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齊師兄準備參加完淑潤姐姐的喪儀再回去,于是同余大娘子一起回別院,馬車上余大娘子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道:“兄長眼見利用潤兒拉攏靈臺閣的計劃不成了,轉眼就利用她斗倒了正坤,我潤兒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根本就不在乎,兇手到底是誰,我怕是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了”,我不知怎么安慰余大娘子,突然想起余大娘子曾說過認我做干女兒,便道:“大娘子,我和淑潤姐姐情同姐妹,她去了,您就是我母親,我定會替她好好孝順您”,余大娘子道:“好孩子,謝謝你,我們潤兒這一輩子,能稱得上朋友的也就你一個,有你這樣的好友,她也算值得了”。
第二日,淑潤姐姐草草下了葬,這樣一個金堆玉砌的美人,以這樣慘淡的方式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
與余大娘子告了別,我對齊師兄道:“師兄,我想去看一看冬青和女貞”,齊師兄道:“清音真是好心腸,那我們便去尋一尋吧”,并未費太大力氣,我們在一處山洞中尋到了他們,只見那黑王母蛇纏繞著一塊巨石,似乎在承受巨大痛苦一般,我問道:“冬青,你娘子這是怎么了?”,冬青道:“原來是那日在洵武盟見過的小娘子,你這是放心不下我們,來看我們了?”,我道:“問你話呢”,冬青道:“哦,我娘子她中了復哀咒了”,我驚訝道:“什么,誰給你的復哀咒”,冬青道:“就是死的那娘子”,我與齊師兄對視一眼,察覺到這里可能有什么隱情,齊師兄道:“余娘子怎么會給你復哀咒呢?”,冬青道:“是這樣”。
原來女貞曾經(jīng)住在淑潤的花園里,淑潤有時也會喂她些肉吃,后來認識了冬青,她便離開了別院住進了大山里,冬青四處討要復哀咒未果,女貞就給他出主意,叫他去找淑潤,淑潤聽說是自己花園里那條黑王母蛇有求,便答應了,只是要冬青為她做件事。
我道:“什么事?”,這時女貞緩緩開口道:“余娘子的阿娘逼著余娘子習舞,又逼著她保持纖弱的體態(tài),每日只能吃少的可憐的一點吃食,余娘子六歲那年,偷吃了塊糕點,余大娘子就花大價錢請人研制了一副咒術,取名如燕,為的是叫余娘子身輕如燕,那如燕咒,中咒之人不能吃任何東西,只要吃了就會腹痛如刀絞,必須馬上扣嗓子吐出來,不然能把人活活痛死,余娘子還是個孩子時,也貪吃,見了喜歡的吃食又不能吃,怎么辦呢,就嚼一嚼,嘗個味道就吐出來,若不慎吞下去了,就得趕緊催吐,淑潤就是這么長大的”,我道:“這世上竟有母親這么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那然后呢?”,女貞又道:“這咒會在中咒之人身上留下一個燕子形狀的印記,咒力持續(xù)六個時辰便會消退,隨著咒力的消退燕形印記也會消失,但……”,女貞頓了頓,長長的吐了口氣,不知是因淑潤的遭遇痛苦,還是因復哀咒而痛苦難忍,平復了一下又道:“但余娘子恐怕是不打算活了,她若因這咒術而死,那印記也便無從消退,余娘子吩咐冬青,待她死后,將那個印記去掉,還教了他在洵武盟時的那一套說辭”,我道:“我不明白,淑潤姐姐這是要做什么?”,女貞道:“我也不知,余娘子并未向冬青多言”,說罷,女貞又痛苦的蜷縮在一起,我道:“你真要生生受四十九日的痛苦?這個男人他值得嗎?黑熊精面前他保護不了你也便罷了,竟連個痛快的死法都不給你”,冬青急道:“哎,小娘子,你懂什么,女貞來世上一遭,若沒留下個孩子就走了,這不是白活了一場”,我道:“怎么,女子來世上活一回就為了生個孩子?”齊師兄道:“好了,別再說了,說多了也只是讓女貞徒增煩惱罷了,走吧”。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女貞的話,突然之間,我好像都明白了。淑潤姐姐與嚴若琛離心,又與衡華君離心,自小受到母親嚴苛對待,親舅舅對自己也只有利用,她對這個世間早已沒了指望,她想自戕,又怕連累衡華君,亦對幫不上舅舅的忙而心存愧疚,因而想了這樣一個一石三鳥的法子,種下如燕咒,言語挑逗,激怒錦心,使錦心強迫自己吃下糕點,為舅舅找了一個絕佳的栽贓嫁禍的機會,至于讓冬青除去自己身上的印記,一來避免被人發(fā)現(xiàn),到時中毒之說難免露陷,二來,她不想讓母親知道自己是因如燕咒而死,怕母親因此自責,淑潤姐姐是個多么善良的人啊,她連死都為所有人思慮周全了,她是如何強忍腹中劇痛,裝作無事的上了馬車,又是如何不被余大娘子發(fā)覺的在痛苦中死去,或許是心痛大于身痛吧,上天給了她不同尋常的樣貌,也造就了她愁腸百結的一生。
回杭州的路上,我總是悶悶不樂,齊師兄道:“清音,要不我們下船去鎮(zhèn)上逛逛”,我道:“不必了師兄,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開心,但淑潤姐姐的事剛了,我一時半刻的開心不起來”,齊師兄道:“清音真是善良”,我道:“師兄總夸我善良,心腸好,可淑潤姐姐的遭遇人人聽了都會傷心吧,師兄不也多有感嘆”,齊師兄道:“那不一樣”,我道:“怎么不一樣”,齊師兄道:“余娘子可是衡華君的心上人,你還對她這樣好,不是善良是什么”,我道:“是衡華君的心上人又如何”,齊師兄道:“如今這里只有你我,又沒有旁人在,你不必害羞,我早知道你喜歡衡華君”,我聞言氣道:“師兄你胡說什么,我什么時候喜歡衡華君了”,齊師兄道:“你聽說衡華君與余娘子定了親,便一直悶悶不樂,后來干脆就不去衡華君跟前奉茶了,難道不是為了讓自己死心”,我道:“師兄你可真能胡謅,我當時……我當時不是……”,齊師兄道:“你想說你當時心里有另一位公子?”,我驚道:“師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齊師兄道:“衡華君告訴我的,他說你跟一位公子相會,怕你做出什么出閣的事沒法跟你父母交代,每次你出去見他都叫我跟著”,“什么”我大驚,“那……那我們說的話你也都聽見了”,齊師兄道:“那倒沒有,我跟得遠,不過那位公子也確實是君子,都沒碰過你的手,每次都只拉手腕”,“哎呀,你別說了”我聞言頓時漲紅了臉,齊師兄道:“就這樣一位君子,你不還是因衡華君的緣故,跟人家分開了”,我道:“怎么又跟衡華君有關系,跟他有什么關系”,齊師兄道:“難道不是因為,你發(fā)現(xiàn)你心里已經(jīng)有了衡華君,才跟那位公子分開?否則你為何早不分開晚不分開,偏偏在得知了衡華君訂親的消息后與他分開,你不愿意欺騙那位公子的真心,也不愿欺騙自己的良心,你還說你不是良善之人?”“你……我……哎呀,你氣死我了”我氣的說不出話,嘟囔道:“這個趙師姐嘴可真嚴,上次同我去越州的所見所聞真是半點兒也沒透露出去”,齊師兄道:“瀅濯的確是個嘴嚴的,要不衡華君總愛帶著她呢,你就不行了,嘴上沒個把門的”,我道:“根本就不是這樣的”,齊師兄道:“那是怎么樣的”,我剛想開口,又想到,難道說我是個被人當作替身還渾然不知的冤大頭,我可丟不起那人,再說了,文君師姐的去處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突然又想到,衡華君說過:“你若生了不該有的念頭,就不讓你再待在我身邊了”,難不成……,我道:“齊師兄,這些事是你一人的想法,還是旁的什么人也同你一樣的想的”,齊師兄道:“清音,不瞞你說,我們師兄弟都覺得你喜歡衡華君,其他人可不知道你和那位公子的事,可也這么認為,我估摸著,衡華君也是這么覺得的”,我眼前一黑,扶額道:“我這是造了什么孽”,齊師兄道:“清音,你不必氣惱,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我道:“師兄你快別說了,讓我冷靜一會兒吧”。
一個人在船艙里氣惱了半晌,突然發(fā)覺我好像將對淑潤姐姐的悲傷淡忘了片刻,這才明白,齊師兄突然說這些有的沒的,是為了我好,轉念一想,一點小事就能讓我將淑潤姐姐忘了,時日長了,誰還能記得她呢,又不由得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