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大會已經(jīng)結(jié)束,各方門派都開始離開少林寺,我們也一樣。關(guān)景堂離開之前還特意同釋宏鈞方丈交流一番,又感謝他們少林寺上下為舉辦天元大會的付出。老和尚甚至沉痛道:“這樣的盛會老衲不想再來一場了,下一屆盟主還是另找別處吧?!碑?dāng)時氣氛一度非常尷尬。
然而天元大會歷屆都在少林寺辦的,老和尚說了也白說。
曹洄并沒有忘記他此次主評事的任務(wù),裝模作樣挑了幾個門派的后生進軍營,本來是問任之的,但是謝二堂主像是會參軍的人嗎?自然謝絕了。同時作為武林盟主的門派,天下盟的任務(wù)并沒有結(jié)束,畢竟被盜走的《六誅》尚未找到,那群被殺害的小和尚還未下葬,因此千重他們可能要在洛陽多停留一些時日。
哦,說起來,還有一件要緊事:洛陽首富之女楊紫晴,她的生辰要到了。
楊家富可敵國,聽說連下人使用的挖耳勺都是金子做的?,F(xiàn)任家主一脈子嗣單薄,唯有楊紫晴一個女兒,是以這位大小姐的生辰,官道兒的黑道兒的白道兒的都派人來參加楊小姐的壽辰。楊家也很會造勢,天元大會結(jié)束后的第七天就開始在洛陽街頭設(shè)立流水席,提供一些簡單的飯食給路過來往的行人,以此積福。
杜應(yīng)祺在之后偶有輾轉(zhuǎn)問起過令月關(guān)于史書是如何記載樂慕之戰(zhàn)這一段的,她十分清楚:“顯寧九年,春,西鏡來犯,聚兵十五萬,由獨山關(guān)入玉樓關(guān),斬奪樂慕城。越三月,上命兵部侍郎、龍武衛(wèi)將軍顧道臨為宣武大將軍,以平陽王為右督軍,兵部判曹曹洄為左督軍,發(fā)兵四十萬于樂慕。五月初三,大敗,死傷逾八萬,平陽王不知所終。”
好一個平陽王不知所終!我內(nèi)心慪的吐血!
我的承佑,我的親哥哥,他在的時候我不能救他,他不在了,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史書抹黑他!
千重問令月愿不愿意同我們一起去楊姑娘的壽宴,她看我一眼,異常堅定道:“要去?!?p> 這一日是九月初十,金秋送爽,風(fēng)和日麗。
風(fēng)吟同我咬耳朵:“楊紫晴還挺會挑日子生的,這可是個好日子,別的不說,打她出生以后,洛陽每一年的九月初十都是晴朗的好天氣。”這點令月十分認同,并一聲冷笑表示嘲諷。她二人著實對這楊紫晴的敵意不是一般大!
南市那一帶早就被楊家布置起來,連著福順坊、思順坊、章善坊等周圍一圈兒坊市都一起布置了鮮花、彩帶。南市正中更是豎起了高臺,會有歌舞戲文不眠不休地連演七日。聽說到了晚上還會放煙花,一時之間半個洛陽城的人都擠在了南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令月忍不住道:“她這二十二歲的生辰,可比太皇太后七十二的壽辰還要熱鬧幾分呢?!蔽亿s緊掐她一把。
有一些熟悉的門派掌門、大弟子們又都相見了,任之這個新出爐的天元大會冠軍少不得也要應(yīng)酬一二。因著是楊小姐的壽辰,不少門派的女眷都到場慶賀,整個坊市間都是女眷們身上的香粉味兒,聞著真是比少林寺的香煙味兒好聞多了。
跨過那道曾經(jīng)令我迷幻的大門,楊府的管家親自領(lǐng)我們?nèi)胱舯谀且蛔雷氖秦偷娜?,跟我想象中丐幫的弟子不一樣,他們倒是身上干干凈凈穿著正?jīng)衣服來的,并不是任之說的拿個打狗棍衣衫襤褸的樣子。我們進來的晚,只見了個楊姑娘的背影,饒是那身背影,都能看出她今日穿的衣服十分華麗,月白色的袍子背面用金線繡了一只鸞鳥,還好只是鸞鳥,這要是個鳳凰那就是大不敬的罪名了。丐幫的人倒是十分客氣的樣子,我聽他們叫了聲“公主慢走?!?p> 坐定后我不禁問風(fēng)吟:“他們?yōu)槭裁磫舅鞴??她是什么公主呀?”風(fēng)吟還未接話,令月冷嘲道:“小孩子過家家,糊個帽子裝皇上唄,她算哪門子的公主,有本事喚殿下呀?!蔽覜]敢接這話,風(fēng)吟白了令月一眼,才耐心回我:“楊紫晴是丐幫幫主的干女兒,那不就相當(dāng)于是丐幫的公主么,喊兩聲也沒什么,丐幫的人都愛那么叫她。”我點頭,沖風(fēng)吟咧嘴笑:“那我們也是關(guān)夫人的干女兒,是不是天下盟的也可以喊我們作公主!”風(fēng)吟笑著捏我:“是,是,我家小八是我們大家的小公主。這些日子總算見你開心了,可讓我擔(dān)心了。”
這些日子我一直有些郁郁寡歡的,我很挫敗,是因為我知道卻無法改變。我想為承佑正名,卻也怕了被追殺的日子,不說別的,杜應(yīng)祺臉上的傷疤就時時刻刻提醒我當(dāng)年的魯莽。隨后與令月相見,她沒從我這問出什么,但是架不住她冰雪聰明玲瓏剔透,反而開解我:“我知你活下來很不容易,人可以茍活,卻不能糊涂的活,承佑死不見尸,總要弄個清楚。依我見,史書是在給你們留下正名的機會,若直接寫平陽王戰(zhàn)死,日后才是真的難翻案了。”我當(dāng)時并未吭氣,心里卻十分認同,單說軟臂散一事,我至今連這藥是誰下的都弄不清楚,委實活得十分糊涂,要想弄清楚,恐怕得去一趟西鏡國,得親口問一問伊諾迪。
楊府的鞭炮噼里啪啦,拉回我的思緒,我站起來看了一圈,悄悄問杜應(yīng)祺:“你們明月宮主不來嗎?”他道:“宮主很少參與這些,估計是不來了。”我指一指離我們不遠處楊府為無俠宮單設(shè)的圓桌:“你看,他們還給你們設(shè)了座位!”杜應(yīng)祺看了一眼,并不接話,令月道:“恐怕楊府在釣魚吧?!贬烎~?釣什么魚?我著實有些好奇。
后面入場的就是官家的人和一些楊家的世交家族了。令月不知從哪掏出了個小本本并一支狼毫小筆,又翻出了一方小巧的硯臺并一小段墨,她往硯臺里添了點白水,隨意磨了兩下,筆尖沾了沾就開始奮筆疾書。雖說武林地位不高,但好歹我們這桌也是武林盟主所在的門派,他們多多少少也并不怎么輕視我們,反而都過來打個招呼。像一些跟楊家很熟的,還夸我同楊紫晴的眉眼有一些相像,這讓我十分尷尬且厭煩。風(fēng)吟罵道:“什么眼神,你們楊紫晴那死魚眼底下厚厚的臥蠶,還有一顆晦氣痣認不出嗎?”令月抽空道:“她長啥樣我沒見過,待我見了后再罵?!蔽铱戳丝慈沃?,謝二堂主故弄玄虛道:“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我湊過去看看令月在記什么,她那小本本上一家家記的全都是今天來參加楊紫晴壽辰的人家。我不禁佩服:“你記性真好,女眷你都認識?!绷钤旅蛄嗣虼剑骸昂么跷乙苍谔侍笊磉叴袅四敲炊嗄辏阍谄溜L(fēng)后面見了不少。實在官位太小的我就不認識了。”這好記性真是能和我們謝二堂主拼一拼了。我道:“你該和任之一起辦個小報什么的,你講點官眷娘子的八卦,任之講點江湖八卦,哎呀,必定賺錢?!比沃^頭看了一眼令月,轉(zhuǎn)過來賞了我一個爆栗。
在我們無聊地吃完四盤茶點并喝了兩壺茶水后,上來一排排楊府的侍女前來收走客人桌子上的碗碟殘渣,另鋪了新的桌布,然后開始擺冷碟與酒水。每四張桌子隔開擺一個小桌臺,上面放著新上的茶水糕餅,若有人想吃可以同侍女要,十分講究。洛陽首富楊鴻齊親自領(lǐng)著他那金尊玉貴的寶貝女兒入場,這回她倒是沒有帶帷帽,頭上叮叮掛掛地插了一堆珠釵,整個頭看起來金燦燦的。我因為給杜應(yīng)祺夾菜沒來得及看到正臉,只得耐心等他們走到正前方的臺子上,轉(zhuǎn)過臉來——
她今日這一身可真是華貴?。∮绕渌龓У哪谴浯滏溩?,顆顆圓潤且翠色通透,很是能吸引眾人目光,當(dāng)真是好東西,只怕宮里都沒有這樣好的翡翠。
她生了一雙柳葉眼,眼下有一對臥蠶,至于眼角有沒有痣,我看的也不太清楚。要說眉眼相像吧委實有點勉強,風(fēng)吟說我是杏眼,她怎么能眉眼像我呢。以前我聽過他們講哪個門派的女弟子,眉眼有些似風(fēng)吟,當(dāng)時風(fēng)吟是怎么講的?——“長那樣眼型的人,大抵都很相像吧,美人好像都是大眼桃腮,娥眉淡掃那一種的?!本拖褚郧皩m里的畫師給娘娘們畫像,畫出來的都一個樣,但你能說那都是一個人嗎?不能。
令月百忙之中抬頭抽空看了一眼臺上的壽星,表情就凝固住了。
她微喃:“是她?”又轉(zhuǎn)頭來看看我,又看看壽星,重復(fù)道:“是她?”
我瞪大眼睛,挑了挑眉,實在是沒看懂她的反應(yīng)。令月的眼神在我和壽星身上來回逡巡,突然笑了:“如果她是楊紫晴,那你是誰?”她不再看我,亦不再看楊紫晴,連握著筆的手有些顫抖:“為什么會是這樣?”
我和杜應(yīng)祺面面相覷。
我狐疑地又回頭看了一眼楊紫晴,發(fā)現(xiàn)她好像也在看著我們這邊,我趕緊轉(zhuǎn)過頭來,埋頭吃飯。令月一直沉默,給她布菜也只是夾什么吃什么,這樣反常著實令我擔(dān)憂且疑惑。
酒過三巡,壽星楊紫晴同她的首富爹爹一起,挨桌向賓客敬酒。眼瞧著快輪到我們這桌了,令月突然對我說:“我的發(fā)簪掉在桌底了,你幫我撿一下?!?p> 我啃著雞腿十分不解。令月催我:“快點,幫我撿一下。那是我娘給我的?!彪m然我很想反問她為什么我?guī)退龘?,但是她把她親娘殷貴妃搬出來了,我只能無奈俯身下去——然后令月一腳把那個桌布邊的發(fā)簪踢到了桌底中間。我仰頭看了她一眼,任之坐在令月身邊也留意到了這邊,問需不需要他幫忙。令月很不客氣:“有你什么事嗎?”然后繼續(xù)催我:“快啊,小八。”我有點不高興,但是我不跟她一般見識,我離了座位,蹲到桌底去給她摸發(fā)簪。就在這時,楊紫晴父女敬酒敬到了我們這桌,我聽見他們都站起來應(yīng)酬,心里也有點著急,風(fēng)吟聽得桌底下的動靜,想撩起桌布看看我是怎么回事,問了一句“小八在干嘛呢?”我剛想回句話,偏偏令月又伸腿蹬了我一把,我一個沒蹲穩(wěn)直接摔倒,手腕都有點疼。
我來不及喊疼,聽令月輕飄飄道:“她幫我撿發(fā)簪呢?!辈坏蕊L(fēng)吟說話,她仿佛是帶頭向楊紫晴賀壽:“來,我們一起,敬楊小姐一杯。”楊紫晴道:“謝謝諸位,咦,這仿佛還漏了一位的樣子,這是怎么了?”咦,她的聲音竟聽起來有些耳熟,是略微帶點沙啞的聲線,我還聞到了一陣好聞的玉蘭花香,好像比風(fēng)吟上回帶我逛香粉鋪子時的香粉味兒更為純粹。風(fēng)吟道:“是我們……”“哦,她在幫我撿發(fā)簪。”令月打斷道。風(fēng)吟質(zhì)問道:“你自己沒手嗎?為什么要使喚我家小八?”令月奇道:“我又沒使喚你,這么義憤填膺做什么?”楊紫晴溫和道:“二位姑娘稍安勿躁,我看這個桌底有些黑,用不用拿個燭燈來?”令月?lián)尠椎溃骸安粍谫M心了,楊姑娘還有客人要招待,不用記掛我們?!睏钭锨缢献右哺胶偷溃骸罢?,晴兒,咱們繼續(xù)吧。”
楊紫晴似有些依依不舍:“那也好,那就恕我們楊家招待不周了,本來撿發(fā)簪這樣的小事兒應(yīng)當(dāng)我們家的丫頭幫忙找的。既如此,各位請自便?!?p> 我聽到她裙擺摩挲的聲音越來越遠。
愛管閑事,話多且熱心,這是我對這位首富閨女的第一眼印象。撿個東西這種小事還用她操心?我一邊揉我的手腕一邊默默地想。
令月掀起我這邊桌布的一腳,我沒好氣地爬出來,把發(fā)簪往我的座位上重重一放。令月眉眼彎彎地來哄我,卻并不著急讓我起來,又拿手帕給我擦汗。我就那么坐在地上等著她把我的臉從頭到尾摸一遍,我想說,姐姐,您能讓我先站起來嗎?
幸好有風(fēng)吟一把把她拉開,扶我起來坐著。又把發(fā)簪往令月面前重重一摔:“拿好了您!”一個沒留神,把發(fā)簪上一個細小的珠子摔碎了。令月只是微愣了一下,旁若無其地把發(fā)簪又插回頭上。我輕輕碰碰她:“你沒事吧?”她很平靜:“沒事啊。”我道:“這發(fā)簪不是你娘給你的嗎?”令月“哦”了一聲,又附在我耳邊:“哄你的,小傻子?!?p> 我:“……”
大家坐定繼續(xù)喝酒吃菜,不得不說楊家的菜是十分精致且好吃的,有些類似于湯羹、點心、或者雞鴨這種全只烹飪的食物,楊府的丫頭都給分好,一人一小碟,配著好看的花朵或者是用蘿卜雕刻的圖樣,我很好奇,便問了問這是誰的點子,楊府丫鬟道:“年家大小姐。聽聞這也是年府設(shè)宴開的先河?!?p> 我們不禁感慨,年府大小姐當(dāng)真是個神人。
楊紫晴父女敬完了酒,再回到主桌上時,她竟然又換了一身衣服,頭也重新梳了,拆了那些烏央烏央的金飾,改成了一些珍珠、玉制的飾品。任之道:“方才那一身如果是華貴,那么這一身就是仙氣飄然了。風(fēng)吟,你看看這是個什么質(zhì)地的料子?”可惜風(fēng)吟還在氣頭上,沒搭話。
有一些官眷悄聲議論,仿佛那料子是宮里御用的東西。
令月細細地打量楊紫晴,眼中的嘲諷之色更盛:“她竟這樣大膽?!蔽业故遣惶靼琢钤碌姆磻?yīng),不過這也不是講故事的地方,只能先吃菜。
不消一會兒,就輪到我嘲諷了。因為曹洄到了。
他倒是大搖大擺進來坐了主桌,并且還大聲嚷嚷是代表太子殿下來的,我心想這人真是不要臉的祖宗。難為他眼力好,隔了幾桌見到我們天下盟這一桌,還能點頭致意一下。果然坐下來沒吃幾口,曹洄親自又帶著楊小壽星來我們這一桌敬酒。
這下我和楊紫晴算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相見了,我也看清了,她那左眼下果然是有一顆小小的痣。我也看清了她身上穿的料子,的確是宮里的物件,仿佛是譙州進貢的輕容紗。
我還看見了她太陽穴附近的位置,有一道極淺的疤痕。
這張臉,我不陌生,燒成灰我都認識。
原來她是楊紫晴,原來她竟是洛陽首富的女兒。電光火石間仿佛將昔年記憶經(jīng)歷了一遍,我率先低下頭裝作靦腆一笑,楊紫晴隨即也反應(yīng)過來,竟朝我舉杯道:“方才倒是沒有見過林姑娘,我補敬你一杯。”我內(nèi)心無比厭惡,面上卻揚聲“啊”了一下,手忙腳亂帶倒了酒杯,慌亂中又把筷子甩在了地上,千重本讓人再拿一個酒杯過來,令月伸手攔了一下,就聽曹洄主動道:“我杯盞的這頭還未曾用過,小八姑娘用我的吧?!?p> 我接過來,換到曹洄未碰過的那一邊,喝了一口。
他二人倒是心滿意足的離開了,我看了看桌上的眾人,拿起湯盞佯做喝湯,把酒水盡數(shù)吐個干凈。杜應(yīng)祺在我身邊看得清楚,也不吭氣,只是默默地把他自己的湯盞調(diào)換給我,里面是好喝的銀耳桂花藕粉,我一口一口吃的很開心。
門口又一陣人聲鼎沸,不過這一次,是無俠宮宮主明月同杜應(yīng)衡來了。
我不用去看令月就知道她這會的臉色有多難看,明月依舊是從頭到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個真容,找到他們無俠宮空著的桌子,從善如流地坐下來。杜應(yīng)衡亦穿了一身青紗衣服,送上一個錦盒。楊紫晴看也不看,只揮手叫下人去拿,杜應(yīng)衡當(dāng)著眾人的面打開錦盒,是一串黃金色的大珍珠手鏈。
一時間,我聽見在場的都倒吸一口涼氣。
大珍珠本就難得,更難得的還是黃金色的大珍珠,饒是楊紫晴富貴,也不一定能見過這么多。說起來,倒是讓我想起從前謝家姐姐送我的玄珠鳳釵,也不知道楊紫晴有沒有見過黑色的大珍珠?
我心里想東想西,而令月簡直要眼中噴火。風(fēng)吟有些惋惜又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甩來,被我輕輕一個蹙眉擋了回去。還是風(fēng)吟給我面子!
楊紫晴客氣而又疏離:“如此貴重,恐怕我配不起?!倍艖?yīng)衡道:“珍珠贈佳人,本就是為你去尋的?!睏钭锨缧Φ溃骸拔遗c公子之間,好像并沒有這樣深刻的交情?!倍艖?yīng)衡道:“姑娘以為,怎么樣的交情算是深刻的交情?”他看了一眼千重的方向:“譬如林千重那樣的?”
這下輪到風(fēng)吟炸了,恨恨地瞪了一眼千重,千重十分奇怪:“我同她有什么交情?”風(fēng)吟道:“你不是同她在十全樓見過?”千重更加奇怪:“我同她見的多了,十全樓,莫愁湖,秦淮舫……能有什么交情?”風(fēng)吟磨牙道:“我竟不知你們還見了這么多次呢。”千重道:“我不過收錢辦事,她出錢雇我們保護他們楊家的貨,我自然出人出力,生意往來,再無其他。”他點一點風(fēng)吟的腦袋:“你這氣生的好沒道理?!?p> 風(fēng)吟冷哼一聲低下頭算是服軟認錯,坐在對面的我簡直沒眼看,沒好氣的轉(zhuǎn)過來繼續(xù)看楊紫晴杜應(yīng)衡。楊紫晴拿起那串珠子認真地瞧了瞧:“杜公子的情意?”我拍了拍任之:“我錯過了什么嗎?”看戲的謝二堂主嘴角都要咧到了牙根:“方才楊姑娘有些生氣的問杜應(yīng)衡懷疑她和林千重的關(guān)系,是把她想成一個水性楊花之人嗎?然后杜應(yīng)衡哄她,說只是玩笑之語,又說那珠子難得,是他的情意,希望楊姑娘能明白。”
令月臉色愈加蒼白。
楊紫晴徑自把那串珍貴的手鏈扔出了門外,含笑道:“我并不需要這樣的情意,希望公子也能明白?!?p> 令月第一個站起來沖到門外去撿手串,我拉都沒拉住。杜應(yīng)衡勉強道:“我不懂姑娘為何突然變臉至此?!睏钭锨绲溃骸岸殴舆€并未洗脫盜取邪功的惡名吧?少林寺那幾個小和尚也命喪你手,難道公子還有閑情逸致來談?wù)擄L(fēng)月嗎?”這后半句屬實是給杜應(yīng)衡亂扣帽子了,這幾條人命委實和杜應(yīng)衡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不知道是怎么傳成這么離譜的樣子。
關(guān)景堂皺眉道:“楊姑娘請慎言?!?p> 曹洄拍拍手插嘴:“這可不是說到正事上了?!彼聪蛎髟拢骸半y得今日也見了無俠宮主,你也應(yīng)當(dāng)解釋解釋,當(dāng)晚你在何處,見了何人,做了何事。”
明月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只反問道:“曹大人可是抓住了尹迪?”曹洄頓一頓:“不曾?!泵髟戮陀行╆幦岬囊恍?。關(guān)景堂道:“抓捕彌婆教尹迪十分重要,還請中郎將重視此事?!辈茕У溃骸白匀?,如今《六誅》一案已然驚動了太子殿下,殿下的意思是,無論這個事落在了誰的頭上,終歸是要給個結(jié)果的,若是傷了百姓,殿下可是不會輕饒的?!?p> 關(guān)景堂則不卑不亢道:“若論親近,我等自然是沒有中郎將你能夠接近太子殿下的。”在場的人便一副了然的表情,這里唯一能在貴人面前說上話的只有曹洄。不等曹洄發(fā)作,關(guān)景堂又笑道:“倒不是說中郎將去殿下面前饒舌,只是此事連一個定論都沒有,若說是杜應(yīng)衡盜了《六誅》,那么江寧平谷那一位又怎會死于邪功之手呢?老夫只是不希望這些沒影的事情驚擾了日理萬機的殿下,中郎將切莫火上澆油。”
曹洄笑得十分溫和:“關(guān)盟主說的是啊,所以嘛,飯得一口一口吃,事兒也得一件一件做。尹迪要抓,無俠宮尚未洗清嫌疑,該問的也得問。”他又重新糾纏住明月,說明月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就要跟他們回刑監(jiān)省一趟。明月自然是懶得和他廢話,曹洄便揮了揮手,一群親兵從外進來就圍住了無俠宮的桌子。明月站起來,氣息不疾不徐地質(zhì)問曹洄是不是真想和他無俠宮動手,曹洄還真就猶豫了一下,不過他也沒有回答的機會,因為令月剛好撿了手串回來,直接就站在門口讓曹洄放人了。
因為令月的氣勢有些強硬,親兵們撤開了一點點,剛好留出個空擋能讓明月看到令月。
曹洄并不松口,而是慢悠悠地踱過去,給令月行了個很隨意的禮:“見過郡主。”
她的身份一經(jīng)點破,眾人的表情就十分精彩了。風(fēng)吟十分震驚,震驚中卻帶著一絲后怕——事實上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的表情,杜應(yīng)衡登時就轉(zhuǎn)頭皺眉盯著令月,楊紫晴的眼神則不自在地撇到別處,千重雖然吃驚卻只是淺淺看了一眼,我正好和任之對上,他朝我挑了挑眉,我朝他挑了挑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唯一波瀾不驚的就是我和杜應(yīng)祺,以及帶著面具看不清神色的明月。
令月沒吭氣。曹洄反而自顧自地站到她身邊,朝眾人再次強調(diào)了下她的身份:“容我給各位引見,這位肖姑娘并不是什么普通姑娘,乃是昭陽郡主。諸位也不必驚慌,郡主一向是慈和又寬仁的人,無須多禮?!绷钤轮皇抢淅漕┧谎郏骸胺湃??!辈茕Ю^續(xù)道:“郡主出來散心,本也不要緊,只是也要有個度,手不能伸得太長了?!?p> 這話也太不要臉了!千重當(dāng)即就嗤笑了下,只是聲音小,曹洄沒注意。令月自然也嘲笑了一把曹洄身為太子家令兼懷德中郎將,干的全是和東宮兵部不相干的事。曹洄的眼神就變了,陰鷙道:“郡主宮外呆久了,近日可曾回神天觀過???郡主道裝看了許多年,一時間瞧您穿民間衣裳竟有些不習(xí)慣,起初還以為,是長得和郡主相似的姑娘呢?!?p> 神天觀,皇家道觀。
這可真是太久遠了,饒是我都愣怔了一下。令月幼時與旁人不大相同,我是有印象的,她雖是郡主,卻從皇子公主的“陽”字擇取封號,吃穿用度相比起來也差距不大,只是旁的皇子公主能受眾人敬稱“殿下”,她不可以,只能私下里宮人喊聲“六殿下”。她小時候還呆過一段時間的神天觀,只聽說是自請出家為母祈福。
然而殷貴妃到底還是早逝了。
曹洄還在喋喋不休:“早前我還聽說,杜應(yīng)衡仿佛身邊有個相好的姑娘,是您吧?郡主莫不是忘了自己是個什么身份?尋常姑娘的衣服穿久了,怕是已經(jīng)記不得神天觀的規(guī)矩了罷?”
令月依舊沒吭氣,只是眼里多了一絲黯然。楊紫晴作為壽星出來打圓場:“竟不知是昭陽郡主呢,民女第一次見郡主多有失禮……”令月轉(zhuǎn)頭冷眼看她:“你第一次見我?”隨即翻了個白眼又把頭轉(zhuǎn)回去,楊紫晴得了個好大的沒臉,卻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曹洄笑著安撫楊紫晴:“昭陽郡主出生就讓送神天觀了,平常也不大見人,外頭不曉得也是有的,不必驚慌?!?p> 說罷他又湊近令月,用洪亮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強調(diào):“德不配位,必有災(zāi)殃??ぶ髯o得了他們一時,可得一直護得了才好?!边B個笑臉也不給,直接帶著他那些兵走了。眾人一時間都沒反應(yīng)過來,直到楊鴻齊親自上前請令月回座,招呼大家繼續(xù)用飯,我第一個起身接過令月,感覺到她的雙手異常冰冷。
這樣羞辱的言辭,換成風(fēng)吟早就炸了。令月卻只是表現(xiàn)得有些落寞,自己坐下飲了口冷酒,任之遞了碗熱湯過來,她只自己一勺勺沉默地喝,眼神空洞,倒是沒哭,也不去看無俠宮那一桌的杜應(yīng)衡同明月。風(fēng)吟縱有一肚子疑問,也沒在這個時候去刺激她。任之同我咬耳朵:“你知道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嗎?”
“什么?”我坐正身子給令月夾菜,十分不解。
謝二堂主面色凝重道:“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