姬子昭既不愿為周臣，又怎么可能當我的晉臣？效命之事，就免了罷?！?p> 說完，他又看了三人一眼，眉頭微微挑起，“你們?nèi)齻€還要留下嗎？寡人可不管你們晚飯?！?p>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那我等便告辭了。”
說罷，一同拜辭了晉侯，轉(zhuǎn)身離開。
望著三人遠去的背影，晉侯站在殿門前，笑著搖了搖頭。
不多時，他偏頭看向趙叔代，面色一沉，言辭也凌冽起來，“今日的射禮，以及席間的數(shù)次事故，是何人安排的？”
趙叔代一愣，和杜隰相視搖頭，只能回道，“臣等不知……恐怕是公室之中有人對這幾個孩子不滿，故而妄加挑釁……”
“哼！”晉侯冷笑，“寡人在他三人面前，沒有追究你們的責任，是不想讓人看出我晉國君臣上下相瞞、臣子恣意行事，但不代表寡人會忘了這件事情，也不代表寡人認同他們的行為。”
他深深吸了口氣，“把策劃這些事的人，都給寡人找出來。”
這句吩咐的聲音并不大，語氣也不如前幾句眼里，但趙叔代還是驚起一身冷汗，應了一聲后退到旁邊。
這時，杜隰忽然上前，問道，“君上，這三人既然不愿為我晉國所用，君上為何還要幫他們？”
晉侯瞥了他一眼，許是不知他為何會有此疑問，片刻后，笑了兩聲。
“君子育人之道，重在惠而不費，寡人不過是為他們?nèi)齻€指了條路，費了些口水罷了，而他們?nèi)藚s因此欠了寡人一個人情。便是之后他們進不去霍太山，寡人又有何損失呢？”
他嘆了口氣，“而他們一旦進了這霍太山，便是替我晉國掃清一個禍患，從此山澤之利，盡入我彀中，如此百利而無一弊的事，寡人有何不幫之理？”
說完這話，晉侯的臉色忽然一變，瞬間嚴肅起來，他回頭看了一眼。
大殿之中，那七名力士仍跪在原地，如銅雕塑般一動未動，六尊銅鼎在他人身邊，還有一尊嵌在大殿正中。
晉侯姬仇隨手指了指欠在地里的那尊鼎，杜隰會意，吩咐為首的力士將鼎撤走。
頭戴金制面具的力士起身走過去，輕而易舉地將鼎提了起來。
晉侯轉(zhuǎn)身向殿外走去，而那金面力士卻提著鼎跟了上去，走到他身后時，忽的將鼎輪了起來。
但晉侯卻連頭都沒回，負手而立，問道，“你是叫漆瞬，還是叫漆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