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東京城是喧囂的。

　　萬千火樹銀花的霓虹燈中，榊原樂的視線跟隨電車從這頭，到那頭遠(yuǎn)方，直至它在呼嘯聲中，沒了蹤跡。

　　每到這個時候，榊原樂就不禁心想。

　　老媽和天海叔天天晚上跑哪里玩兒去了？

　　眺望著廣漫的月光，榊原樂聽見身后的聲音，還沒回過神時，身上已經(jīng)多了一件外套。

　　“哥哥，病還沒有完全好，不要吹夜風(fēng)著涼了?！?p>　　榊原樂捏著肩膀上衣領(lǐng)，回過身，看見了一身居家白色連衣裙的天海九琉璃，她的肩膀纖秀，剛洗過的亞麻色發(fā)絲，也似乎飄蕩著清香。

　　美麗的臉頰上，滿含少女的純真。

　　因為剛剛為自己披上了外套，她現(xiàn)在的雙手空無一物，正交疊在身前。

　　榊原樂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那個...哥哥可以不用一直盯著我看?！?p>　　“啊...抱歉?！睒Y原樂掩飾性地微笑了一下，回避了視線。他將肩膀上的外套拉在了身前。有了外套的阻擋，陽臺室外都似乎變暖了許多。

　　“只是突然有些不太適應(yīng)。”

　　“披外套嗎？是不是我這樣做，唐突了些?！?p>　　“唐突？不會不會。而且九琉璃你幫我洗臉擦脖子之類的工作都做了，這個就更不需要擔(dān)心了吧?！?p>　　聊起這點，性格一向大氣的天海九琉璃也變得有些視線躲閃了。

　　她大概是想起了昨天遇見的些許畫面。

　　榊原樂看到這一幕，心里很是觸動...美少女這種生物真是犯規(guī)，即便是一個略顯羞澀的眼神，都讓人覺得心里悸動得不行。

　　一般來說，大氣莞爾的天海九琉璃不會害羞，不過也對...即便九琉璃再完美可實質(zhì)上，她仍是一位年僅十五的少女，更何況她還是自己的妹妹。

　　榊原樂估計她是昨天幫自己擦脖子時拆了幾顆衣服的扣子，所以才會表現(xiàn)得不像是平時的她。

　　不過她的這種表現(xiàn)很短暫，稍縱即逝。

　　她很快就恢復(fù)了亭亭玉立的站姿。

　　“哥哥不會介意吧？因為鈴和七明月都不會做那些工作......所以就都由我來做了。”

　　“完全不會介意，有九琉璃在生病時的照顧，我反而會很開心?！睒Y原樂將話說得很直白，很坦率。

　　天海九琉璃回過了略帶薔薇色的臉，有些柔軟閃動的眼眸，看向榊原樂說道：

　　“其實...我還是第一次這樣照顧男生?！?p>　　榊原樂愣了愣，一時間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這個尷尬的問題，“......沒什么尷尬的地方吧？”

　　“這...倒是沒有...就是幫哥哥擦擦臉和脖子什么的......”天海九琉璃回正了視線，“那時候看到哥哥不停冒汗，我還猶豫著要不要再把醫(yī)生叫過來一趟，不過好在那個狀態(tài)很快就穩(wěn)定下來了，而且哥哥的病好得很快?！?p>　　說實話...九琉璃已經(jīng)把自己照顧到飯來張口的地步了。

　　榊原樂反而要感謝她...明天正好是聯(lián)誼會，要不...趁著出門，給九琉璃買個小禮物，送給她？

　　啊對了，說起來，作為兄長，自己還沒有送給七明月和九琉璃見面禮。

　　再怎么說，她們也算是自己的義妹。

　　真是失算。

　　“九琉璃你，喜歡什么嗎？”

　　“喜歡什么？兄長是指的哪方面？”

　　“就是喜歡的事物啊之類的，比如阿鈴喜歡兔子...買的東西基本都和兔子有關(guān)?！?p>　　“啊，這個啊。”天海九琉璃視線飄向遠(yuǎn)方，想了一陣，笑著回過頭來，“沒有哦?！?p>　　“那九琉璃你之前有收到過生日禮物吧?”

　　“收是收到過，不過收的東西都太雜了，有發(fā)卡、發(fā)勁、不用穿孔的耳環(huán)、項鏈、女性手表、護手霜...等等，哥哥不會想送九琉璃禮物吧？”天海九琉璃對他微笑道。

　　“嗯，被你看出來了。”

　　“九琉璃就不用了，哥哥可以給七明月送鯊魚玩偶，她最喜歡這個了。偷偷告訴哥哥，”天海九琉璃微微彎腰，壓低了聲音，“送鯊魚玩偶給七明月，可以獲得她很大的好感哦，雖然她當(dāng)面肯定不會表現(xiàn)出來?！?p>　　老實話，對自己說悄悄話的九琉璃，很可愛。

　　“關(guān)于七明月，哥哥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但為何自己會忽然覺得九琉璃想要自己討好七明月？

　　她不會是因為今天的婚紗照，以為自己對七明月有好感吧？！

　　“沒有了?！?p>　　榊原樂果斷終止了這個話題。

　　不行，不能再繼續(xù)問下了。

　　想要知道七明月喜歡什么，得問九琉璃。

　　想要知道九琉璃喜歡什么，得問七明月。

　　榊原樂算是摸清了這條規(guī)律。

　　“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哥哥?！?p>　　“嗯，你說。”榊原樂從思緒中抽回神。

　　“對于哥哥而言，做料理能感到開心嗎？”

　　“開心不至于，但做了十幾年了，也稱不上厭惡，就很普通的心情?！?p>　　“那為什么哥哥能堅持一個月準(zhǔn)備那樣的精心料理？”

　　“我之前說過吧？為你們準(zhǔn)備喜歡吃的，我能感到開心?！?p>　　“嗯，”天海九琉璃抬起眉眼，“但我覺得哥哥應(yīng)該為自己找一些事情做，為自己立下一個目標(biāo)?！?p>　　“為什么？”

　　“因為有些事情是要給自己找尋意義的，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哥哥將全部的精力，寄托在三個妹妹的身上。雖然大家很喜歡哥哥每天精心準(zhǔn)備的便當(dāng)，但大家其實更希望看到的是，哥哥勇敢邁出為自己前進(jìn)的步伐。”

　　榊原樂沉默了。

　　因為天海九琉璃說得一點都沒錯。

　　自從失去了掙錢買房的方向以后，榊原樂就只有一條考取京都大學(xué)的前進(jìn)方向。

　　可這條線路對于他而言，并沒有那么迫在眉睫，動力也不是非常充足。

　　所以，他將短期的精力，放在了三個妹妹身上。

　　借著她們需要自己的照顧，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要不，兄長試著參加一次弓道比賽？以兄長的實力，無論團體賽還是單人賽，獲得更好的名次完全沒有問題?！?p>　　“弓箭嗎？我練弓箭更多是為了散心，國中參加比賽，也只是為了拿到縣大賽的獎金罷了。”

　　“那跑步呢？兄長跑了10年的長跑的，已經(jīng)有了完全足夠的實力，甚至可以去試著參加一次，箱根驛傳?！?p>　　箱根...？

　　說起來，榊原樂跑了那么久的長跑，居然一點對箱根的想法都沒有。

　　“但那是大學(xué)生的項目吧，無論是學(xué)校還是年齡，我們都不怎么合適?！?p>　　“高中生的全國性驛傳也有?！?p>　　“這個我了解過，42公里，7個區(qū)間。雖說僅次于傳說中的箱根驛傳，但全程僅有箱根217公里的五分之一?！?p>　　“哥哥現(xiàn)在就很有自信能跑下來箱根驛傳？”

　　“可以，完全可以，雖說速度還不是頂級的罷了...箱根驛傳第一個區(qū)間21.3公里，全程跑完的最好成績是1小時40秒，平均配速2分50秒每公里...我大概在3分30到20秒之間，還不一定能跑完全程?！?p>　　“這個成績相當(dāng)厲害！哥哥完全稱得上是第一批梯隊的選手了?！?p>　　看到九琉璃就只剩下贊譽可愛小表情，榊原樂失笑道：“九琉璃你也絕對不差吧，至少我還沒有見過哪個女孩有你這么能跑的?！?p>　　“沒有啊，比我厲害的也大有人在。”

　　“你是謙虛了。”

　　安靜了一陣，晚風(fēng)徐徐吹來。

　　榊原樂將一只手搭在陽臺的護欄上，說道：“我明白九琉璃你是想要我找到一條新的努力方向，但人不會立刻下了決心就立刻變好的，人也不會因為立即立下一個目標(biāo)，就為之付諸全身心的努力...

　　“一切都需要潛移默化的改變，比如我之前的夢想是為了讓一家人過上好生活，這個夢想的基礎(chǔ)源自于吃不飽飯和家里背負(fù)著巨額債務(wù)，是因為我體會過苦日子，所以才有動力向前，這個基礎(chǔ)并非是一朝一夕所搭建而出的?！?p>　　榊原樂想起了很多，想起了自己十多年前的人生：

　　“這也是我跑了十年長跑，想要用這個來警醒自己奮斗的原因。”

　　天海九琉璃看向他比自己高上一些的背影，悄聲道：

　　“感覺哥哥的肩膀一直都好沉重?！?p>　　“還好吧，至少沉重同樣也是動力，松懈下來反而讓我十分不自在，所以，在我找到下一個目標(biāo)前，請讓我繼續(xù)保持之前的生活?！?p>　　“那哥哥呢？哥哥自己沒有什么需要的嗎？”

　　“這又回到之前的話題了...哈哈，既然九琉璃希望聽我說真心話，那我就直直白白說出來好了——我最渴望的其實就是一個家庭里面的幸福。

　　“回家能看到阿鈴躺在沙發(fā)上對我說餓了，買了好吃的，能看到阿鈴對我說‘快喂我’，還希望看到老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不用天天凌晨回家，倒頭就睡。

　　“——現(xiàn)在這些都已大多實現(xiàn)，而且家里人還多了你和七明月還有天海叔，所以我更希望維持現(xiàn)狀，保持家庭的和睦，在自己有了更多的閑暇之余，再去找尋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做?！?p>　　說完這么一大串話，榊原樂對著東京繁華的夜空，笑著大舒了口氣。

　　天海九琉璃也在默默傾聽中，看向他的眼神，看向放松氣息時的笑容。

　　家人...

　　低眉半晌，天海九琉璃忽然抬起視線，對他說道：“以后哥哥要是想找人說話，都可以來找我。”

　　“算是訴心的好友？”

　　“嗯，九琉璃希望很多事情哥哥不要總是一個人承擔(dān)，無論如何，鈴，七明月，還有我...大家，現(xiàn)在都是一家人了，我也希望能夠多了解哥哥一些，能幫他分擔(dān)一些責(zé)任。”

　　榊原樂默默望著夜風(fēng)，心里對九琉璃的善解人意又有了一個新的認(rèn)識。

　　以后有什么煩惱...都可以找她說說話是嗎？

　　要是真的感到累了，去找她...九琉璃估計也會很用心地照顧自己。

　　即便是她不怎么會料理，她也會用心地去做，然后捧著碗，親自端來你的床頭，用輕柔的聲音喊著你吃飯...

　　要是心里孤獨了，在她身旁尋求關(guān)心，還能得到她善解人意的寬慰。

　　...這就是所謂的照顧，在她身上能尋找到的溫暖。

　　就像是昨天生病時她對自己的照料那般...

　　她理解自己，體貼自己，并想要為自己分擔(dān)一些煩惱。

　　此時再去看她，她柔和的臉蛋上，還會對自己露出一個甜美燦爛的微笑。

　　這也...太犯規(guī)了吧...

　　果然，女孩子太過溫柔也不是好事。

　　一個不小心，就會陷入進(jìn)她的陷阱里。

　　榊原樂已經(jīng)不想提及自己一共三十五年的人生，居然會在天海九琉璃的身上，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罕見的暖意。

　　“......謝謝哥哥?！?p>　　榊原樂看著遠(yuǎn)處閃爍著橙色燈光的東京塔，在片刻之后，天海九琉璃這句細(xì)小的低語傳入耳廓。

　　榊原樂再次笑起來：“也謝謝九琉璃愿意聽我這些牢騷?！?p>　　......

　　天海九琉璃的一番話，也讓榊原樂認(rèn)識到了自己應(yīng)該找些其他的目標(biāo)來做，弓道、跑步，都是個不錯的選擇。

　　并讓他更加確信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自己，很喜歡她。

　　還有，剛才她那番讓自己隨時找她的話。

　　是意味著自己已經(jīng)在她心中有了很大的好感了吧？！

　　不錯，繼續(xù)保持。

　　稍微洗了把臉的榊原樂，清醒了一下心緒。

　　他拉開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剛進(jìn)來，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床上，有一團毛毛蟲在蠕動。

　　“什么東西？”榊原樂歪著腦袋，皺起了眉。

　　不對，應(yīng)該是裹著自己被子的毛毛蟲在蠕動。

　　偶然看見那個探出被褥的一只腳丫，榊原樂當(dāng)即知道了是誰。

　　“來我房間干什么？”

　　“睡覺?！北蛔永飩鱽砹藧瀽灥穆曧?。

　　榊原樂撫住額頭：“有必要來我房間睡覺嗎？”

　　毛毛蟲竄動了一陣，最后從里面探出了張鼓氣的臉，她雙手夾著榊原樂的被子說道：“我臥室床壞了，所以來你這邊睡。”

　　榊原鈴身上還是榊原樂的那件白襯衫，因為衣服寬松偏大，所以她的脖子有很大一片都露在了外面。

　　“新買的床怎么可能會壞?！?p>　　“我不管，反正我今天就睡這邊了?！?p>　　榊原鈴只說了這一句，就抱著她從自己房間帶過來的兔子玩偶，重新倒在床上，背對榊原樂。

　　你這，霸王是吧？

　　有一只親妹妹霸占了自己的床，應(yīng)該怎么辦？

　　榊原樂輕笑著搖頭，然后伸手去啪嗒一下關(guān)了燈。

　　“等等，等等，等等！你關(guān)燈做什么？！”

　　不出所料，倒床上的榊原鈴頓時急了眼。

　　黑暗之中，榊原鈴抱著兔子玩偶坐了起來，借著月光看著榊原樂脫衣服的動作，一臉的緊張兮兮。

　　“睡覺啊，還能做什么？你不看看都幾點了。”

　　榊原樂放下外套，坐在床邊，脫下褲子。

　　“腳，你過去點，給我留點空間?！?p>　　“啊啊啊?。Y原樂你要不要臉！居然在女孩子面前脫褲子！”

　　榊原鈴立刻雙手捂臉，不過中指和無名指在右手之間露出一個小縫。

　　“慌什么，剛洗完澡，我里面穿了睡覺用的短褲?！睒Y原樂看向她，她就立馬躲開視線。

　　“不行！你睡地上！”

　　“哪有我自己的臥室，我還睡地上的道理！”

　　“榊原樂！你，你都多大了！居然還要和自己的親妹妹睡一塊兒！”

　　榊原鈴剛說完，發(fā)現(xiàn)榊原樂的視線向自己看來，即便只有點點的月光，可一看到老哥那張冷漠的臉，榊原鈴還是忍不住畏畏縮縮地轉(zhuǎn)過頭去。

　　“變態(tài)妹控......”她時不時偷偷瞅他一眼，然后低聲嘟囔。

　　榊原樂掀開被子：“首先說明啊，我不是妹控，其次，是你沒理由地跑來了我的房間賴在了我的床上，到頭來還要把我趕下床去，這世界上沒有比你更不講道理的人了吧？反正我是不會退讓的?！?p>　　“哼?！睒Y原鈴輕哼了一聲，雙手抱胸，“無所謂了，你要睡就睡，反正我今天是不會走的?！?p>　　“行啊，那就睡覺。還有，你過去點，給我讓一點位置?！?p>　　“哼！”

　　“哼？”

　　榊原樂發(fā)現(xiàn)阿鈴沒有一點動靜，又正好看到她的腳露在了外面，伸手彎下腰。

　　“過去點?！?p>　　“你！你說話就說話！干嘛撓我癢癢！”榊原鈴滿臉的紅潤和羞憤，連忙將腳丫子收回去，雙手抱住。

　　“和你好好說話你又不聽。”

　　榊原樂直接掀開被子坐在自己的床上，正準(zhǔn)備躺下。

　　“枕頭我要用?！?p>　　腦袋后面的枕頭被阿鈴給瞬間抽走，榊原樂的后腦勺直接撞到了硬床板上。

　　“嘶......”

　　榊原鈴看見老哥吃痛的樣子，本想立即開口關(guān)心一句，可是又想到了什么，氣呼呼的什么也不想說了。

　　她也干脆躺下。

　　......

　　片刻后。

　　“真要一起睡？”

　　“怎么？你怕了？”榊原樂微笑反問。

　　“有、有什么好怕的！以前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一張床！”

　　“那好，那晚安?！?p>　　榊原樂選擇背過身，拉上一半被子，閉上眼。

　　榊原鈴在看到老哥一言不發(fā)后，也賭氣，背過身哼哼哧哧地抱著兔子玩偶，果斷選擇睡覺。

　　還順帶把被子多往自己這邊拽了一些。

　　“欸欸欸，被子給我留一點啊?！?p>　　“不行，我睡覺要夾著被子睡?！?p>　　“你不是有抱枕么？你自己去拿。”榊原樂將被子往自己這邊扯。

　　“我臥室門壞了?！?p>　　“怎么什么都壞了?！?p>　　“反正就是壞了。你要是想多蓋一點，也可以，多往我這里靠一些就行了?！?p>　　榊原鈴胳膊肘往后，手掌拍了拍兩人間的空隙。

　　唉，誰稀罕和你睡一塊啊，只會搶被子！

　　榊原樂拉過九琉璃給自己披過的外套，蓋在身上，無視睡在里面的榊原鈴，閉上眼睛睡覺。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榊原鈴等得越來越?jīng)]耐心了，為什么還沒動靜，臭老哥不冷么？

　　再轉(zhuǎn)身看過去，老哥呼吸均勻，似乎...睡著了。

　　完蛋完蛋完蛋！

　　不會今天真要睡在這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