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陳學正這么兇,怪不得衡華君不喜歡她,我將來可不要娶這么兇悍的娘子”,傍晚,我正獨自回住處去,突然就從拐角處傳來這么一句話,聽聲音我已經躲不開了,果然話音剛落,三個小弟子直接跟我撞了個滿懷,抬頭見到是我,三個小弟子頓時臉色慘白的彎腰拱手道:“陳學正”,我尷尬的輕咳一聲道:“以后走路要小心些,萬不可再如此莽撞”,三個小弟子以為我沒聽見方才他們的談話,互相交換了一個喜悅的眼神道:“是”,我剛想讓他們離開,只聽得一個聲音道:“不只走路要小心,說話也要小心些”,我向聲音傳來處望去,竟然是衡華君,衡華君走過來道:“在背后非議尊長是大不敬,你們三個,收拾東西離開靈臺閣吧”,三個弟子聞言大驚失色道:“衡華君,我們再也不敢了,您就饒了我們這一回吧”,我聽到衡華君處罰的如此嚴重,也道:“他們犯錯,交給執(zhí)法司去處罰就是了,何必要趕走呢”,衡華君道:“靈臺閣新招了六千弟子,也不缺他們三個,新弟子們沒有規(guī)矩,不好管束,這些時日你也費了不少心,不如就拿他們三個立威,好叫其他弟子看著,靈臺閣不是求著他們來的,不守靈臺閣的規(guī)矩,就趁早離開”,我見衡華君神情嚴肅,似乎是真的生氣了,便道:“是我的問題,是我這個學正沒有約束好他們的品德,這些孩子上山不足半年,上山前大多字都不識,要想管教好也非一日之功,你還是別對他們太嚴苛了”,衡華君道:“約束他們不僅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是說我也錯了嗎?”,我見勸不動衡華君,趕忙對三個弟子使眼色,三個孩子也機靈,立刻領會了我的意思,跪下來聲淚俱下一番哭訴,一會兒說家里如何遭難,如何活不下去,一會兒又說感激靈臺閣給他們飯吃,教他們本事還不收錢,一會兒又指天誓日的保證再也不犯錯,直說的衡華君不勝其煩,我趁機道:“好了好了,你們既然誠心悔過,那下不為例”,他們看了看衡華君,衡華君沒說話,算是默許了,三個弟子高興道:“謝謝陳學正,謝謝衡華君”,然后飛快的跑走了,生怕衡華君再反悔。我嗔怪道:“你也太不近人情了”,衡華君道:“我為你做了這么一場戲,你不領情,反倒怪我”,我道:“什么做戲?”,衡華君道:“他們不是說你太兇嗎?你今日為他們說了情,他們以后少不得要感念你,你管理起他們也就容易些”,“哦,原來如此”我道,“多謝你一番心意”,衡華君頓了頓又道:“他們還說……說我不喜歡你,今日見我為你出頭,還為此生了不小的氣,想必日后也不會再這么說了”,我愣了愣,沒有說話,衡華君道:“今晚,還是不回去嗎?”,我低聲道:“嗯”,衡華君輕輕嘆了口氣道:“好,那我就送你回你在文予司的住處吧”,我點點頭。
衡華君道:“我瞧你最近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像有光一樣,看來比起做閣主夫人,你更喜歡做陳學正啊”,我笑道:“還眼里有光,說得像真的一樣”,衡華君道:“是真的,一個人真心喜歡什么是藏不住的,會從眼睛里流露出來,你做學正的這些日子,眼睛里流露出來的都是熱忱”,“熱忱?”我道,“或許是吧,反正我只要看到靈臺閣的一切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的發(fā)展,我就很高興”,我又問衡華君道:“你是閣主,你在制定決策,帶領靈臺閣向你所期望的方向發(fā)展時,你有這種感覺嗎?”,衡華君愣了愣,搖搖頭道:“沒有,我甚至沒有想過什么發(fā)展,我只是什么事情來了就處理什么事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只要靈臺閣不走下坡路就可以了”,怎么會是這樣呢?我一時語塞,衡華君又道:“也許這次的變故就是為了給我一個警告,你說的對,再不思變,靈臺閣就要完了,所謂三人行必有我?guī)?,你這個小丫頭,身上有許多我要學習的地方”,我訝異道:“你要向我學習?你這是在夸我嗎?從前你可總是罵我”,“我怎么敢罵你,你脾氣這么大”衡華君道,我大聲道:“我哪里脾氣大了?”,衡華君道:“你看,你這還不是脾氣大?”……
自那日以后,衡華君便時常來與我閑聊,這天他又來了,道:“陳學正,今日與我一同去下山去看看吧”,聽他叫我陳學正,總覺得比別人叫的要別扭些,我道:“你怎么叫我陳學正,以前不都是叫我清音嗎?”,衡華君道:“既然你喜歡,那就還是叫清音吧”,我喜歡?這話聽著還是有些別扭,于是我轉移話題道:“怎么突然想要下山了”,衡華君道:“你不是很大長老說,我們大門派對百姓也有責任嗎?所以想下山看看百姓休養(yǎng)生息的如何了”,“嗯,好,那我與你同去”我道。
一路上,雖不似從前人流如織,但百姓也多了起來,小鋪子支起來不少,賣小玩意的少了,大多是賣吃食或用具的,衡華君指著一個餃子攤道:“你要吃些嗎?”,我道:“你不是說君子過午不食,凡是及笄的弟子都要遵守嗎?”,衡華君道:“你可以例外”,這個人今天說話怎么總這么別扭,我道:“你這是偏心”,衡華君道:“心是偏向你,又不是偏向別人,不好嗎?”,我紅了臉道:“好,好,那就……吃一碗吧”,說著走向餃子攤,找了個位子坐下來,衡華君對老板道:“來一碗餃子”,我道:“你不吃嗎?”,衡華君搖搖頭。
等餃子的間隙,一對夫妻從餃子攤前經過,停在了一處賣首飾的小鋪子前,那位官人道:“你喜歡?”,娘子搖搖頭道:“沒有,我就是看看,快走吧”,說著就推搡著自己的官人要走,那位官人道:“我們過去看看”,娘子急道:“哎呀,我們哪有錢買呀”,官人走到小攤前,猶豫著掀開胳膊上挎著的籃子上的蓋布道:“小哥,我能不能用這個跟你換???”,首飾攤的小哥探頭看了看,籃子里放著五個雞蛋,高興道:“行,我這兒的首飾都是木頭打的,不值錢,我跟你換”,官人和娘子聞言也喜笑顏開,那娘子挑了一只木簪子道:“就這個吧,小哥,你一個木頭簪子可不能收我們五個雞蛋啊,最多三個”,小哥猶豫了一下道:“行,三個就三個”,交了三個雞蛋,二人高高興興的走了,小哥也寶貝似的將三個雞蛋包起來放好,嘴里道:“給娘一個,給弟弟一個,給小芳一個”。瞧著這一幕,我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了笑意,這時,老板將餃子端了上來,我將目光收回,無意間看到衡華君臉上冷冷的,沒什么表情,我想到他的幼年遭遇,便問道:“離徽君與夫人的感情,對你影響很大吧?”,衡華君冷冷的道:“嗯”,我見他不開心,便不再開口,低頭吃起餃子來,過了一會兒衡華君道:“有時候我想,他們把責任推給我,兩個人去浪跡天涯,以他們的感情,一定還生了許多弟弟妹妹吧,他們一定……一定是一個和美的大家庭”,我抬頭望向他,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我的心跟著痛起來,我安慰道:“他們……他們如果不想擔負責任,可以把閣主之位讓給其他族中親眷啊,比如林瀟至,他不是長房長子嗎?他們不這么做,也許是別有深意,也許他們離開不是去游山玩水,是去做什么大事了呢?”,衡華君冷哼一聲道:“你想多了,大伯父去的蹊蹺,大伯母一人將堂兄帶大,我父親母親不是擔心堂兄的人品不端,就是擔心大伯母如劉太后般在背后控制了靈臺閣,俗話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他們臨行之前,為靈臺閣計了又計,我不過就是個工具罷了”,我聽了心中難過,卻不知作何安慰,衡華君又道:“令尊令慈一定十分恩愛吧,所以你耳濡目染,也把愛之一字看得很重要”,聞言,我不由憶起了出嫁前母親對我的一番話,我道:“從前我也以為我父母親很恩愛,可后來母親對我說,他和我父親之間……是親情,以我父親的人品,任何人跟他在一起日子過的都不會差”,衡華君道:“所以,你決定嫁給我,是覺得跟我在一起,你不會過得太差”,我道:“嗯,我覺得你我也可以像我父母一樣,漸漸成為彼此信任、彼此包容、不可分割的親人,雖然沒有轟轟烈烈、柔情似水,但能平平淡淡、白首與共也很好”,衡華君低頭喃喃道:“不可分割的親人,白首與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握住我的手道:“我還有機會與你白首與共,成為不可分割的親人嗎?”,我看著他眼中的渴望,就像他說的,人真正喜歡什么是會從眼睛里流露出來的,他不是喜歡我,而是渴求一份親情,一個彼此信任、彼此包容的親人,我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