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野花蔥蘢鮮艷,遠遠近近開在他們身邊。
洛光霽抬手折了一枝紅花,以指風削成花簪,輕輕插入她發(fā)間,乍一看去,那木簪上的燕子就像活了過來,正在細嗅芬芳。
“正值風華的年紀,就該襯些艷色,成日里不是白裙就是玄衫,當自己是副潑墨畫么?!?p> 洛冉本就生得好顏色,眼如春杏,眉似新月,只是從不妝扮,看起來多少有些沒滋沒味的樸素,那副眉眼一旦冷了下來,就只剩下孤絕的清冽。
洛光霽為她插上的這枝紅花,就像在那寡淡的水墨畫上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仿佛窮山惡水間開出一朵艷麗的花,嬌俏得讓人移不開眼。
洛冉很是珍惜這脈脈溫情,揚了笑臉,帶著撒嬌的口吻道:“冉兒就算輕狂,那也只露在了師尊面前?!?p> 她微微垂了眸,看起來含羞帶怯,心里面想著,在您老面前也藏不住不是。
洛光霽看穿了她的想法,但也沒點破,只是越發(fā)感慨道:“這一點,也很像你娘啊?!?p> 洛冉本打算哄個兩句再套話,聞言往前湊了湊:“師尊,說一說?”
洛光霽帶著她繼續(xù)走:“谷里歷年都有文武試。”
洛冉想聽的是過往,卻不料他挑了這么個話頭,只好順著道:“嗯,說是各家長輩意在督促孩子們切磋交流?!?p> 棲碧谷內(nèi)親如一家,從蒙學開始便由孩子自行求學,谷內(nèi)網(wǎng)羅了各種奇技,但凡有上門求學的也毫不藏私。
是以,先前很多門派的傳人,最后也未必鉆研的就是自家的絕技,五十年過去了,早就交錯縱橫。
洛光霽失笑一聲:“說得好聽,實則就是那群老小子們閑著無聊,背地里押個寶,權當解悶兒?!?p> 洛冉:“……”
這話洛光霽說得,她卻接不得。
“你娘當年,樣樣都是墊底?!?p> 洛光霽看了一眼忍笑的洛冉,“她和你不一樣,你是藏拙,音希是不在意。你是因緣際會擴充了經(jīng)脈,才有一日數(shù)倍的功效,可你娘才是這百年難遇的習武天才,生來便有一副絕佳的根骨?!?p> 洛冉默不作聲,聽的很是入神。
“老夫愛才,就將青霜傳給了她,清婉知道了,自然是不服氣的,畢竟音希,是個墊底嘛?!?p> 兩人走到了林間的另一盡頭,從那里可以看見望凌峰,洛光霽指了指山洞的方向,“那個洞底原來也沒那么深?!?p> 洛冉登時就想到了自己掉下去的那一瞬:“那怎么……”
“清婉和音希在里面打了一架?!?p> 洛光霽像是記起了什么開心的事,眉目里都含了幾分笑意,“后來星嵐見了,說是正好替他鑿了適合機巧的坑洞,一頭就扎進去布置了?!?p> 洛冉雖然心里猜測出了結果,面上還是一副懵懂的神色問道:“誰贏了?”
“清婉出來后氣鼓鼓的說是輸了半招?!?p> 洛光霽輕嘆一聲,“她從小贏到大,乍嘗初敗,難免不甘,心里也氣音希將實力瞞了她這些年,不過愿賭服輸,從我這拿走了青霜給了音希?!?p> 洛冉訕訕笑道:“才半招,也算不分伯仲?!?p> 洛光霽搖了搖頭,目光又蒼涼了下來:“二十多年前,北冶驚現(xiàn)動蕩,那里畢竟是老夫一寸一寸打下來的邊關,差了清婉和音希前去看看原由?!?p> 他說到這里,目光掠到洛冉身上:“想來你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洛冉頷首應道:“不日前,我還以為那是師傅?!?p> “也是那一次的青霜出鞘,才讓清婉認知到,即便是山洞里的那次比試,音希對她也未盡全力,甚至拿捏了分寸,只堪堪險勝?!?p> 洛光霽看向山腳處,“她與你娘只有自小長大的情意,哪有什么過節(jié),不過是惱她刻意隱瞞,也氣自己學藝不精,更后悔當年沒能勸阻你娘,與她分道揚鑣,帶著青霜獨自離開?!?p> 洛冉心底升起一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先前多多少少都有些以為師傅她,不喜歡我……”
洛光霽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當年她若不是找到了你,就殺回金陵了。”
洛冉心底的酸澀直往眼睛里升,她仰起頭試圖逼下去。
洛光霽心中不忍,本想攬她入懷,給她依靠,可那滿含濕意卻又堅定無比的眸光,讓他生生負手于后。
她選擇的道,不能有半分軟弱。
暮春初夏的山風即便在猛烈,也帶著暖意拂送。
洛冉平復了心緒才聽他開口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這是當年你娘見自我的感悟,她的道止于半途,接下來的路,你便去替她走吧。”
洛冉看著眼前的群山蒼蒼,萬樹茫茫,就像看著波云詭譎未知的險途。
她握緊手中青霜,彎身,跪拜而下:“冉兒,拜別師尊?!?p> 長空飛鳥橫渡,云朵像浪濤一樣流涌起伏,此一去,深入龍?zhí)痘⒀ǎv死也要討回累累血債。
“去證你的道吧?!?p> 洛光霽背轉了身,像是唯恐流露出情緒的起伏,說的既輕又緩,“莫忘了,棲碧谷早已是你的家。”
洛冉慢慢紅了眼眶,一路倒退而行。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才轉身點地而起,幾個縱躍就來到了下山路口,看見睡醒的墨星嵐正倚在門邊,對著她揚了下巴道:“丫頭,銀花奪變化多端,閑來無事要勤加練習?!?p> 洛冉含笑稱是,不待她拜別,就見墨星嵐擺了擺手,直到那一襲白衣墜入蔥翠疊林,墨星嵐才側目對著身旁驟然出現(xiàn)的身影道:“老谷主都交代完了?”
“也無甚交代?!?p> 洛光霽面色淡淡,這些年洛冉的事不說知之甚詳,也都曉得她下山都做了些什么,他眉間微蹙,“柯小子是怎么授的君子之道?”
墨星嵐聞言一臉來勁:“嗐,這話我還真問過?!?p> 緊接著他捋著胡子,學著柯先生的儒雅作態(tài)道:“君子?老夫可是帝師,只會傳君王之道?!?p> 墨星嵐學的惟妙惟肖,可洛光霽卻沒笑出來,一層愁云籠在眉間。
墨星嵐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當年音希那丫頭無欲無爭,無所不為,結果折在了半道上。冉兒這丫頭雖然與她背道而馳,但或許破而后立,才能讓她們殊途同歸?!?p> 洛光霽收回山下的目光,罷了罷了,早就知道她不會安居一隅,青霜予她,便是替她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