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寧和洛昀回到天宮時，柳綰正在破口大罵。

　　她急得面目扭曲，因為她手里牽著七竅流血的洛淘，小淘氣渾身發(fā)顫，鼻尖的血貌似止不住。

　　婉兒也跟著焦急了起來，想探探他的情況，卻被柳綰狠狠地推了一把。

　　猝不及防之間，柳綰更是甩了一記靈力過去。

　　若不是越君臨及時攔住柳綰，幫自己的妻子擋住她的招式，恐怕婉兒真的會被傷到。

　　看到這一幕的紀(jì)寧立刻蹙起了眉頭，快步朝他們走過去。

　　洛昀也是第一時間朝洛淘走去。

　　那孩子渾身散發(fā)著熱氣，跟煮熟的蝦子似的，一見洛昀簡直就跟看見救命稻草了一般，直接撲了過去。

　　“天帝伯伯！救我！救命哇！”

　　“怎么了？”

　　“我好熱！好難受！”

　　洛昀天生暗靈，體質(zhì)寒涼，正好被小淘氣撲了個滿懷，小家伙像個燙手的山芋，滾燙滾燙的，連洛昀都覺得他太熱乎了。

　　洛淘抱著洛昀不松手，貌似很喜歡他身上的溫度，臉頰貼著洛昀的手臂，他也趕緊伸出手查探小淘氣的額頭。

　　紀(jì)寧也皺著眉看著他，問：“怎么了這是？”

　　洛昀探了一會兒，語氣低沉道：“大概是體內(nèi)生火，與他自身的火靈相沖，靈力紊亂了。沒事，交給我，寧寧你去看看他們?！?p>　　“好?！?p>　　這一頭，柳綰見天帝天后來了，更加理直氣壯了。

　　“陛下和娘娘給臣妾評評理！東海王妃想要謀害我兒子的命，是何居心！”

　　婉兒被越君臨攬在懷里，焦急地擺擺手，矢口否認(rèn)：“我沒有！我怎么可能會害小世子！”

　　越君臨當(dāng)然選擇相信妻子，他冷冷道：“清王妃講話要注意分寸，講究真憑實據(jù)，不能血口噴人?！?p>　　柳綰氣得雙目瞪得大大的：“我怎么血口噴人了！東海王要證據(jù)，好！這就是證據(jù)！”

　　她只手一攤，浮光乍現(xiàn)時，手心出現(xiàn)了一個碧藍(lán)色的瓷瓶，上頭暈染著墨色的蘭花。

　　“這是東海王妃的丹藥！沒錯吧！”

　　全仙界都知道，東海王妃是著名的丹藥師，并且她的丹藥瓶都是規(guī)格齊整的，代表她個人身份。

　　紀(jì)寧看著那藍(lán)色的瓷瓶，越看越眼熟，一顆心逐漸往下墜。

　　“這的確是我煉制的丹藥……”

　　婉兒主動承認(rèn)，一張小臉變得煞白，而另一邊，洛昀已經(jīng)用靈力治愈好了洛淘。

　　他的暗靈幫洛淘驅(qū)散了體內(nèi)的燥熱的邪氣，小家伙原本臉色紅彤彤的，一下子松了口氣，癱倒在他的手臂上。

　　洛昀拍了拍小淘氣的背，安慰道：“好了，沒事了?！?p>　　柳綰看到兒子已經(jīng)沒事了，也跟著松了口氣，卻沒把兒子從洛昀手里接回來。

　　越君臨面色不悅，他皺著眉道：“丹藥并非毒藥，婉兒不會煉毒?！?p>　　紀(jì)寧也附和：“是的，丹藥大多是用來補氣和裨益修煉的，也許這其中有什么誤會?！?p>　　柳綰一聲冷笑：“呵，天后娘娘和東海王還真是口風(fēng)一致，慣會冠冕堂皇??！倘若今日出事的是你們的孩子，你們還會這么淡定嗎！”

　　這話紀(jì)寧確實沒法接。

　　她只好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瓷瓶：“清王妃可知這是什么丹藥，就一定認(rèn)定是丹藥的作用么？”

　　“不是丹藥嗎！那你們自己看看這是什么丹藥！”

　　柳綰用指頭挑開瓷瓶蓋子，與此同時，一粒粒珠圓的紅色丹藥飛到空中，越君臨和紀(jì)寧都伸手撈了一顆。

　　越君臨揉搓著那丹藥，嗅了嗅，凝思后道：“這是紅月參草。”

　　他們幾個都是天知府的優(yōu)秀弟子，對于紅月參草的功效沒有一個人不清楚。

　　越君臨弄清楚后臉色逐漸變得更難看了，他看了婉兒一眼，婉兒卻愈發(fā)欲言又止，這樣愈發(fā)顯得可疑。

　　婉兒皺著一張臉，焦急辯解：“我真的不知道小世子會去吃丹藥，怪我，是我沒有看好他。”

　　柳綰聲量立刻提高了三倍：“東海王妃僅憑一句怪你就想將此事化解嗎！你可知若不是陛下及時趕來，我家淘兒會有性命之憂！”

　　這婉兒當(dāng)然清楚，紅月參草對小孩子來說，太烈性了，更何況洛淘還是火靈屬性。

　　他母親也是火靈根，根本救不了他。

　　強行用靈力救他只能火上加火，這也是為何柳綰急成這副模樣。

　　洛昀的暗靈本質(zhì)上比冰靈根還要寒涼，再加上他是上神修為護體，救下洛淘的命還是綽綽有余。

　　婉兒眨了好幾下眼睛，越君臨嘆了口氣，依舊將她摟在懷里，雙眼盯著她，期望她給一個解釋。

　　“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但事已至此……清王妃想如何？怎樣才能原諒我？”

　　婉兒一張小臉都快皺到一塊去了，委屈巴巴的。

　　“是你的錯？呵，這就是你東海王妃有認(rèn)錯的態(tài)度？還是說你仗著有東海王和天后娘娘在背后撐腰，你無所顧忌？也罷，你們幾個之間的情誼，當(dāng)然深厚，幫襯著說話也理所當(dāng)然呀?！?p>　　柳綰這話說得就太陰陽怪氣，明顯有偏見，紀(jì)寧聽著不太舒服。

　　“我只是很好奇，你堂堂東海王正妻怎么煉得了如此陰毒的丹藥，你是想給自己服用還是東海王呢？哦吼，莫不是你不想為東海王開枝散葉？”

　　越君臨聽得眉頭緊鎖，婉兒則搖頭如撥浪鼓：“沒有，沒有的事，君臨我沒有這么想，你信我，這不是我的……”

　　“不是東海王妃的？那就有意思了?！?p>　　越君臨當(dāng)然相信她，可是他也想不通婉兒為什么會把這種丹藥帶在身邊。

　　“聽聞先天帝最寵愛的妃子被打入仙獄的原因就是她曾給其他仙妃的膳食里加了紅月參草，惡意操縱帝嗣，害得那群仙妃差點一尸兩命?！?p>　　這件事洛昀也清楚，他老爹自從來到這個有靈力的世界以后，徹底放飛自我了，風(fēng)流快活………

　　“沒有！我沒有！”

　　柳綰更加得意了：“我還沒說完，東海王妃怎么就這么著急了？莫不是心里有鬼？又或許這丹藥確實不是你的，而是你為了他人煉制的，對嗎？”

　　這時，洛淘忽然沖了過來，朝紀(jì)寧叩首請罪。

　　“天后娘娘，您悉心教導(dǎo)淘兒，可淘兒愚鈍，進步緩慢，心中有愧。今日淘兒頑皮，不小心翻了娘娘寢宮的柜子，看到那個藍(lán)色的瓷瓶，以為是輔助修煉的仙丹，這才誤食，都是淘兒的錯！請娘娘責(zé)罰！”

　　紀(jì)寧被嚇了一跳，方才柳綰咄咄逼人時，她都沒有這么強烈的危機感。

　　此時這個孩子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她腳下，讓她忽然有種撥云散霧、恍然大悟的感覺。

　　仿佛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孩子或許是無辜的，可大人絕對不是無心的。

　　柳綰立刻犀利地瞇了瞇眼：“原來這藥是天后娘娘手里的，娘娘為何需要這種藥，如今陛下獨寵你一人，難道是防范未然嗎？娘娘和陛下如今尚未得子，若是一直如此，與陛下有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就只有我的淘兒了。淘兒性情討喜，又深得陛下愛護。萬年以后，我的淘兒還可能會繼承天帝之位……我明白了，天后娘娘真是好狠的心??！”

　　按照她的說法，天后紀(jì)寧為了能夠操縱帝嗣，先將可能威脅自己未來孩子地位的那些人都拔掉，斬草除根，聽起來確實像那么回事。

　　紀(jì)寧眉色冷淡，面無表情地看著柳綰，仿佛她的話對自己沒有掀起太大波瀾。

　　其實她內(nèi)心也亂了，她也沒想到會發(fā)生這么個意外。

　　好在，洛昀及時替她解了圍：“清王妃誤會了，那藥是本座的?！?p>　　此語一出，如同驚濤駭浪，引起在座幾位都向洛昀投去了詫異的眼神。

　　“什么？陛下？”

　　今日柳綰這么一鬧，整個天宮都知道了，宮殿門內(nèi)外都站著不少仙侍，他們能聽到柳綰這些人的對話。

　　洛昀故作丟了臉面，拳頭抵住鼻尖，咳了一聲。

　　“是的，藥是本座的，也是本座囑托東海王妃煉制的。孩子尚小，碰到未知的東西想嘗試也正常，以后大人們要看緊點?！?p>　　柳綰依舊不想放過：“怎么可能呢，陛下您……您……您為何需要那種藥？”

　　她差點咬了舌頭。

　　洛昀面色微冷，朝她甩去一記冰冷如霜的眼刀。

　　“本座又為何需要回答你？需要就是需要，難道清王妃還想本座親口說出緣由嗎！又或者清王妃認(rèn)為本座有心謀害自己的侄子！嗯？”

　　“臣妾不敢！”

　　柳綰立刻低下了頭。

　　說實話，洛昀一出頭，不僅能解釋天帝與天后為何多年無子，還能化解當(dāng)前的矛盾。

　　可是他也顏面掃地了。

　　柳綰果真沒再追究，拉著兒子跑開了。

　　場面上只剩下憂心忡忡的婉兒和越君臨，以及徹底僵在原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紀(jì)寧。

　　“寧寧，那個丹藥，是你的對么？”

　　“是?！?p>　　“為何……”

　　“沒有為何?！?p>　　紀(jì)寧語氣冷淡，散發(fā)著冷寒之氣，她捏緊了拳頭，整個人看著生人勿近。

　　洛昀見紀(jì)寧狀態(tài)不對，扭頭看向了余婉兒。

　　“余婉兒，服用丹藥對她身體有害嗎？”

　　被洛昀點名的余婉兒先是一愣，然后擺手否認(rèn)：“啊？不會的，雖說紅月參草對女子來說性寒，但……但阿寧她天生火靈護體，沒事的?！?p>　　洛昀也垂下了眼眸，掃出眼下一片陰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婉兒趕緊扯了扯越君臨的袖子，越君臨也立刻會意。

　　“陛下，臣和王妃先行告退了。”

　　“嗯?！?p>　　洛昀并沒有將眼神分給離開的越君臨和婉兒，反而是一直凝視著紀(jì)寧，面容平靜。

　　“寧寧，你沒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就是你想的那樣，藥是我托婉兒煉的，也是我刻意安排?！?p>　　“刻意……為什么？你是不喜歡孩子？還是不想給我……”

　　紀(jì)寧唰地撩開眼皮，她沒想到洛昀會懷疑到他自己。

　　“沒有，都不是。”

　　洛昀一聽松了口氣：“寧寧，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很在乎……洛昀，我看出來了，你很喜歡小朋友?！?p>　　“不是你好像誤……”

　　“別打斷我。這一點，我滿足不了你。他們說我操縱帝嗣，好啊，怎么說都行。但是洛昀，你真的以為在夢魂珠里都是真實的嗎？你想要的那種生活，也許你是實現(xiàn)了，可我呢？我知道你不喜歡現(xiàn)實生活，可是這里都是假的！難道你就打算在夢魂珠里長醉不醒嗎！”

　　紀(jì)寧一口氣將壓在心里的話全吐了出來，情緒激動到胸口起伏。

　　洛昀聽了后，面龐冷峻，神色里更多的是詫異。

　　紀(jì)寧忽然變得和他與她初見時一樣了，神情防備，渾身帶刺。

　　唯獨不同的是她今日情緒激動，仿佛被人踩了尾巴。

　　良久，洛昀才問：“寧寧，今日這事若不是被發(fā)現(xiàn)了，你打算一直瞞著我？”

　　“是?！?p>　　“你……你我之間有什么不能說的嗎？”

　　“是嗎？難道陛下就沒有事情瞞著我嗎？”

　　紀(jì)寧這一問立刻讓洛昀聽出些意味來了。

　　“不是……”

　　他眉頭一緊，試圖朝紀(jì)寧走去，哪知她忽然伸出了手，冷聲道：“陛下不要過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終究沒邁開步子。

　　“寧寧，你先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p>　　她戒備心太重了，讓洛昀進退兩難，他決定放她自己待一會兒：“紀(jì)寧，你先好好想想吧……但那個丹藥……不必再吃了?！?p>　　紀(jì)寧詫異地抬起了頭，卻只捕捉到他的背影，她不自覺松了口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

　　***

　　洛昀和紀(jì)寧開始冷戰(zhàn)了，彼此心照不宣地遵守約定，互不打擾。

　　起初，洛昀回他的書房，紀(jì)寧則把自己整日關(guān)在宮殿里。

　　洛昀覺得她狀態(tài)不對，想去看看她，哪知竟吃了閉門羹。

　　因為紀(jì)寧也不想見他，干脆以修煉打坐的名義完全閉關(guān)修煉。

　　他們的之間的氣氛變得很微妙。

　　一開始紀(jì)寧還會按照規(guī)矩上朝會，她見了洛昀也會掛上禮貌性的假笑，后來卻以修煉為緣由一直告假。

　　如此，整個仙界都開始懷疑天帝天后之間出現(xiàn)了隔閡。

　　也不知是哪個小仙侍將那日洛昀和紀(jì)寧吵架的內(nèi)容添油加醋般傳了出去，導(dǎo)致天后意圖操縱帝嗣的風(fēng)聲越來越大，甚至有仙官進諫要求洛昀廢后。

　　原本，銀鳥一事尚未解決，仙界人心惶惶。

　　而且銀鳥恢復(fù)迅速，他們能吞噬別人的修為不斷壯大，仙界根本比不了。

　　現(xiàn)在紀(jì)寧的名聲又出了點問題，可把洛昀忙壞了。

　　洛昀并不想紀(jì)寧落得一個惡毒婦人的頭銜，他也期待她給他一個解釋。

　　可紀(jì)寧一直在逃避。

　　近來，她不斷夢見小時候的事。

　　那是一段有林音和紀(jì)成陪在她身邊的時光。

　　她夢見她又回到了爹娘爭吵的無數(shù)個日夜。

　　與其說爭吵，不如說是母親單方面的言語帶刺。

　　她記得母親曾在父親頌佛念經(jīng)時，像一只妖精一般纏住他雙肩，得意道：“阿成最終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呀?！?p>　　父親紀(jì)成始終眉目溫和，可是母親卻總能從上一秒的柔情蜜意忽然變得陰翳狠絕。

　　她修長的寇丹劃過紀(jì)成的脖子，恍若一把刀：“可是阿成，你為何總是要擋住我的路呢？”

　　銀光冷冽，血色彌漫。

　　紀(jì)寧嚇得猛然起身，額頭下冷汗順著柔軟地發(fā)絲淌下來，她沉沉地嘆了口氣。

　　原來又是噩夢。

　　她至今都搞不明白爹娘之間的情感，她不知道母親林音到底把父親當(dāng)成什么了，可是她也曾看到林音很依賴紀(jì)成。

　　對林音那樣強勢的女人來說，多一份依賴就是多一份示弱，可是她倚靠過紀(jì)成。

　　至于阿爹紀(jì)成，她永遠(yuǎn)看不明白他眼底淡淡的悲涼。

　　她現(xiàn)在一定很令母親失望吧？

　　既沒有將劍術(shù)發(fā)揚光大，也沒有修煉成天下第一，更沒有野心勃勃地想坐上權(quán)利的寶座。

　　倘若林音知道她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妻子、做一個“沒出息”的人，會有多失望呢？

　　紀(jì)寧無法預(yù)想林音的態(tài)度，也因此無法幻想自己的孩子，無法幻想有了孩子以后她該怎樣做一個母親。

　　僅僅是給予孩子一條生命，然后不聞不問，或者強制Ta朝自己安排的方向走嗎？

　　“娘親……”

　　月光下，紀(jì)寧抱緊了自己的雙腿，自言自語，顯得尤其弱小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