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隰和趙叔代顯然是有備而來,向他們?nèi)诵卸Y后,前者言道:
“我家君上聽聞有三位奇人異士出現(xiàn)在晉國邊地,其中一位的身量容貌與虎賁少主十分相像,因此特令我二人連夜備下手贄,前來相尋,不期真的遇上了姬桓公子。”
“公子既然遠游鄙邦,地主之誼君上無論如何都要盡上一盡的,還請姬桓公子萬勿推卻?!倍炮糁钢じ锞I緞,“至于您所說的‘無功不受祿’,這些物品既非秩祿,也非饋贈,不過是寡君的一片赤誠,更何況子昭公子與麾下猛士……”
說到這里,他還看了一眼縉黎,“你們孤身犯險沖殺敵陣,以致身受重傷,所立功勞無論放在何處,都是足以列土封疆之功,又豈是這區(qū)區(qū)的皮革豎帛等俗物可以彰顯得了的呢?”
隨后又行了一禮,“子昭公子若是瞧得起鄙邦,還請收下?!?p> 晉國的這兩個大夫,不但禮數(shù)周全,挑不出一點毛病,而且杜隰這一番話,聽得縉黎也不得不佩服:
杜隰的言辭中,一直將自己放在低位,他的雙商可真是不低。直接送禮的話,以少主的脾氣肯定是不會接的,但這人話中處處玄機,若少主真的不接,反而顯得失禮。
這春秋時期,各國國君身邊的人,難道都有此等縱橫捭闔的能耐?果然自己這種不善言辭的人,還是在廟堂外更自在些。
再看姬桓,這會兒盯著那些禮物淡淡皺眉,縉黎就知道“麻煩”來了。
自家少主向來都是軟硬不吃,但卻受一個“禮”字,這幾人若只是表達好感送東西,他肯定是不會接的,但這人話里話外只有一個目的……
果然,姬桓向那兩人回道,“若是饋贈,未免過重。何況我并非晉侯之臣,不可收這些東西。我等如今途徑晉國國境,未能先去拜會晉侯,反讓晉侯先赍使至此,確有失敬之處,還請二位使者回稟晉侯,姬子昭愿登門謝罪?!?p> 杜隰和趙叔代聽罷,忙施禮道,“不敢不敢,寡君無德,子昭公子萬不可有謝罪之稱。您還有您的朋友們,都是人中俊彥,若是能蒞臨鄙邑,鄙邑自是蓬蓽生輝?!?p> 姬桓略一點頭,“那……既然如此,在下就造次翼城了?!?p> 縉黎一直盯著那兩個人,聽到姬桓說出這話,他倆才松了口氣,雖然不明顯,但也看得出來面上一喜。
此時當著晉國人的面,縉黎不便多問,便只是皺了皺眉,并未多話。
杜隰又問道,“如此甚好,我們已經(jīng)備好了車駕,不如請子昭公子和兩位一起上車,我們一同回去如何?”
姬桓擺手推辭,“車架就不必了?!?p> 杜隰與趙叔代互相看了一眼,看上去有些疑惑,“子昭公子這是為何?”
“王侯車駕,禮儀甚多,我們?nèi)齻€人的身份不便同乘,還希望杜大夫、趙大夫能夠體諒。”
那二人聽到這話就知道,姬桓一行人絕不會與他們同行。
但是趙叔代還想再勸一勸,“尋常古禮而已,子昭公子何必拘泥于此?”
縉黎雖然對周禮的理解不是很透徹,但他記得,春秋時期,就算只是公侯大夫的馬車,好像規(guī)矩也很多。
姬桓先是看了一眼馬車上的旗旆,隨后才又看向杜隰,“我姬子昭并非王之卿士,又無爵位,此番來晉國又是因為私事,故而不能乘坐此車,二位就不必再勸了。”
縉黎也注意到了車上的旗旆。
宋國的那位子瑤姑娘雖然行事招搖,但是之前給他們安排的車輛,也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普通車輛。
如今晉侯安排這種裝潢顯眼的車輛,讓這兩個手下如此勸說,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見姬桓會覺得如此明確,杜隰握了握拳,知道不可再說,于是只能問他們,“那子昭公子何時能到翼城?我等也好有所準備,寡君也好親往迎接?!?p> 姬桓思忖一番,回道,“此地距離翼城并不遠,三日之后,我們便去拜訪?!?p> 得到回答,兩個大夫恭恭敬敬行了禮,“好,那我們就先行回去復命,灑掃亭廚以待!”
待那些走后,縉黎和風隱才走上前,盯著遠去的車隊搖了搖頭。
風隱問道,“怎么現(xiàn)在就要去晉國?”
縉黎也看了看姬桓,“我們不回去找書了嗎?”
后者看著這兩人,嘆了口氣,“他們二人……那位杜隰杜大夫,乃是杜伯之后,他的先祖杜伯當年被宣王殿下冤殺,死之后化為鬼魂向宣王復仇,結(jié)果一箭射死宣王后,他自己也就被消滅了,他的后人逃到了晉國?!?p> “再說那位趙叔代,恐怕是造父之后,與嬴世公子原是一宗,只不過這個贏世是贏秦,他卻是贏趙?!?p> “原來如此……”縉黎掐著下巴想了想,但還是問道,“你跟我們說這個干什么?”
姬桓安安靜靜的看了看他們兩個,嘆了口氣,“算了,走吧?!?p> 于是一行三人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翼城出發(fā)。
路上姬桓又聊起晉侯,只是眉頭微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說起這位晉侯,以前我也只見過一面,不過當時我年紀很小,只是在他去鎬京的時候遠遠見到過。對于晉侯我不是很了解,聽說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聞言縉黎點頭道,“確實了不起,我也聽說過一些?!?p> 被親叔叔奪位,還能潛心蟄伏四年,準備完全后才動手,此人的耐心和城府都可見一斑。
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他來著……縉黎努力的回憶著,但又想不起來別的東西。
他搖了搖頭,接著說道,“這兩個大夫應該都是晉侯重要的臣子,他這一次就派兩人過來……而且咱們剛來不過幾天的功夫,就被晉公的人盯上了,嘖……”
感覺晉侯的手下有些手眼通天,細想難免有些瘆人。
“嗯……”姬桓沒有否認這一點,“不過這一次確實是我考慮不周,到了晉侯的勢力范圍,不但不去拜會,反而在人家的山里邊鬧了一通?!?p> 原則上,山澤之事未經(jīng)允許不可隨意進入,他們?nèi)嗽诨籼揭煌ㄕ垓v,毀了不少樹木。
此番前去,還得為此謝罪才是。
“人家先來給我送禮,就算是禮尚往來,我也得去一趟。”姬桓看了看風隱和縉黎,“你們倆個要是不喜就先離開,我自己去見晉侯便是?!?p> 風隱哼笑道,“我們剛來就被盯上,現(xiàn)在要走,恐怕也會傳到你們這位晉侯的耳中,還是一道走吧?!?p> 縉黎點了點頭,“再者說了,霍泰山就在晉國境內(nèi),想來幾年前太史公他們?nèi)セ籼┥降臅r候,晉侯也該有所耳聞?!?p> 他看向姬桓和風隱,笑道,“此番前去,也許還能別有一番收獲,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