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逢休沐,我回到家中。阿娘道:“清音,你可回來了,為娘有件事要說與你聽”,我見阿娘憂心忡忡,還當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趕忙道:“怎么了阿娘,咱們家出什么事了?”“不是咱們家”阿娘道,“是寧孔目家,前幾日他求到了你父親面前,他聽說你在浮玉山上學藝,想請你從浮玉山上請些厲害的仙人幫他家想想對策”,“是什么事?”我道,阿娘道:“說來話長”。
原來,寧家大娘子善妒,從不將妾室通房當人看,三不五時的非打即罵,妾室還好,通房更是性命不保,其中一位就被寧大娘子用“虎豹戲春”的法子活活折磨死了。
“等一會兒,阿娘”我道,“什么是虎豹戲春???”“唉”阿娘談了口氣道,“就是把人和貓鼠裝在同一個麻袋里,然后鞭打麻袋,貓鼠受了驚便在麻袋里亂咬亂抓,人就被活活抓咬至死來”,我聽了一陣惡寒道:“從未聽過這么殘忍的手段,她不喜歡那通房,發(fā)賣了就是,再不行,亂棍打死也比這個死法強些”,阿娘道:“誰說不是呢,聽說那通房的慘叫聲響徹了寧家府邸,許多下人都被嚇壞了”,“好了好了,阿娘您別說了,我聽著都害怕”我趕忙道。
那通房瀕死之際用凄厲似鬼的聲音詛咒道,:寧家世世代代所生的女兒都要為人通房,若不然,就只能去死。這話雖讓人不寒而栗,但也沒人將它當了真,后來寧家女兒一個接一個出生了,那寧大娘子連生了五個女兒,大的前些年突然失蹤了,遍尋不到。
“后來你猜在哪兒找到了?”阿娘道,我道:“哪兒啊?阿娘你別賣關子了”阿娘道:“浮玉山,靈臺閣,就是衡華君的堂兄,叫做林瀟至的家中”,我道:“在他家里做什么?”,阿娘道:“做什么?你想想做什么?”我想了想突然驚道:“通房!”
可是一個堂堂官家嫡女,怎么就淪落到給人做通房了,細細盤問下才知,這個大女兒名叫寧琢,在街上偶然見了林瀟至一面,據(jù)說是一見鐘情,從此夜不能寐,天天就想著嫁給他,也不知怎么就聽到林瀟至的阿娘在給他尋通房,就從家中逃了出來,喬裝打扮一番,又化名玉琢兒跑到牙婆那兒自薦,說家中沒了人,自己活不了了,又說自己相貌好,不想入秦樓楚館為娼,能不能給自己尋個大戶人家做個通房妾室,這牙婆一聽就上了心,牙婆的鄰居家一家都在林瀟至阿娘院里做事,似乎還十分得臉,前幾日還跟自己閑談說,主母叫去鄉(xiāng)下莊子里尋個漂亮乖巧的姑娘給少爺做通房,兩下這么一說,鄰居的嬤嬤就帶著玉琢兒上了山,見了主母,只道家中曾是讀書人家,后來遭了橫禍,一家人都死絕了,自己才只好賣身為奴,主母見琢兒長得漂亮,氣質出眾,難免擔心她日后會威脅到正妻的地位,誰知玉琢兒早有準備道:“奴婢是個蠢笨的,家中雖是讀書人家,奴婢卻大字不識兩個,任父母兄弟怎么教,我這腦子便似榆木做的,開不了竅,奴婢只怕我這樣的粗蠢的人伺候不好公子”,主母聽了這才放心,便將她給了林公子。
“這林大娘子也不是個聰明人,能說出這么一番話的人怎么會粗蠢”我道,阿娘道:“你管她粗不粗蠢,橫豎她家里若真沒人了,想怎么處置便怎么處置”。
玉琢兒終于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自是百般溫柔,林公子也對她十分情深意重,兩個人朝夕相對,與夫妻無異,那寧公子還道:若玉琢兒是身份能與他匹配之人就好了,那便可娶她為妻,既然不能娶為正妻,那他便終身不娶,即便是個通房的名分,二人也可一生一世一雙人,相扶相依過一輩子。玉琢兒聽了,便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知了林公子,本以為林公子會嫌棄自己不顧身份,誰知林公子卻道山窮水復疑無路,這真是上天恩賜,于是帶著玉琢兒登門,說明原委,直言要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娶她過門,寧家主君大娘子雖大為震怒,但事已至此別無他法,也只好點頭應下了這門親事。
“這……這雖然匪夷所思,但也算是個好結局”我道,阿娘道:“好結局?我這才剛講到關鍵之處”。
林公子回了浮玉山去準備迎娶之事,玉琢兒便留在了寧府,誰知剛下了定,玉琢兒便橫死家中,死狀與當初那通房別無二致,寧家上下大驚,這才想起當日的詛咒。林公子聽了消息前來要人,見了玉琢兒的尸身險些暈過去,寧大娘子將詛咒之事說與他聽,那林公子并不相信,只道寧家嫌棄玉琢兒臟污了門楣,才設計將她害死,他絕不與寧家甘休。
“一來呢,寧家想請衡華君或者林家族老幫忙調和調和,二來,想破除家中詛咒,畢竟他家還有四個未嫁的女兒呢”阿娘道,“你看這事,你方不方便同衡華君說一說”,我道:“他堂兄家出了這樣的事,恐怕他早就知道了,明日回山上,我問問衡華君的想法”,“嗯”阿娘點點頭。
我到尋芳殿時,果然見他正與齊書嶼師兄在說此事,見我來了,衡華君道:“清音也是為此事前來?”我點點頭,衡華君道:“那你便與你齊師兄一起往寧家走一趟吧”,頓了頓又道:“有些事忙也好,免得總出去和不相干的人游湖”,我聞言一驚,心道那日的感覺果然不是空穴來風,難道是被衡華君看見了,這可怎么好,他不會告訴我父母吧。和齊師兄一同走出來,齊師兄問:“師妹同什么人游湖去了”,“啊……游湖?……呃……沒有啊,沒有什么人啊”我結結巴巴的應付了幾句,“咱們什么時候去寧府???”,齊師兄道:“這便去吧”。
到了寧府,門房一聽我們是浮玉山上來的,忙不迭將我們迎了進去,見過了寧大人與寧大娘子后,齊師兄說要到寧大姑娘和死去的那位通房的住處瞧一瞧,寧大人便叫身邊的小廝帶我們?nèi)?。到了寧大姑娘的住處,齊師兄問道:“寧姑娘的尸身何在”,小廝道:“回公子,如今天氣熱了,尸身無法存放,更何況……更何況大姑娘死狀……死狀凄慘,因此早早就安葬了”,齊師兄道:“那就看看寧姑娘生前所用之物吧”,“呃……”小廝道,“大姑娘生前所用之物也都燒了,之心大姑娘去的蹊蹺,大娘子覺得不吉利,便都燒了”,齊師兄與我對視一眼,又在屋子里轉了一圈,沒什么可瞧的,便道:“那就去死去的那位通房的住處看看吧”,“是”小廝答應著,便帶我們朝另一處院子走去,竟只一墻之隔,我道:“這通房的住處怎么會緊鄰著大姑娘的住處啊”,小廝道:“從前大姑娘不住在此處,只是大姑娘失蹤多年,大家都以為她多半是不在了,即便是活著也回不來了,所以她的院子就給五姑娘住了,這挨著的兩處小院,因那位通房的事情,總顯得鬼氣森森的,便不住人了,大姑娘回來后才收拾出來給她住,誰知就發(fā)生了這樣的事”,說話間我們就進了這處院子,小廝指引道:“從前那位通房便是住這一間”,只見是一棵大樹旁靠近角落的一間陰暗潮濕的小屋,這時我和齊師兄的目光都被這棵大樹吸引住了,齊師兄道:“瞧這這棵樹年頭也并不長,竟修成了精怪”,“啊”那小廝忍不住低低的驚呼一聲,到底是大人身邊的,并沒有嚇得太過失態(tài),我見這棵樹有一半的枝干伸到了隔壁寧大姑娘所住的院子,便開口問道:“寧大姑娘可是你殺的”,靜靜地,沒人回答我,只有樹葉沙沙抖動的聲音,齊師兄又道:“聞你的氣息便知你是背過人命的,不是寧姑娘也是別人,橫豎你今日是不能再留了”,片刻,一個稚嫩的小姑娘的聲音傳來:“是我殺的”,那小廝驚的后退一步,我道:“你為何要殺她”,那樹精道:
我不過只在這世上活了數(shù)十年,本不該成精的,那時候有一位姑娘住在這里,我聽見別人叫她小魚,她每次從外頭回來都是鼻青臉腫傷痕累累,回來后,她就喜歡坐在我旁邊休息,她的血和淚就滴進了我腳下的土壤中,積年累月的,我才得以成精,慢慢的,我能聽見她說話了,又能看見了她了,最后我能開口跟她說話了,只不過我說的話只有她能聽見,大約是我與她血脈相連的緣故,初次聽見我說話,她雖然驚訝,卻沒害怕的躲開,我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后來她跟我聊天,她說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初來乍到,沒有戶籍,被人販子抓來賣給這戶人家做通房,這家的當家主母根本不把她當人看,說她不過是主君閑時賞玩的花鳥魚蟲,便賜她名字叫小魚,可她原本是有名字的,她叫王心琦,琦是美玉,她是她阿娘心中的寶貝,所以叫心琦,可如今她只能叫小魚,她說她的世界是人人平等的,沒有人可以隨著打殺任何人,沒有奴隸,沒有賤籍,從前她總憧憬這個世界的生活,可如今才知道這才是真正吃人的世道,她坐著飛船穿越蟲洞而來,可她如今連這府門都出不去,更別提去尋找她來時的那個山洞了。過了不久,她死了,是被寧大娘子活活折磨死的,只怪我修為淺,連脫離本體的能力都沒有,我救不了她,我只聽見她說要詛咒寧家的女兒都為人通房,否則就要不得好死,我受心琦的精血恩惠才得以成精,我是一定要幫她的,那個寧大姑娘若是好好的當她的通房便可相安無事,誰叫她生了做正室的心,她不做通房就要不得好死。
“等一下”我道,“你連本體都不能脫離,你救不了小魚卻殺的了寧大姑娘,這是如何辦到的?”,樹精道:“有個人,她給了我一顆精元,說吃了就能長一百年功力,有了這一百年的功力我就可以短暫的脫離本體,小范圍的走動了”我與齊師兄對視一眼,齊師兄道:“你可知,殺過人,你便不能修煉成仙了”,樹精道:“即便是不殺人,能成仙的又有幾個,更何況,幫心琦報仇在我心里比成仙更重要”,齊師兄輕嘆一口氣道:“你跟我回去,我向衡華君說明原委,求她給你個機會,讓你在浮玉山上修行,或許有一日,你能洗刷罪惡,修得正果”,我道:“師兄,她可是殺死寧大姑娘的兇手,你不殺她,如何向林公子交代”,齊師兄道:“你沒聽見她說有個人給了她一顆精元,助她去殺人,這件事沒這么簡單”。
我們帶了樹精回到閣中,將她的本體移植在千行塔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這時正是弟子門平日讀書上課的地方,齊師兄希望她受書香侵染,能夠凈化心靈,洗清罪孽,至于如何在林公子面前保住這小樹精,就交給衡華君吧。
后來聽說婚禮依舊會舉行,只不過這次林公子要娶的是寧二姑娘,齊師兄道:“林公子見寧二姑娘的長相氣質與大姑娘相仿,便要娶來聊以慰籍,那二姑娘竟也同意了,真是一家子癡人”,我道:“那又如何,林公子是個好人,看他如何對待自己的通房,便知是個可堪托付的,為人替身又如何,橫豎過的日子不會差,不會如小魚一般”,齊師兄道:“你說的輕松,事情沒落到你身上罷了”,我道:“落在我身上又如何,我也一樣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