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上空,機械游隼平穩(wěn)地飛行,太陽仿佛近在咫尺,將它的脊背和雙翼照得明亮滾燙。褶皺迭起的巍峨大山迎面而來,高鐵駛?cè)胨淼?,冬青順勢升高,掠過山峰,下方驟然一空,“轟隆隆??!”只見高鐵最后幾節(jié)車廂駛出隧道——
“不知森格是敵是友,繼續(xù)追問可能會暴露動向,讓我們失去主動權(quán)?!避浥P車廂內(nèi)靠窗的位子上,姐姐回答我的問題。
窗外,斑斕的暖色調(diào)山脈連綿不斷,大片梯田不時閃過,這列高鐵開往甘州——祁連山下的古城,預(yù)計傍晚到達。
“這樣啊!”我恍然大悟。
“那還不學(xué)著點兒?”藥蘺沒輕沒重地搡了我一下,似調(diào)笑似勉勵。
“對了,”我突然想到,“你說在我醒來以前,森格就要走了白毛給的東西?”
“他說他會處理。”藥蘺托腮。
“那他說了里面是什么不?”
“無?!?p> “查到了?!睏n哥抬頭,將手機轉(zhuǎn)向我們。
屏幕上是一條腰細(xì)腿長的白犬,肌肉豐滿,胸部狹窄,垂耳和尾巴最為飄逸,臉蛋加上長嘴好像自行車座。梟哥指點屏幕一滑,換出一張照片,是一條與之相似的白犬抱著鼬鼠睡在床上……那白犬眉心一點朱紅,感覺更為清秀。
“哈哈哈哈,果然是Saluki!”藥蘺一把攬過我。
“這是,我?”我一臉懵。
“薩路基獵犬,起源于公元前3000年,原產(chǎn)伊朗,是埃及的貴族犬,”梟哥肅然看向我,“你的犬妖形態(tài)。”
我突然想起見到喬的時候自己長長的嘴筒子,還有前世記憶里被稱呼為“Saluki”的時刻,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的確漂亮?!焙魵鈺r,我重又放松下來,苦笑。藥蘺在桌下悄悄抓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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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公路蜿蜒穿過祁連山下遼闊起伏的草場,一輛高大皮卡打著遠(yuǎn)光燈行駛,燈光所及,時而一側(cè)茂草、一側(cè)陡坡,時而一側(cè)峭壁、一側(cè)黑漆漆不見底。
“噗啦啦啦!”冬青在一處疏林中降落,不遠(yuǎn)處,皮卡拐入路邊一座亮燈的院落,“咯嚕嚕?!避囕喣脒^土路,停在懸掛經(jīng)幡的木門前。
這輛黑色猛禽F160是梟哥在甘州當(dāng)?shù)刈獾?,租車的小姑娘聽說我們要駕車進山,強烈推薦這輛,說這車經(jīng)過她的改裝,爬坡如履平地,肯定幫得上大忙,順便還介紹了眼前這座名為「敕勒齋」的客棧,說是她姊妹開的,口碑?dāng)?shù)一數(shù)二,可以給我們優(yōu)惠。
不過這個擅長改裝皮卡的小姑娘只和梟哥在手機上交流,“我在南方度假,就不親自送你們啦,好好愛護Rhiannon哦!”我們?nèi)ボ噹炷密嚨臅r候她發(fā)道,配上一個俏皮的貓咪頭。
Rhiannon,來自威爾士語,意為“偉大的女王”,是她為這輛漂亮霸氣的皮卡起的名字。
門開了,一個短發(fā)蓬松、發(fā)尾微翹、穿背心短褲拖鞋、嘴里叼一株草的小女孩抬眼瞅了瞅我們,她眉毛濃濃的,長睫大眼,劉海濃密,左右兩縷挑染了白色的及腰長發(fā)披下肩來,眼神里透著與年齡不符的冷峻。
“小朋友,我們……”我小心翼翼。
“我二十一?!迸⑷∠虏?,一揚眉毛,聲音像男孩子一樣,“進來吧!”
“??!”見她比我還大一歲,我連忙道歉,“對,對不起!”
院子里種了高高的綠植,晚上太暗,一時分辨不清。女孩領(lǐng)我們進了門,她拐入前臺,跳上高腳凳,翹起骨肉勻亭的雙腿。
這里空間狹窄,裝修卻清新質(zhì)樸,全木質(zhì)墻上貼著藝術(shù)海報和祁連山的照片,地上鋪了地毯,三只球形小吊燈亮著暖黃的光,柜臺上有豎著碼放的精美古籍、一只笑瞇瞇的白瓷三花招財貓和一盆綠油油的仙人掌。門旁衣架上掛了一件繡著暗紅色花邊的天藍色高領(lǐng)長袍、一條用銀珠和珠穗鑲飾的紅布發(fā)帶,地上立一雙黑色褶皺牛仔靴。正對門那面墻上,一頭長著華麗犄角和雙翼的飛鹿口銜花朵,迎著太陽踏云踏山,威武神秘,飛鹿的圖標(biāo)下方,一橘一黑兩把吉他靠墻擺放。
女孩見姐姐似對衣架上的民族服飾感興趣,剛要開口,姐姐率先扭頭:“齋主是裕固族人?”
“嗯。”女孩一驚,有點不知所措。
“真好,回鶻的后裔??!苯憬阈Φ谜嬲\。
“‘珍珠鹿’的故事也很感人!”藥蘺注視女孩身后的飛鹿。
“謝謝你們?!迸⑦f來鑰匙,把桌上貼了付款碼的牌子一立,斂神抬眼,微微一笑,“樓上套間,五折?!?p> -----------------
客棧有三層,木樓梯踩上去“吱呀呀”作響,二樓走廊不長,我們很快找到套間——屋內(nèi)干凈整潔,剛進門是沙發(fā)和茶幾,另有兩間臥室,姐姐挑了一間,說要去好好洗澡,我們?nèi)粟s緊到另一間。
打開窗戶,不一會兒,冬青就撲楞楞飛進來,停在我的手臂上,我?guī)退鼡哿藫凵砩下涞闹θ~:“還是沒有鬼哥和遲的消息?”
“別急,看這個?!彼幪y取出手機,放大一張照片,拍的正是樓下墻上掛的祁連山照片,那照片中是一處紅色峭壁,峭壁上似有建筑,看不清細(xì)節(jié)。
“祁連山腹地的峭壁!”我脫口而出,又驚又喜,“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不如問問那個女孩子……”
“不可,”梟哥搖頭,“輕信他人對我們不利,可以讓冬青記下,試著找找?!?p> 就這樣,領(lǐng)下新任務(wù)的冬青又一次遠(yuǎn)飛,消失于夜幕。
“對了,那個‘珍珠鹿’的故事是什么?”我在窗邊坐下,問藥蘺。
“哦,我們在樓下看見的圖案就是‘珍珠鹿’,是裕固族的圖騰,背后可有一個浪漫的傳說,”藥蘺不無神秘地注視我和梟哥,娓娓道來,“很久以前,窮苦的牧人薩卡與富家女瑪爾建相愛,瑪爾建的父親嫌小伙子貧窮,竭力阻撓兩人的婚事,瑪爾建傷心地哭了三天三夜,暴雨驟起,也下了三天三夜!眼見房屋田地被沖毀,瑪爾建的父親急得請來喇嘛,喇嘛聽見姑娘哭聲,立刻說——”
藥蘺仰起頭,假裝喇嘛的神態(tài),目光炯炯,肅然道:“姑娘不順心事若得解,暴雨亦止矣!”
“為保家財,瑪爾建的父親只好不再阻撓他們,但要求兩人遠(yuǎn)走他鄉(xiāng)……瑪爾建不哭后,暴雨果然停了?!彼幪y脫了鞋,盤腿坐到床上,抑揚頓挫像在說書,“瑪爾建和薩卡漂泊異鄉(xiāng),感情卻越來越好?,敔柦ㄓ性性谏?,薩卡就去幫她找食物,不幸在沙漠中迷路?!?p> 藥蘺停下抿了一口茶,忍不住耷拉著眼皮嘟囔:“好想飲酒呢!”
“杜康傷身?!睏n哥面無波瀾。
“你快說,然后呢?”我急問。
“為了尋覓歸途,薩卡走了整整十八年,直到年事已高,面目全非,仍然沒有找到妻兒?!?p> 我深吸一口氣,不禁為這對有情人的離散難過起來。
“不久,瑪爾建生下一子后,離世了,被葬在海邊。他們的孩子被鹿圣母撫育到十八歲,名曰珍珠鹿仙子。再說薩卡,尋妻兒的途中忽見一只美麗的小鹿,追了此鹿九十九日也沒追上,到第一百天,他追著小鹿來到一處院落,正是瑪爾建的住地,夫妻終于團圓。而那小鹿,正是被鹿圣母派遣下凡尋母的珍珠鹿仙子?!?p> “所謂‘珍珠鹿’正是梅花鹿,在圖騰中嘴銜寓意吉祥的雪蓮,迎著太陽飛翔于祥云繚繞的祁連山上。”姐姐的聲音。
“如勝姐!”藥蘺驚喜扭頭。
只見姐姐將洗凈后柔順又華麗的長發(fā)捋向一邊,款款走來,一襲灰色浴袍,下身藏青色底粉花沙灘褲,白皙的皮膚上律動著未干的水珠,累累傷痕已成淡紅。
“往哪兒看呢?”姐姐輕輕按住我的頭,轉(zhuǎn)向梟哥,瞇眼一笑,“搭檔,有吃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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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重歸于寂,女孩抓起椅背上的黑色皮衣披上,從柜臺里取出一只木箱,擰轉(zhuǎn)鑰匙“啪嗒!”打開,箱中靜靜躺著一桿老款半自動獵槍。她小心翼翼將獵槍放進吉他包,拉好拉鏈,背上,接著走向衣架,扎上紅布發(fā)帶,出門將一匹白臉白鬃的紅馬牽出院落,翻身上馬,一系列動作悄無聲息,只有發(fā)帶上潔白的珠穗墜在額前微微搖晃。
一夾馬肚,那馬小跑起來,很快沿著小路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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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起,云退,露出彎月。
“大叔,我看見你了?!迸⒃谝黄闪智袄振R,白臉紅馬原地踏了幾步,一噴響鼻才停下。
一個斗笠壓得很低的藏袍身影走出林中暗處,來到皎潔月光里——正是森格。
“齋主這樣做生意可不行?!鄙癫粺o擔(dān)憂。
“我不賺朋友的錢。”女孩懶洋洋。
“朋友?”
“說要緊的,大叔你來不會是為了感謝我修好了那輛摩托吧?這比改裝越野車容易?!迸⑸碜右婚W,眨眼已雙手枕頭、翹腿仰躺馬背上,凝視月亮,“唉,打算什么時候把摩托還給人家?”
“剎主自有安排。”森格大方微笑。
“……”
“我也是來完成任務(wù)的,順便轉(zhuǎn)告剎主的鼓勵,你這第一次任務(wù)完成得很好?!?p> 女孩瞇起一只眼,歪過腦袋看他:“是師父的原話?”
“沒錯?!?p> “呵,還以為他不會夸人。”
“還有,齋主又有新任務(wù)了。”
“我就知道古城的酒吧不能沒有駐唱?!?p> “不,和音樂沒關(guān)系。”
“不干!”
“我聽說剎主最近重出江湖,還缺一個吉他手……”
“說吧,”女孩打斷他,張開眉毛耷拉下眼皮,“什么事?”
“接近這個人,”森格遞上一沓資料,“黑獅集團前不久通過她獲取了不少情報,但因為許諾的報酬沒有到位,她現(xiàn)在與黑獅斷了聯(lián)系,你要想辦法取得她的信任,她是個有天賦的人,不能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p> “……那我們要干什么?”
“邀請她做更有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