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那就把自己捧到最高的地方
男人來到近前,垂眸看了一眼。
當看見鐵鍋里裝的是沙子時,他怔了怔,冷聲問道:“這是什么?”
陳香拿著鏟子從沙子里翻出幾個地瓜。
有兩指寬,略微細長的紅皮地瓜,外表被滾燙的沙子烤得皺巴巴,金黃色的焦糖汁從干裂的地方淌出來,一看就好吃。
她聽見男人的問題,一邊埋頭擺弄著地瓜,一邊如實回答著:“家里沒有烤爐,就想出這么個土法子。”
男人語氣清冷:“小同志還挺有想法的。”
陳香:“有句話不是說過么,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咱活生生的人可不能被一點困難就難住了?!?p> 她語氣微頓,又是憨憨一笑:“其實都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賺點錢生活?!?p> 男人聞言,不禁抬眸看了女孩一眼。
見女孩圓潤的臉龐上,始終帶著笑,被冷風吹紅的臉蛋,像冬季里掛在枝頭的紅富士蘋果。
紅彤彤的,惹人喜愛。
再看年紀也不大,頂多十七八歲的模樣,可張嘴閉嘴就是為了家,為了生活。
難道是結(jié)婚了?
這種關(guān)乎隱私的問題,他沒好意思問,也不感興趣,男人收回視線,看向笸籮里的地瓜,嘀咕了一句:“都有點小啊……”
陳香好不避諱:“大地瓜賣完了,就剩下這些小的,大哥要是買,我給你便宜點。”
男人單手插兜,眉頭至始至終沒解開過。
他只是問:“還剩多少?”
陳香:“二十多個吧?!?p> “都幫我裝起來吧,算一算多少錢?!蹦腥松ひ衾飱A著脫離世俗的清冷。
陳香有些意外。
沒想到對方一開口竟全都包場了。
腦海里閃過短暫的震驚后,陳香連忙開口應(yīng)了一聲:“好嘞,大哥稍等一會兒啊。”
說完,她立刻忙活起來。
要知道用粽葉連續(xù)包二十多個地瓜,也不是輕而易舉的小活。
正在陳香忙著的時候,之前和男人一起站在道對面的同伴,見他遲遲不回來,便抬腳走到近前。
他先看了一眼陳香,隨后側(cè)目問男人:“帝工,怎么突然想起買烤紅薯了?”
關(guān)帝站在三輪車前,迎著冷風回答:“咱家老爺子牙口不好,就喜歡這些軟乎的東西?!?p> 男人說完,從口袋里掏出一盒大前門香煙,抖出兩根,把其中一根遞給身邊的同伴。
然后他抬眸對陳香說:“小同志,借個火?!?p> 打過招呼后,他便彎腰,用兩根指尖夾著香煙,遞到爐口處,點燃煙卷的一頭。
關(guān)帝見煙頭冒出星光和一縷青煙,才收起手。
他把煙塞在嘴里,狠狠地猛吸了一口,轉(zhuǎn)眸看向同伴,問道:“鐵路那邊進度怎么樣了?”
同伴裹緊身上的衣服,抽著煙搖搖頭:“難啊,修鐵路就得用地,可百姓不同意占地,修一點停一點,工程隊和鋼廠的這單買賣,依我看夠嗆能成啊。”
關(guān)帝冷冷嗤笑一聲。
剛想開口說什么,卻一眼看見陳香把地瓜一個個全都用粽葉仔細地包起來,只是太多了,沒東西裝,正為難著呢。
關(guān)帝叼起煙,連忙脫掉身上的灰色工裝鋪開,直接說:“放這里吧,我兜回去。”
這一下子就解了陳香的燃眉之急,她連忙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把地瓜全都搬到他的工裝上。
放好之后,關(guān)帝抓起衣領(lǐng)和衣擺的地方兜起,然后用袖子纏緊,冷聲問:“多少錢?”
陳香:“一共二十五個地瓜,大哥給我三毛錢好啦?!?p> 關(guān)帝騰出一只手,先捏住嘴里的煙卷,又抽了兩口,扔在地上碾滅,接著那只手摸進褲兜里,掏出一張深紫色的五毛錢紙幣遞過去。
陳香伸手接過,連忙去翻自己的錢袋子:“等一下,我找你錢,十個兩分硬幣行嗎?”
她這里都是一分錢兩分錢,連個五分錢硬幣都看不見……
關(guān)帝嗓音清冷,丟下一句:“不用找了。”
話音剛落,他和那位同伴就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腳步看著不快,可轉(zhuǎn)眼的功夫,就走出挺遠了。
陳香匆忙數(shù)出十個硬幣,一路快跑追過去:“那位大哥,你等等!”
關(guān)帝回眸,見女孩追過來,眉頭壓緊。
陳香停在男人的面前,就跑了幾步,她這一身沉重的肉就累得她口舌干燥,嗓子眼像冒火了似的。
她艱難地咽了下口水,氣喘吁吁道:“找您錢!”
“三毛就是三毛,多一分我都不能要!”
陳香說話間,已經(jīng)抬手把那一把硬幣塞在關(guān)帝的懷中,她最后還說了一句:“既然老人家牙口不好,那就把地瓜涼一涼再吃。”
說完了,陳香多一秒都沒停留,轉(zhuǎn)身一路小跑回到三輪車旁,隨意收了收東西后就推著車子走了。
關(guān)帝站在原地,看著女孩寬厚的背影,眉頭再次深深壓下。
同伴不明白關(guān)帝站在這兒,看著一個賣紅薯的姑娘背影出神是幾個意思?
他有些好奇問:“這人你認識?”
“……”
同伴見他沉默,又自語道:“話說回來,小姑娘脾氣還挺倔的,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啊……”
關(guān)帝收回視線,臉色有些不好。
不知是被這凌冽的寒風吹的,還是想起了什么事,他轉(zhuǎn)身往廠里走,這回腳步快到離譜。
被甩開的同伴連忙追上:“帝工,等等我啊……”
—
陳香推著車子,沿著道旁的鐵網(wǎng)往前走。
她仔細回想剛才那個男人的眉眼,如果她沒分析錯的話……
那個男人應(yīng)該就是昌陵鋼廠未來的繼承人,他剛剛提到的老爺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關(guān)震!
而他就是關(guān)震的大兒子!
——關(guān)帝!
她之所以能猜出他的身份,是因為上輩子她見過關(guān)老爺子,所以看見關(guān)帝第一眼時,就覺得這男人的眉眼和關(guān)老爺子的太像了。
眉目深邃清冷,不茍言笑,看向?qū)Ψ綍r,像一把刀子一樣鋒利。
還未開口,就讓人足夠懼怕!
至于其二是因為他同伴,喊了他一聲帝工。
一開始,當陳香聽見這個名字時,還在心里腹誹了下,合計這人咋叫這樣的名。
直到后來她想起這層關(guān)系,才明白。
帝,關(guān)帝的帝,工,工人的工,在工廠上班,為了尊重都會在稱呼對方時,在姓名后加個工。
比如她姓陳,別人就會喊她陳工。
所以,一直到他把鋼廠做到國際市場時,偶爾也會有人突然喊他一句帝工,這是陳香上一世里,在一檔采訪欄目中聽到的。
只不過,當時電視里的關(guān)帝和剛才見過的關(guān)帝天差地別。
前者是一個年過中旬就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蒼老得像個老頭,而現(xiàn)在的關(guān)帝,還很年輕……
短短十幾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他變化那么大。
因為鋼廠?因為企業(yè)?
可怎么想都不像啊,關(guān)帝和周東猛是一樣的,有足夠的本事能夠撐起一片天的男人。
那到底是因為什么呢?
陳香頓住腳步,絞盡腦汁想著上一世那檔采訪欄目。
那個主持人好像有問過關(guān)帝,說:“只有攀上頂峰,才會知道半山腰的擁擠,和峰頂?shù)囊挥[眾山小,關(guān)總一路走到今天,應(yīng)該說是完美地詮釋了這句話?!?p> “可是按照您目前所在高度,是不需要到處去參加各種演講,訪談等活動的,可我們欄目組之前有看到這么一串數(shù)字,聽說您一年中參加272次的電視節(jié)目,這是為什么?”
剛才看到關(guān)帝的那一刻。
腦海里關(guān)于關(guān)家和鋼廠的記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瞬間噴涌而出。
陳香直到現(xiàn)在,依舊記得關(guān)帝的回答!
他說:“如果找不到一個人,那就把自己捧到最高的位置,讓她找到他,無論是站在山頂?shù)年P(guān)帝,還是不可企及的鋼廠,都是為了找到一個人……”
反復(fù)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里,不過是想讓那個人知道他一直在找她。
從朝朝到暮暮。
從年少青蔥到白發(fā)蒼蒼。
沒有一刻是放棄的。
陳香站在冷風中,抿了抿唇瓣。
她那時還在想,關(guān)帝到底在找什么人?
很奇怪……
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連她這個活過一次的人都不清楚……
陳香想得有點頭疼,長長嘆了一聲,收起腦海里亂糟糟的思緒,暗道,如果知道關(guān)帝要找的人是誰,那就好了。
那她一定會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