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盡是些繁雜的議論聲,羨慕、妒嫉、亦或是迷戀崇拜,種種情緒充斥在人群中,混亂喧鬧。
重來稚嫩的脖頸低垂著,狀似柔弱無害,眉眼間展露出來的卻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怨懟、涼薄和解脫。
待她抬眼,神情已然恢復(fù)平靜,烏黑濃郁的雙眸朝人群所向之處注視良久,像是暴風(fēng)雨前的海面,藏著不為人知的洶涌。一道紅衣人影俏生生地站在高臺之上,面有驕矜之色,身旁測靈石散發(fā)著濃郁的紫色,那是獨屬于變異雷靈根的顯著特征。
眾人艷羨不已,暗道不愧是從家天驕,想來還未正式入門便會被宗門長老內(nèi)定為親傳弟子。
“安靜,繼續(xù)?!编须s聲漸歇。
無道宗對于靈根的資質(zhì)要求不高,對于弟子悟性更加看重,道無道,即為所道。
重來看著手中的玉牌,測試結(jié)果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前世在原身的玉鐲誕生意識,之后原身在蒼茫秘境歷練時身死道消,玉鐲被路過此地的從霞飛攝入手中,滴血認(rèn)主,此時此刻她才知道,這玉鐲竟是一枚世界雛形的化身,須彌芥子。
只是這次重生成為原身,確實在她的意料之外。
直到從霞飛飛升前,她都沒有親眼目睹世界的形成,時間空間,陰陽五行,大地之本,大千世界的形成,不僅僅是物質(zhì)的堆壘,還有契機。所以,連從霞飛也只是用作生命空間,儲物之用,里面除了天地初生混沌泉眼,無他可用。
在此之后,只要從霞飛一遇到危險,她就會變成各種機緣出現(xiàn)在從霞飛的周圍。
作為懵懂初誕的意識,重來不叫重來,她沒有名字,沒有性別,沒有是非觀,她的三觀道德是建立在反復(fù)成為機緣,不停地重來啊,重來啊,又重來,原身叫重來,那便叫重來吧,又重來一世。
或靈草,或奇石,或?qū)毱?,或靈獸,千奇百怪。在鼎爐中被煉成丹藥,煉成靈器,在戰(zhàn)斗中被斷戟沉沒,被奴隸命令,真的很痛,也很累,到最后只剩下麻木。
她一直是壓抑的。
現(xiàn)在,她終于解脫了,她能透過這具身體深刻感受到那種靈魂的踏實感,不再是附著于前世的那些物體,與世界有壁。
她很滿足。
至于從霞飛,重來并不是沒有怨,沒有恨,只是她不能把情緒發(fā)泄在無辜的人身上,獲得機緣后利用機緣本就是人之常情,怨天尤人有何用,歇斯底里又有何用,那只會讓人生停留在暗黑無日的自怨自艾中。
“修仙之路最重要的絕非資質(zhì),無道宗也同樣看重內(nèi)心的境界,能飛升上界的皆是內(nèi)修的佼佼者,人生有度,誤在失度?!?p> 嚴(yán)肅寬厚的聲音響徹四周,將因資質(zhì)而陷入迷障的眾人喚醒,陷入沉思,或喜或悲,戒驕戒躁。
重來看向身具變異雷靈根的從霞飛,略顯復(fù)雜的眸色一閃而逝,此時的從霞飛已然收起意滿自得之色,陷入悟道之境,沒有人注意到。
不得不說,從霞飛的資質(zhì)兼悟性皆為高等,更是懂得內(nèi)省自身,她的成就不全是機緣的堆砌。
最終還是遵從本心,漫步走到長老身邊,她從未真正與人有過交流,是以顯得沉默寡言,只用手指向從霞飛的方位,想來長老能夠懂得她的意思。
悟道最忌打斷,前世有人陷入迷障,見從霞飛不僅資質(zhì)卓越,更是如此輕易便悟道,心聲忌妒,貿(mào)然打斷,雖然沒有造成直接損失,但時機錯過便不可再得。
有長老護(hù)法,沒有人能夠造次,前世那人也免于被驅(qū)逐。
她們之間本就沒有因果,這須彌芥子說到底是原身的東西,緣可不是一個定數(shù),等正式入宗門之后,兩人便會各往各處,不再牽扯。
一個時辰后,初選通過的五十人聚于登仙梯之下,登仙梯總共九百九十九階,九九極數(shù),天道祝福,除萬年前開宗道祖無人能達(dá),能上九百者僅僅五人,除掌門外,盡皆飛升。
但凡能踏上半數(shù)階者,便是靈根資質(zhì)限制也有機會悟道飛升,是以修仙界對于資質(zhì)卓絕者雖有優(yōu)待,但也算一視同仁。
重來踏階而上,巨大的威壓如同身負(fù)百斤,逐級遞增,周圍除了自己再無他人,漫延在山道上的無邊霧氣趁虛而入,將試煉者內(nèi)心的魔障成倍放大。
她走得很慢,前世的一幕幕從眼前晃過,回味著,只是她的內(nèi)心再無波瀾,沒有人比她更清醒,清醒的知道此刻才是真實,前世就如一場噩夢,醒來,便忘了。
一步,一步,一步,她就以這緩慢的速度拾階而上,直到最后一階,在她即將踏上登仙臺的那一刻,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機瞬間襲來,無邊霧氣如同旋渦般朝著重來洶涌匯聚,壓力驟增,將她狠狠地壓制在玉階上,像是要碾碎她般,血珠接連不斷地從體表滲出,染紅了雪白的玉階。
她忍著巨痛,強行抗衡著那股宛若要抹殺她的威壓,雙目充血,一片赤紅。
“你不是你。”
一道叱咤暗嗚的聲音直達(dá)靈魂,像是清晨的鐘聲,振聾發(fā)聵。
“我不是我?”
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沒有完全明白,瞳孔漸漸失去焦距,忽地,一股橫暴的罡炁自手腕處瞬間布滿全身,肉身重組,經(jīng)脈重塑,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登仙路上的一切發(fā)生的悄無聲息,無人知曉,如氤氳的煙霧般迷蒙。
時間無聲地逝去,登仙臺上被傳送出來的人越來越多,所有人都像是剛從水里面撈出來,衣衫沁濕,定心凝神,運氣調(diào)理,也有人被傳送出來時便已經(jīng)暈死過去,身受重傷,是以重來的存在并不算突兀,她此刻正在經(jīng)歷常人所不能承受之痛,眉眼緊緊皺著。
登仙路隨著最后一人的離開而關(guān)閉,玉牌上記錄著每個人的階數(shù),待監(jiān)察書弟子審核完后,最終僅有五人進(jìn)入內(nèi)門,這幾人皆為單靈根,資質(zhì)心性超群絕倫。
其中,在監(jiān)察署弟子記錄重來的玉牌時,她的玉牌正好缺失一角,導(dǎo)致看上去階數(shù)僅有九十九,不疑有他,一個五靈根總不可能踏上九百階。
一差二錯,待重來醒來時,她已經(jīng)躺在外門九峰的屋舍內(nèi),正式成為無道宗的外門弟子。
登上八百階的從霞飛,直接便被無道宗掌門當(dāng)場收作關(guān)門弟子,另外四名上六百階的則成為內(nèi)門弟子,分別被內(nèi)門四主峰長老收作親傳弟子,擇日舉行拜師大典。
外門第九峰地廣人稀,修仙者喜歡無人打擾的清凈,凡是宗門弟子皆可進(jìn)行揀選,單獨居住。
重來的情況比較特殊,直到所有新弟子揀選完都沒有蘇醒,全身血污,要不是被喂服過回春散,氣息平穩(wěn),想來是要被直接送進(jìn)醫(yī)署的。
重來被安排到相對不算偏僻的云谷旁,常年云霧繚繞,因此得名,山巔有一飛瀑直流而下。說是不偏僻,但放在占地遼闊的無道宗,在還未筑基學(xué)會御劍飛行前,離易書堂依舊極遠(yuǎn),天未亮便需要步行前往。
云谷屋舍內(nèi)。
她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思緒放空,看著已經(jīng)空無一物的手腕,沒急著出門熟悉環(huán)境。不知過了多久,重來開啟屋舍防護(hù)陣,盤膝而坐,凝神聚氣,內(nèi)觀本身。
恍然間,她身處一片混沌,耳邊有一種無聲的語言,從亙古到今日,萬物齊聲歌唱。
“敬吾主降臨,請吾主賜名?!?p> “汝名天祭?!?p> 隨著重來的聲音落下,四方混沌開始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地抬升,山川隆起,河海彌散,五行分離,萬物歸一,此時才更像是一個世界的雛形,無垠的大地,浩瀚的蒼宇,絲絲縷縷,與天地相通相連,仿佛她是這片天地世間萬物的神明,主宰一切。
混沌泉眼依舊像碗口那么大,涌出的涓涓細(xì)流暈染著飄散的混沌霧氣,沿著自然描繪的溝渠沿路匯聚,到后段已經(jīng)形成滾滾河流,生生不息,黑色無袤的大地?zé)o序散落生長著各色靈植,裸露的地面泛著礦石的流彩。
空間之道,五行之力已然形成,然而時間之道,陰陽之力卻依舊紊亂。
日月星辰同升,四季更替混雜。
“吾主重來,敬永生?!币坏廊诵喂庥膀\地跪伏于在重來身前,兩手加額。
古老而漫長呤誦聲在耳畔回蕩,重來能感受到世界之力與信仰之力對她的加持,雖然目前還比較微弱。
重來的心頭驀然掠過一絲惆悵,一聲嘆息,亙古流長,像是在回應(yīng)這期盼了許久的等待。
“天祭。”重來的語氣是肯定的,語調(diào)平直,沒有任何猶豫。
祂乃此界天道。
“頌吾主降臨,吾乃此界天道,因吾主而生,因吾主而存,曾徘徊于混沌之中,因吾主而不再迷茫?!?p> 瑯瑯的低聲吟唱,像是玉石相擊的清脆聲音。
人有時候也是一種聽覺動物,當(dāng)一個聲音非常美妙的時候,就會被聲音所迷惑。
這其中不包括重來,她不以外貌論善惡,不以聲音辨美丑。
“哦?!鼻缮嗳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