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殷紅浸透黑衣,言翼難以置信般口眼大張,臉部的皮膚和肌肉瞬間松弛、下垂、凹陷,生出無數(shù)皺紋,嘴唇干裂發(fā)白,滿口的牙歪七扭八,一頭黑發(fā)霎時全白,掉得稀稀拉拉,加上那顆幾乎蹦出的眼球,蒼老又猙獰。
他齜著牙,直勾勾盯住喬,神情怨憤,嘴角抽動,似有話要說,喬卻冷冷抽刀,任老去的言翼身子前傾,手里仍然緊攥笛子,“噗通”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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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樹金黃的葉子眨眼間全部枯落,枝干和藤蔓“簌簌”起褶,藤蔓或耷拉下去,或退回樹上嵌入木紋。
“嘩啦啦啦啦——”裂紋蔓延,聲音毛骨悚然,洞頂中央一點點塌陷,眼看黑眚就要托舉不住,更多的黑眚涌上去,仍擋不住周遭雨點般的落石,幾塊較大的石鐘乳“嘭嘭”砸進(jìn)水中,將言翼的尸體掩埋,只剩下沾血的斗笠泡在一邊。
說也奇怪,落在胡楊樹上的石塊并沒有將老干虬枝砸斷,反而被牢牢托住。
“你們下來的甬道,順著可以出去!”喬用下巴指著剛剛被黑眚疏通的洞穴,把匕首叼進(jìn)嘴里,抬高雙手保持托舉的動作,汗如雨下,“快走!”
眼看那個甬道也在搖搖晃晃,好在洞穴內(nèi)壁附著了眾多黑眚,此時還能維持不塌,但是里面的臺階已面目全非,想要爬出去還得費一番功夫。
“你怎么辦?”藥蘺急問。
“隨后就來!”喬含糊道,眼中爆出血絲。
“你用的是他的身體,必須和我們一起!”藥蘺厲聲道。
這句話像喚醒了什么,喬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緊接著似要哭出來了。
突然,一頭金燦燦的紅鬃傀儡獅踏著空氣奔向我們所在的洞穴的中央,“呼”地散作三道金光,兩道飛向出口。緊接著,無數(shù)紙人追了出去,將飛入出口的金光釘在洞穴內(nèi)壁上,甬道驟然牢固了許多,又把上方盤旋的金光打散,釘住四個角,使其像大網(wǎng)一樣兜住黑眚和下塌的洞頂。
“一起走!”梟哥的話擲地有聲。
藥蘺會意,一把拉過喬,三人鉆進(jìn)出口,周圍是一聲響似一聲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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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愿么?我不知道,好像只是不甘心,想再看看,看看世界到底會變成什么樣。”
喬的聲音。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睜不開眼,兩大片蹭起來很舒服的茂草將我夾在中間,我在這個聲音里下墜,茂草拂過臉頰,清香時隱時現(xiàn),好詭異,好放松……
“怎么可能!經(jīng)歷過那些事后,我早就意識到,復(fù)仇完全與我的理想背道而馳。”
“火刑場的惡靈么?是吞噬了太多魂魄的黑眚?!?p> “不記得何時起,我突然能操控黑眚了。”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似在回答我內(nèi)心的疑問……
“從你夢見我的那天起,我留在你身體里的意識就蘇醒了,那之后,你看見的、經(jīng)歷的、心里想的,我都知道?!?p> “我是你的一部分?!?p> 茂草的觸感遠(yuǎn)去了,最后一株撩過我的下巴,癢癢的,依依不舍,好像夢境漸漸消退,我的感知在恢復(fù)……
“很抱歉,我不想干擾任何人,只是,我好像被困住了,無法控制自己的影響?!?p> “什么?”
“不知道,我好像忘了一些東西,”他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也許,方法就藏在被遺忘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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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蔭蔽的山洞里。
梟哥靠在巖石上閉目養(yǎng)神。
“咕嚕嚕嚕——”藥蘺仰著脖子往嘴里灌水,喉結(jié)一滾一滾。
我聽見動靜,緩緩睜眼。
“小昱!”藥蘺大喜,低頭盯住我的眼,一挑眉毛,撇嘴問,“你是小昱吧?”
“是我?!蔽乙崎_目光,掙扎著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蓋了條毯子。
“之前梟哥從車上轉(zhuǎn)移的物資?!彼幪y不無得意,“還有武器什么的,都能用!”
“太好了。”我揉了揉后腦勺,思維漸漸恢復(fù),四下尋找什么……
“給。”藥蘺把他剛剛喝的礦泉水遞過來,我抓住擰開便喝,把癟了的空瓶子放回地上。
“怎么出來的?”我小心翼翼看向藥蘺那條纏了繃帶的胳膊,咬緊下唇。
“看什么?”藥蘺立刻明白了,半開玩笑地湊近我,幾乎咬到耳朵,“要是心里過不去,以后慢慢還也不遲……”
“罐頭?!睏n哥突然出現(xiàn),遞給我一只午餐肉罐頭。
“不是,”藥蘺趕忙撤開,難以置信地望他,“你剛才不還說……”
“只有一罐。”梟哥面無表情地挨著我們坐下。
“嘶……”藥蘺無言。
我打開罐頭,舀了一勺細(xì)細(xì)咀嚼,藥蘺開始講我們是怎么脫險的,并回答了我的疑問——
“沒錯,我當(dāng)初學(xué)的是御尸術(shù),不過用起來麻煩,見效慢,所以之前有熱兵器就沒用過。路修篁是西夏太子李寧明的師父,有史料說是一個黑衣道長,我猜就是他。現(xiàn)在看來,”他不無自豪地看向我們,“猜對了!”
聽完他的講述,我沒有太驚訝。
“其實,我也迷迷糊糊看到那些景象,以為是夢,”我抬頭,“這么說,首先喬是我們這邊的?!?p> 藥蘺張開眉毛,于是我正了正坐姿,把之前出現(xiàn)在腦海中的回憶和剛才的對話說了出來。
“他說,他忘記了一些事,”最后,我低下頭,攤開手注視自己的掌紋,“方法也許就藏在被遺忘的過去。”
“所以得找到那個能還原他過去的人,”藥蘺面色微慍,“梟哥剛才聯(lián)系了斯芬克斯坦,他們說老鬼和遲已經(jīng)失蹤了!”
“還有一件事,剛才就想講的,”他突然斂了神色,肅然注視我,“封印那妖道的,是個女子?!?p> “啊!”聞聽此言,預(yù)感到什么的我心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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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的聲音迷幻又詭譎,像許多人壓著嗓子低語,但是過于紛亂聽不清字句,發(fā)出這種聲音的,是一團(tuán)團(tuán)紅中透黑的濃氣,濃氣從四面壁畫里汩汩生出,剛剛落地便涌向墓室正中一具石棺。
陰風(fēng)乍起,墓室四角的長明燈呼呼搖曳,照著壁畫和石棺忽明忽暗。石棺上刻有一只長耳細(xì)犬似的異獸和一頂火海中的花轎,濃氣紛紛爬向棺蓋和棺身間的縫隙,像要擠進(jìn)去一般,越涌越多……
“哐哐,哐!哐!”棺板突然震動起來,一下緊似一下,終于被“哐啷——”掀開,“嘭!”地砸在地上。
一只紫鱗暴起的爪子最先探出,一把摳住棺沿,接著出現(xiàn)一頭散亂紅發(fā),然后是一對桃粉色漸變暗金色的眼睛,目光如刀,左右觀察——
“呸!”莫如勝吐出嘴里的東西,抹了把沾染泥跡的臉,脫下耷拉的外套扎在腰間,抬腿翻出棺材,站定。
灰頭土臉,殺氣騰騰。
方才還爭先恐后的濃氣竟畏懼一般散開,為她讓出一條道,類似人語的窸窣聲更加緊張嘈雜了。
面對漆黑的洞穴深處,莫如勝一橫龍爪,立刻有氣團(tuán)討好似的盤上來,倏地化作明火,借著火光照明,她一邊觀察壁畫,一邊摸索向前。
墓室和這條甬道里的壁畫都描繪著各種異獸與好山好水、瀑布涼亭,仿佛《山海經(jīng)》中的仙境,乍一看是和諧的。
突然,一個深沉的聲音從前方黑暗中傳來:“把火滅了?!?p> 莫如勝目光一凜,戒備起來:“誰?”
“能帶你出去的人。”那個聲音回答。
“出來!”莫如勝將火往前探,用力一揮,迸出幾?;鹦?,什么也沒照見。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在這里,眼見不一定為實。”
“這是座衣冠冢。”莫如勝試探著說。
“是的?!?p>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有人想阻止你?!?p> “我憑什么信你?”
“你別無選擇,”對方不緊不慢,“只有我能識破這里的幻術(shù)?!?p> “為什么幫我?”
“需要你的力量,”那個聲音說著,漸漸退入黑暗,聲音幽幽,“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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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一番討論,我們得出以下幾點。
首先,封印路修篁的很可能是我姐,梟哥說我姐掌握的巫術(shù)確實有封印功能,但是封印術(shù)和幻術(shù)一樣,使用過一次,短時間內(nèi)就不能用了;然后,我打開匕首“浪烈”,發(fā)現(xiàn)刀身已經(jīng)變回血紅色,幾縷殘留的黑氣在刀出鞘的瞬間溜到半空消散了,我對著黑氣消散的地方舉起刀鞘,但是梵文沒再亮起,等了許久也沒有回應(yīng),所以我認(rèn)為,控制黑眚是喬的異能,憑我本人的意識是做不到的,至于鞘上的梵文有何蹊蹺,梟哥聯(lián)絡(luò)學(xué)院的時候問了博士,得到的回答是,這段梵文原本的用意是保護(hù)持有者,就像藥蘺的骨刀“游翙”可以助他瞬移一樣,“浪烈”可以辟邪,吸引對持有者有利的東西也不是沒可能;最后,「百鬼剎」確實重創(chuàng)過七大家族,是一個兼容了妖精和流浪異能者的組織,其影響力一度不亞于黑獅集團(tuán),雖近幾年如蟄伏一般銷聲匿跡,異能界仍然沒有放松警惕,剛剛梟哥聯(lián)系過以后,學(xué)院那里已經(jīng)展開了調(diào)查。
總之,那個妖道所說不一定屬實,姐姐依舊生死未卜,鬼哥是敵是友有待辨別,喬的記憶等著我們還原——
前路,更加廣闊,也更加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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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七百米深的地下。
眾多藤蔓將從石堆中尋到的蒼老尸體拖拽下水,放在老胡楊粗壯的根部,根上的木紋開始蠕動,一條條細(xì)小的新生一般的藤蔓慢慢爬上去裹住尸體,尸體開始下沉,直至被藤蔓完全覆蓋,與根部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