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三日,公儀懷柔便受不了了,悶在這四方小天地里,天兒又熱,她又是坐不住的性子,一有空隙便趕緊下車透透氣。公儀玟若更甚,倚靠著車窗弱弱地喘著氣,出了官道一路上頗為顛簸,她吐的臉色慘白,心中憤恨后悔的緊,早知道她便不來了!同小妻在家那得多逍遙!
老夫人倒是精神頭十足,雖顛簸了些倒也無礙,想著能見著親眷,恨不能日夜兼程。
照艽藎的話說,她家姑娘最是辛苦,除了每日陪陪老太太坐車,還得照應(yīng)著與她同車的那半死不活的四姑娘,虧的是自家姑娘心善,若是換了六姑娘,怕早就笑話死她了。
乘船五日,終是到了潯陽的地界。
潯陽地勢低平,多河湖丘坡,山川清和,云高水寬,觀之一片澄然。
遠遠就看見大房家的迎在港口,幾位長孫在巷口守著接人,大房的老太爺是個長壽君,但近年來身子不好,只得臥床養(yǎng)病。
公儀硒一行被接回家里就立刻去拜見了老太爺,公儀硒和老夫人陪著說了許久的話,而公儀衾淑這些小輩見過禮后則在外廳坐著,按理數(shù)公儀衾淑該喚老太爺一聲伯公,喚太夫人一聲伯婆,公儀衾淑偷偷端詳著這位伯婆,年歲應(yīng)當與祖母差不上幾何,但卻不似祖母蒼老,要比平常的老夫人都豐腴,面容也更紅潤有神,這讓公儀衾淑思緒漸行漸遠,祖母年輕時統(tǒng)管全家,又為著父親勞心傷神,晚年身子便不太安康,反觀伯婆家,一不從政,二無橫財,卻滿足自在,可見居高位并不一定安樂,平淡穩(wěn)當才能過好一生。
宣德殿外蟬鳴的厲害,殿內(nèi)的白釉黑花瓷缸里只剩一缸涼水和幾塊浮冰,宸陽帝略有不耐地翻看著新呈上來的奏疏,內(nèi)監(jiān)探頭皺著眉看了看日頭,抬起衣袖小心地拭去巧士冠下的汗珠,畢了,對右側(cè)的小內(nèi)監(jiān)使了個眼色,那小內(nèi)監(jiān)心領(lǐng)神會,立刻點了點頭從梁柱后方推來一架精巧的銅制七輪扇,又上了許多冰置于扇前,搖動一扇輪,余下的便都轉(zhuǎn)了起來,頃刻大殿內(nèi)便有了涼意。
宸陽帝蘸了蘸丹墨,在奏疏上批注了起來,寫至一半,似想到了什么,手一頓,又翻另一份仔細對照起來。
“可有桓王的奏報?”
聞言,內(nèi)監(jiān)斂袖弓腰向前進了一步,方開口說道:“今日還不曾奏上?!?p> “他行至何處了?”
“約莫到潯陽了?!眱?nèi)監(jiān)思襯著回話。
宸陽帝點了點頭,繼而又道。
“叫左院判來。”
“是。”
回潯陽幾日,姐妹四個同堂姐堂妹們在一起哄玩,而公儀淏卿和公儀昀阡同年長的幾個堂哥兒去莊子里去收租稅,這些年年限不好,佃農(nóng)交不起租子,莊主付不起戶部司,戶部司也就拖欠了朝廷,一拖再拖,連著四年,各省欠下朝廷的租子就有六百四十萬兩,公儀淏卿不由慨嘆民生艱苦。
潯陽渡口碼頭處,整齊的站立著一行人,為首兩人身著綠色羅袍,余下的皆著衙門官服,潯陽江上遠遠的駛來一艘運船,船上數(shù)十人皆佩刀,站位整齊有序,雖穿常服,但還是能看出來是官家的兵。
待船靠岸,率先走下一人,只見渡口的官員們齊齊彎腰拱手行禮。
“恭迎桓王殿下?!?p> “各位大人不必多禮?!毙庉W道。
沿街望去,商肆林立,畫舫凌波,行人如織,叫賣聲不絕于耳,桓王身邊的小廝又上前詢問一番物價,末了,袔軼這才開口。
“潯陽,真是個好地方?!?p> 聞言,眾官員皆松了口氣。
為首的戶部司大人為袔軼引路,余下的皆跟在袔軼身后,大隊人馬則隨著接應(yīng)之人先回官府和驛站。
“桓王殿下,微臣已安排了上好的廂房,休沐吃食都已打點妥當,一路顛簸風塵仆仆,委實辛苦,還請您今日好生歇息,待明日再辦稅務(wù)也不遲?!?p> “有勞大人了?!毙庉W應(yīng)道。
待回到廂房后,送出了幾位大人,袔軼命泰安去戶部司大人處領(lǐng)戶籍登記冊簿。
戶部司前腳剛回府上,后腳就看著如討債般的泰安,溫茶都不曾吃上一盞,便又急急地去將戶籍登記冊簿尋了來,看著泰安遠去的背影,只得欽嘆桓王殿下為民嚴謹辦事,為君鞠躬盡瘁之心。
度支司大人遲疑地摸了摸胡子,對著戶部司大人毫無遺漏的展現(xiàn)著自己的疑惑。
“楊大人,你說,這桓王殿下要戶籍登記冊簿何用?”
戶部司大人笑著指了指度支司大人。
“自是按著人頭稅去比對去了,況那些豪紳有占田的,莊戶里有充人的,錯認的,自是用的到的?!?p> 聞言,度支司大人恍然大悟。
泰安一路向北,回到廂房將冊簿交于袔軼,又為他倒了一盞茶來,終是開口關(guān)切道。
“王爺,要奴才說您本該休息的,查看稅務(wù)也不急于一時,如此厚的冊子,當?shù)醚鴣??!?p> 袔軼也不應(yīng),只一昧的翻找著,一盞茶后,他的視線終于落了下來,泰安順著桓王的視線看過去,只隱約看到幾字。
“永安巷十八戶…公…”
中元節(jié)那天家中男子們早早的便隨家里的長輩去祖祠祭拜焚燒,女子們則留著家中制花燈,戌時,公儀府一家出了門,家中兄弟攜著女眷走在前,今日之熱鬧比上元節(jié)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長街巷口皆燈火通明,往來人群比肩接跡,毗鄰大梇上流光溢彩、車流如梭,眾人尋了河岸,小渠,將花燈放入水中,花燈中央立著一小節(jié)蠟燭,遠遠觀者,正如朵朵白蓮盛放于清湖,夜色漸濃,華燈綻放,星伴月下,燭火卷著星子,鋪呈出一道彎向天際的淺川,萬千流光爭相落于此間。
公儀衾淑艱難地尋了個空處,這才蹲下將兩盞燈陸續(xù)放入水中,輕輕掀了掀水花,看著兩盞花燈慢慢飄遠,眼里滿是惦念與落寞。
這兩盞,一盞是做給阿娘的,一盞,是華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