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你真不打算讀研？”

　　這是在數(shù)院辦完講座后，來自一位名叫馬平川的杰青副院長的詢問。

　　上一秒還望著突突叫往上井噴的積分傻樂，下一面就被問了這么嚴肅沉重的問題，徐生洲有些猝不及防，搞不懂大佬是想把自己收入門下，還是單純找個話題聊聊天。不過保研早已塵埃落定了，考研也已經(jīng)出了面試名單，就算自己有這個打算，貌似也趕不上熱乎的，況且自己對讀研也沒什么執(zhí)念，所以他的回答是：“至少目前沒這個打算吧？”

　　“那你打算畢業(yè)之后干什么？”

　　“當老師。”

　　當老師是京城師范大學畢業(yè)生的常規(guī)操作，馬平川沒有覺得意外：“那你以后還打算搞研究嗎？”

　　“當然搞?。　毙焐逈]有半點猶豫。遇到黑系統(tǒng)這么長時間以來，兌論文、啃論文、發(fā)論文、朋友圈證（zhuang）道（bi）、收割積分、再去兌論文，是他探索出來的唯一一條可持續(xù)發(fā)展道路。這要是不“搞研究”，上哪兒收割信仰攢積分去？

　　馬平川語重心長地勸道：“要是想走科研這條路，讀個研究生還是很有必要的！我的意思不是說，不讀研究生就搞不了科研。事實上，研究數(shù)學最講天賦，我們國內(nèi)數(shù)學界很多前輩學歷也不是很高，比如華羅庚華老，一輩子都只有初中文憑；還有陳景潤陳老、王元王老，以及當了一輩子中學老師卻做出很重要成果的陸家羲陸先生，他們都是大學畢業(yè)。但那些都是特殊年代的事，現(xiàn)在想要進入科研圈，研究生是底限，博士才是標配。沒有一個研究生學位，不要說有沒有條件去搞科研，就是搞出成果想發(fā)表、想得到學界的認可都困難！”

　　徐生洲明白他的好意：“謝謝馬老師，我會認真考慮您的建議的。”

　　章堅智在邊上突然問道：“小徐，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現(xiàn)在有機會免試讀研，你會考慮嗎？”

　　徐生洲的心跳猛然快了幾拍：“這——，也許、可能會吧？”

　　“哈哈，看來小徐還是有向?qū)W之心的。我就是隨口問問，不必在意?！闭聢灾撬坪醢l(fā)覺自己有些失言，連忙打了個哈哈，然后顧左右而言他，聊起學術(shù)圈內(nèi)的一些趣事。徐生洲也覺得他就是隨口一說，問問自己的想法，同樣沒有再深究。

　　等送走徐生洲之后，馬平川才皺著眉頭問道：“老章，你剛才說免試讀研，是什么意思？”

　　“噢，我就是隨口一說?！?p>　　“我知道小徐是個好苗子，也知道你的愛才之心，之前我也想過同樣的問題，但發(fā)現(xiàn)他根本不符合條件。學校有明文規(guī)定，學術(shù)專長類推薦免試研究生，專業(yè)綜合排名必須在前40%之內(nèi)。我看過小徐的專業(yè)課成績，非常糟糕，都才勉強過及格線，根本排不進前40%?！?p>　　章堅智道：“那是因為小徐他志不在此，把大量時間都花在數(shù)學上了，本專業(yè)的成績自然難看了點?！?p>　　“看來老章還是有心幫小徐一把呀？不過咱們也需要注意一下方式方法?！?p>　　“那是當然，咱們有咱們的規(guī)矩。”章堅智聞弦歌而知雅意，畢竟徐生洲三篇論文都是在他手上發(fā)的，難免會讓人有不恰當?shù)穆?lián)想：“我的想法是，像小徐這樣的好苗子，肯定有慧眼識珠的學校愿意破格推薦，到時候咱們能幫就幫一把，無論怎么說，他也是咱們學校的學生。正好這幾天我在滬上有個會，應該能遇到不少外校的，看看有沒有愿意為他破格的老師?！?p>　　“這——”

　　馬平川突然有些吃味。

　　人的本性就是這樣，擁有時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像王昭君，選入后宮，幾年皇帝都懶得看一眼，一旦賜給單于，馬上名列“四大美人”。不僅漢元帝如此，世界上所有人都有這臭毛病，得到了就是蚊子血，失去了就是朱砂痣?，F(xiàn)在問題在于，像徐生洲這樣優(yōu)秀的學生，真的會有很多學校愿意破格錄取，真的有可能一去不回！

　　碩士研究生名額，有那么珍貴嗎？是，也不是。

　　是，是像TOP2，或者C9、985名校的一流學科專業(yè)，無論保研還是考研，掐的都是全國同一方向最優(yōu)秀的尖兒，名額確實一票難求，不僅要平時學習成績優(yōu)異，還得有很多加分項才能殺出重圍。

　　但同時也要看到，全國有碩士點的學校海了去了！不僅TOP2、C9、985有，211、雙非一本、地方院校也有，同樣年年招生，而且招得更多。只要考研的幾門課成績達標，哪怕平時專業(yè)課成績稀爛，哪怕別的專業(yè)半路出家，哪怕考研基地培訓速成，很多學校還不是捏著鼻子錄??？像徐生洲這樣985本科生，手里還有1篇SCI、3篇中文核心，不敢說所有學校都敞開大門，至少一多半學校愿意破格吧？

　　就算馬平川再挑刺，也不得不承認，至少京城師大數(shù)院絕大多數(shù)保送生都沒有徐生洲這么優(yōu)秀。甚至是培養(yǎng)了三年、拿到碩士學位的，照樣一半以上發(fā)不了4篇學術(shù)論文！

　　所以，人家提著豬頭，怕找不著廟門？

　　所以，人家沒了張屠夫，就要吃連毛豬？

　　不存在的！

　　馬平川想到此處，連忙說道：“老章，你先不要著急，小徐的事，院里再開個會討論討論，看看能不能破格，咱們爭取肥水不流外人田。”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月下旬了，得抓緊。”章堅智的意思也很明顯：能辦就趕緊辦，不能辦也別耗著人家。像徐生洲這樣的好苗子，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

　　“我知道、我知道?！?p>　　徐生洲自然不知道章堅智在背后替他出力的事兒。在計院和數(shù)院連辦兩場講座，收割的積分真不少，順帶著膽子也大了起來。在和衡平交流的時候，甚至敢開啟幾秒鐘“初級超凡卓絕的學術(shù)眼光”，直接點出他論文中的問題和不足，唬得對方一度懷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不適合搞數(shù)學。

　　盡管衡平?jīng)]有當場納頭就拜，其實內(nèi)心里早已乖乖向徐生洲奉上了幾十點積分。

　　要說這位衡平博士確實給力，至少在專業(yè)英語和論文撰寫上甩徐生洲十條街。有了他的幫助，不僅那篇SCI論文很快由“小修（minor revision）”變成“接收（accepted）”，就連那篇中級論文也迅速完成了英文初稿，然后徐生洲悄咪咪把它投給了Inventiones Mathematicae。

　　Inventiones Mathematicae，國內(nèi)一般翻譯為《數(shù)學新進展》，也有翻譯成《數(shù)學進展》或《數(shù)學發(fā)明》的，與Annals of Mathematics（《數(shù)學年刊》）、Acta Mathematica（《數(shù)學學報》）、Journal of American Mathematical Society（《美國數(shù)學會雜志》）并稱數(shù)學“四大神刊”。

　　徐生洲不知道在上面發(fā)表論文有多難嗎？當然知道，怎么也是半只腳踏進學術(shù)圈的人，“四大天王”的名頭還是聽說過的。之所以還敢投稿，與其說相信論文的分量，倒不如說是相信那個見鬼的系統(tǒng)里對“中級學術(shù)論文”的定位。既然系統(tǒng)都說相當于國際權(quán)威刊物論文，為什么不投個拉轟一點的？這要是命中了，夠裝多大的一個比？又能收割多少信仰？

　　至于為什么選擇《Invent. Math.》，而不是其他三種？徐生洲也有自己的考慮。

　　不是因為國人在這本神刊上發(fā)文發(fā)的多，也不是認為它更容易命中，純粹是覺得到它是月刊，審稿、見刊應該更快。相比之下，《Ann. Math.》是雙月刊，《Acta. Math.》《J. Am. Math. Soc.》都是季刊，等審稿意見出來，估計猴子早過火焰山了！

　　要是被拒了呢？

　　拒了就拒了唄，又不影響再投別的雜志！反正4篇保底的論文已經(jīng)到賬，陪自己度過無數(shù)個孤寂夜晚的雙手已經(jīng)保住，之后的論文純屬搭頭，能發(fā)當然更好，發(fā)不了也無所謂，不影響大局。

　　在徐生洲投稿后不久，數(shù)院終于召開院務會，其中一項議程就是討論徐生洲的破格保送問題。大boss張安時院長主持會議，在介紹完徐生洲的基本情況之后，馬上就有人發(fā)表自己的看法：“我覺得可以破格。一個本科生，能發(fā)表1篇中文核心，還有1篇SCI、2篇中文核心接收，這是什么水平？放在全國，無論C9，還是TOP2，都算是出類拔萃的。況且他還是其他院系學生，足見他有多么喜歡數(shù)學，又是多么優(yōu)秀。咱們培養(yǎng)研究生的目標是什么？不就是培養(yǎng)這種獨立分析問題和研究問題的能力嗎？”

　　“其中3篇中文核心是《數(shù)學月刊》?！庇腥颂嵝训馈?p>　　章堅智頓時不高興了：“《數(shù)學月刊》怎么了？雖然我是主編，但雜志對稿件全都實行匿名評審。小徐的那幾篇論文，都是按照規(guī)定流程，得到評審專家認可的，一切有據(jù)可查。我可以用人格擔保！”

　　朱康也說：“老章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絕對不會干那種違規(guī)的事情。而且小徐的那3篇論文我都看過，水平很高，上中文核心一點問題沒有?！?p>　　另一位老教授道：“我覺得應該謹慎一點！一個外系的本科生，之前不顯山不露水，現(xiàn)在短短幾個月就發(fā)表4篇論文，水平還不低。在我看來，是很值得懷疑的！盡管截至目前還沒有收到不良反映，那是因為見刊時間太短，知道的人有限。學院的榮譽，得來不易，我們應該珍惜！”

　　章堅智眉頭大皺：“都什么年代了，還搞有罪推定？”

　　“事關(guān)學院聲譽，就得疑罪從有。為了一百年來弘文勵教的先輩，為了上千名辛勤求學的在讀學子，我們必須謹慎。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張安時趕緊示意雙方停火，問列席會議的衡平道：“你最近一段時間和小徐交流比較多，覺得如何？”

　　衡平當然是力挺：“我和小徐雖然只認識了半個來月，接觸也沒有多深，但卻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就我們?nèi)粘＝涣鱽砜?，他的?shù)學知識體系還稍稍有些不完善，部分學科的基礎也稍稍有些薄弱，這都是自學者或多或少存在的毛病。但他的數(shù)學天賦，或者說學術(shù)眼光，卻絕對是頂尖的！有時候我和他交流讀博時研究的一些問題，他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關(guān)鍵所在。我在國內(nèi)國外這么多年，見過的青年才俊也有那么多，要論天賦，小徐絕對能排前幾！”

　　反對派表示：“眼光好，基礎差，還能寫出那么高水平的論文，這不正好說明很多問題？”

　　張安時再次站出來轉(zhuǎn)移話題：“今天討論能否破格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徐生洲同學的專業(yè)課成績比較一般，沒有進入他們專業(yè)的前40%。大家可以討論討論，看看——”

　　“這還需要討論嗎？”章堅智覺得很奇怪：“不正是因為小徐專業(yè)課成績沒進前40%，我們才在這里討論是否需要破格么？要是進了前40%，根本就不用開這個會?！?p>　　“章老師，看來你對小徐是高看一眼、厚愛三分??！”有人意有所指。

　　章堅智也不掩飾：“沒錯，我就覺得小徐是個好苗子，值得重點培養(yǎng)，也希望能留在咱們院里培養(yǎng)。但我也可以明著說，如果院里不愿意破格，我會以個人名義向別的學校推薦。前些日子，我已經(jīng)和外校的朋友私下溝通過，他們都非常感興趣?！?p>　　“……”張安時沒想到章堅智居然愿意為一個不熟悉的學生做到這一步。

　　反對派倒是歡欣鼓舞：“如果別的學校愿意破格，那不正好兩全其美？咱們還討論什么？”

　　馬平川道：“我的想法是，就算小徐被別的學校破格錄用，一旦出了什么問題，難道就不會影響咱們的聲譽？”

　　“就算影響，那也是影響他們計院的聲譽，跟我們數(shù)院無關(guān)。進入下個議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