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半,縉黎把第十版設(shè)計稿發(fā)到領(lǐng)導(dǎo)的郵箱,抻了個懶腰準(zhǔn)備下班,一轉(zhuǎn)頭就看見組長皮笑肉不笑的站在他身后。
“縉黎啊,看見我剛給你發(fā)的文檔了嗎?這個案子甲方爸爸們催得急,你辛苦下,今天多加加班,爭取明天一早把樣稿給我。”
又來了又來了,這個月剛過去一周,自己已經(jīng)加班六天了??N黎扯了扯嘴角,打算請?zhí)旒?,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組長搶了先。
“年輕人要勤勞些,要努力奮斗!多做點就多學(xué)點,以后你就知道了,這都是福報。”組長說完,還故作親切的拍了拍他的肩。
隔壁工位的大哥等領(lǐng)導(dǎo)走后,安慰了他兩句,“剛畢業(yè)都這樣,熬過試用期就好了,加油?!?p> 大哥說完這話,也收拾好東西下班了。
縉黎重新打開電腦,拽出手繪板,打開熟悉的藍(lán)色軟件,心想:他娘的,明天老子就投簡歷。
做好樣稿發(fā)給組長,再一看表:十一點四十。鎖好門窗打卡下班,整棟大樓就剩他一個人,出園區(qū)的時候,保安還狐疑的看了他好幾次。
十二點半回到位于郊區(qū)的老破小,縉黎放下背包,給供桌上的兩張照片上了香,然后隨意洗漱了下就一頭栽進床里。
想到部門周末還要占用休息日去團建,爬山露營灌酒K歌,還有雷打不動的“痛哭流涕表忠心”環(huán)節(jié)——他又爬起來連夜做了份新的簡歷,海投發(fā)送。
人在矮檐下,裸辭需謹(jǐn)慎,露營還是沒躲過去。
露營當(dāng)晚要燒烤,同事在篝火邊狂呼酣飲,跳著不可名狀的癲狂舞蹈,縉黎作為公司新進老幺,被安排了服務(wù)工作。
他拎了桶魚去河邊清理,一邊收拾,一邊想著周一能不能接到新公司的測試題。
一道測試題,對方需要的完成度高的話,周期至少七天……看來之后又少不了幾個不眠夜。
只不過初入社會的他,還不知道有一種叫“騙稿”的把戲。
身后嘈雜的人生越來越模糊,河對岸的灌木叢里倒是傳過來木柴燃燒的噼啪聲。
對面可是林區(qū)……那地方報備了嗎?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縉黎,過幾天我便要去邊軍了?!?p> 有人叫我?
縉黎扔下魚,淌到對岸,看見兩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在灌木叢后面烤肉。
“邊地,那邊可不太平吧?!?p> “是啊,公子宜臼出奔西申,戎人屢屢有進犯之意。自從前年伯士率兵討伐‘六濟之戎’,不幸戰(zhàn)死沙場之后,邊地各處一直不安穩(wěn)。”
“邊軍和戎狄打得那么兇,宗主也舍得讓你去冒險?!?p> 這兩個人,是年幼的姬桓和……我自己?
“歷練歷練也好,我走之后你萬不可懈怠,射術(shù)、御術(shù)、劍術(shù),都要勤加練習(xí)。等過幾年你成丁入籍,我?guī)闳ソüαI(yè)。”
“建功立業(yè)啊……能當(dāng)上虎賁中士嗎?”
“能。不止中士,當(dāng)大夫、卿相,咱倆去掙不世功勛!”姬桓說完,把烤好的肉遞給他。
縉黎嘗了一塊,皺起眉毛,“少主,你去邊軍的路上……還是多帶點肉干罷。”
正說著,一直巨大的狼爪從天而降掀翻了火堆,小小的火堆頃刻間化作一片火海,吞噬了鎬京的城垣。
鎬京……白狼神……
怎么又到這里了,它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正想著,那化形的白狼直撲過來,一口咬住了縉黎的手臂——
“嘶——”
從混沌中醒來,縉黎睜開眼看到的是木制橫梁和灰白色的帳頂,內(nèi)心發(fā)出“我是誰,我在哪”的疑問。
他舉起自己的雙手反復(fù)看了看,手臂上纏著干凈的繃帶,透出辛辣發(fā)苦的藥味兒。
“你醒啦,正好,”歸嬋端著剛煎好的藥走了進來,“把這藥喝了?!?p> 藥湯冒著熱氣,有些燙,歸嬋放下碗之后捏了捏耳朵。
縉黎看見她就覺得眉心隱隱作痛,“你就是昨天那個拿針……”
“扎我”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見歸嬋攤開九枚金針,小心擦拭著,“嗯?怎么了?”
見著金針,縉黎硬生生將后面的話轉(zhuǎn)了個彎,“……救我的人嗎?”
“小事小事,你先把藥喝了?!?p> “……多謝姑娘?!?p> 縉黎捏著鼻子,將這碗藥喝了下去,頓時便覺毛孔張開,體內(nèi)的寒氣四散而去。
“來,把手給我?!睔w嬋扶著縉黎的手臂,在上面摸來摸去。少女素手如玉,觸碰在縉黎的肌膚上,使他不由得渾身一激靈。
“疼嗎?不疼?那就好……”
歸嬋又毫不在意掀開了縉黎的衣服,伸手探向他的肋骨。
“你深吸氣,疼嗎?不疼?那就是骨頭沒有接錯。”
“呃……”縉黎一臉愕然,接錯骨頭這種事情被一個美貌少女一本正經(jīng)說出來,實在是有些搞笑了。
“之前是別的醫(yī)師為你正骨,你的骨頭比常人要硬得多,所以我有些不放心?!睔w嬋認(rèn)真解釋道。
比別人硬?那是當(dāng)然,畢竟身上有呂布屬性……等等,我記得呂布屬性已經(jīng)涼了啊。
驪山的那幾場惡戰(zhàn)涌入眼前,縉黎忽然想起了那位紅衣少年。抬頭正要詢問,卻見歸嬋正牽著自己的腕脈,盯著自己看。
燈火搖曳之下,少女蛾眉倩目,縉黎不覺怦然心動。
“誒?心脈大動,這是怎么回事?再行幾針好了。”
縉黎見狀,趕忙抽回手腕,擺手拒絕。
“算了……你是叫縉黎,東夷人,是吧?”
“嗯……”縉黎茫然點了點頭。
“我叫歸嬋,媯氏。能不能和我說說,你們到底遇見了什么,竟然傷成了這樣?”
按照以前的經(jīng)驗,毫針配上祝由術(shù),幾針下去便可扶正祛邪,但她已對縉黎連施數(shù)針,竟然連這妖邪的由頭都看不出來。
“多謝歸嬋姑娘,這事兒,說來話長……”這幾天的經(jīng)歷太震撼,縉黎不知該從哪講起。
“你確實要謝謝歸嬋姑娘,若不是她出手,少說你還要昏上三天?!?p> 話音未落,帳幕被挑開,姬掘突走進帳中,身邊還跟著幾個親隨衛(wèi)士。
歸嬋見狀,也不再多問,退到了一旁。
“你是?”縉黎看著姬掘突,只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大膽,此乃鄭國世子,爾東夷小奴安敢呼喝造次!”旁邊的衛(wèi)士正待揚聲呵斥,卻被姬掘突止住,逐出帳外。
哦,鄭世子姬掘突,自己的記憶深處確實有這么個名字。
“請問世子殿下,姬桓公子的傷勢怎么樣了?”
“你……”姬掘突一愣,怪異的看著縉黎,“雖說鎬京一別,你與子昭三年未見,但也不至于如此生分?!?p> 誒,我們很熟嗎?
見他一臉迷茫,姬掘突看向歸嬋,點了點自己的頭,“不是扎壞了吧,這好端端的人怎么傻了?”
歸嬋搖搖頭,“那倒不會,可能是受了風(fēng)邪所致,思緒錯亂,幾日之內(nèi)應(yīng)該會好轉(zhuǎn)?!?p> “那就好,”姬掘突轉(zhuǎn)向縉黎,嘆道:“你雖是虎賁氏的家奴,稱子昭為少主,但誰都知道他待你如兄弟一般,原不至如此生分?!?p> “奴”這個字,不是縉黎第一次聽到了,“虎賁氏家奴”這個設(shè)定聽著可不太美好,與自己之前想的差太多了。
“兄弟一般?”縉黎想起,當(dāng)日大戰(zhàn)之時,姬桓不止一次替自己擋下了致命的一擊。
“請問,姬……少主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縉黎想了想,還是改了稱呼,說出了“少主”一詞。
“身中巫術(shù),命在須臾?!?p> 縉黎看向歸嬋,歸嬋正要開口,卻見姬掘突又道,“眼下倒有一人,或許可以救得了子昭?!?p> “誰?”縉黎和歸嬋二人同時問道。
“太史伯陽?!?p> 原來自歸嬋留下續(xù)脈明丸之后,鄭國眾醫(yī)如法為姬桓服下,見姬桓面色轉(zhuǎn)潤,無不感嘆此藥神效。但是一想到歸嬋所說的此乃犬戎巫術(shù)所導(dǎo)致,又一時沒了主意。
歸嬋所用的祝由之法,乃是上古醫(yī)法中的秘術(shù),專門醫(yī)治邪祟。此法尚不管用,別的尋常醫(yī)術(shù)自然排不上用場。
請巫師驅(qū)邪倒也不是不行,僅鄭國自己就有不少神巫。只是沒人敢保證有根除之效,萬一失敗反噬,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眾人在帳內(nèi)喋喋不休,姬掘突正要發(fā)作,一位老臣忽然拍掌道諫言:與其搜羅巫師,何不火速派人前往太華山,請出隱居于此的太史伯陽,由他來救治姬桓。
“伯陽父學(xué)究天道,巫醫(yī)卜算無所不精,他若施以援手,虎賁少主的傷病必克痊愈。”
何況……這伯陽當(dāng)年是周宣王“宗祝卜史”四官之一,地位超然加之年高德劭,而今雖致仕已久,但仍頗有威望。此行無論成與不成,姬掘突總不敢對他有半分不敬。
姬掘突聽出了老臣的言下之意,知道他有意將禍水旁引。但此法確實在理,太史伯陽的本事自己也早有見聞,不失為可行之道。
只是聯(lián)軍營地距太華山路途不近,一來一回不知道要耽擱多少天,思量之下,不如命人置辦溫車,備下禮品用度,將姬桓直接送上華山。
篤定主意,姬掘突便來到安置縉黎的營帳,前來探傷問詢。
縉黎聽完前因后果,當(dāng)即表示愿往。
歸嬋雖也想去,只是諸侯聯(lián)軍中傷患不少,自己還需留在此地救扶,只好把好奇心壓下。
“我已安排人備下了禮物,太史伯陽隱居已久,未必肯見生人。若是他出手,子昭必然有救?!?p> “世子殿下……”
“怎么了?”姬掘突問道。
“太史伯陽很厲害嗎?”
“嗯,術(shù)法精湛無出其右?!?p> “哦,那我跟他熟么?”
“應(yīng)該……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