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伺候筆墨
如今這嬌憨的睡顏,倒有幾分像家貓了。
微生聽走下臺階,隨手幻出一件披風(fēng)蓋在貓身,才聽見呢喃聲:“祖爺爺別走……”
這是思念親人了?
也對,妖族十年為一歲,這貓兒至多才十四歲,而他亦是在這個年紀(jì),率數(shù)十名舊部離開微生家,扎根北巒南部,建立了扶棲隱。
一晃已然十八年過去,當(dāng)年之痛卻仍歷歷在目。
時刻提醒著他:
不可掉以輕心,否則多年心血將毀于一旦。
微生聽徐徐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貓兒,便悄然無息的離開庭院,留下淡淡的墨蘭香。
阿卿一夜無夢。
翌日醒來,方才驚覺自己昨日在庭院中迷了路,不過想著趴下歇息片刻,竟就睡著了!
然而奇就奇在,身上還多了一件墨紋的披風(fēng)——上面墨蘭香,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可惜沒能細(xì)想,就聽見一陣熟悉的呼喊聲:
“貓兒!”
是青澗侍衛(wèi)的聲音!
阿卿警覺的豎耳,剛要轉(zhuǎn)身跑路,肚子里傳出的打鼓聲便叫那人一下子辨清方位!
眨眼來到她身后,一把揪起那命運的后頸:“原來你在這兒,可叫我一頓好找?!?p> 說著,目光便落在地上那件制功精巧的披風(fēng)。
青澗一眼認(rèn)出:“原來如此,難怪一大早指名要讓你伺候筆墨,想必是瞧見這身貓毛了?!?p> 就說養(yǎng)起來定不會差,要知道,他為了供這身毛,不知砸了多少山珍海味,險些掏空腰包!
如今貓兒有了好差事,這顆心啊,也總算是放下了。
阿卿不知他在說什么,只是火急火燎的揮舞利爪,等到了棲梧院的書房內(nèi),對方的行頭已然面目全非,甚至可以用‘衣衫襤褸’來形容。
仿佛明晃晃的寫著四個字:野性未除。
青澗還是順著某人的目光,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窘境,頓時哇哇大叫:“我價值百銀的月紗錦!”
他是做了什么孽,才遇上這倆索命的祖宗?。?p> 一句輕飄飄的‘連只幼貓都鎮(zhèn)不住,也好意思嚷嚷’,卻嚇得他大驚失色,拔腿就跑!
不等貓兒伸爪求助,便‘啪’的一聲關(guān)上門!
“……”
書房內(nèi)死寂無聲。
阿卿聽到悄然而至的腳步,寒毛立馬豎起!
他他他,他過來了!
這伺候筆墨也不用親自來請吧,定是想著將她養(yǎng)肥了準(zhǔn)備享用,可她還不想死啊——
“青澗將你養(yǎng)得不錯,可膽子卻是半點長進(jìn)也無。”言語間,對她的嫌棄一如既往。
但這并不影響吃她。
阿卿死死抱著腦袋,不敢直面那可怕的命運。
然而怪的是,過了許久也沒等來任何動靜,直到忍不住想睜開眼時,忽然聽見那人遠(yuǎn)遠(yuǎn)的說:“還愣著干什么,過來研墨?!?p> 什,什么???
她下意識抬起頭,正好看到恩人提袍而坐。
當(dāng)真……只是伺候筆墨?
可傳言此人馭妖無數(shù),殺妖無數(shù),僅他一人便可匹敵世家,可見其兇殘,手段了的!
如今竟這么容易放過了自己,是還在做夢嗎……
阿卿猶豫再三,還是試探性的伸出前爪,肉墊緊貼在地面上的觸感,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
然而那人又開口催促:“扶棲隱不養(yǎng)閑妖,你若不想磨墨,就將棲梧院打掃干凈?!?p> 棲梧院雖名‘院’,卻有三苑六殿,恐怕沒個三五天是掃不干凈的,怎么想都是磨墨更為輕松。
比起累死,被吃掉這個死法簡直不要太仁慈。
阿卿瞪圓了貓眼,瘋狂搖頭。
然后急躁的踱來踱去,終于找準(zhǔn)最佳的落地點,蓄力一躍,憑貓族的本能,不掃桌上一物。
看到硯臺與墨條的一剎那,不由憶起往昔:
那時她年幼,還化不了形,最喜炸著一身黑毛,如毛球一般在祖爺爺?shù)臅干献矫P。
常常涂得渾身是墨,也不自知。
后來大一些,收了玩心,便成了祖爺爺?shù)男?p> 如今竟以此為生……
阿卿感嘆世事無常,卻也認(rèn)命的抱起墨條研磨。
就算是為了夜玄一族,為了送她逃出生天的祖爺爺,也自當(dāng)好好珍惜性命,只有活下去才有無限可能——她一直牢牢記得。
見她心事重重,微生聽便隨口提起另一件事:“據(jù)影子來報,你說的茗蜃是只三百年的獰貓妖,因你們是同族,所以只需祭出一滴心頭血,便可偷天換日,迷惑卻庭的追殺?!?p> “你抓了她?”阿卿下意識的追問道。
“與其打草驚蛇,不覺得放長線釣大魚更為妥當(dāng)?”難為她鼓起勇氣發(fā)問,臉上的驚詫還未收回,恩人便將問題又拋了回來。
她不由嘟囔:“阿卿不過是萬妖中最平平無奇的一只貓,自然比不上恩人的智勇雙全。”
嘴上說的好聽,那雙死魚眼卻寫滿了‘不服氣’。
微生聽非但不點破,還不動聲色的繼續(xù)寫信,一點兒都沒有要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
時間一點一滴的逝去。
阿卿終于忍不住追問:“然,然后呢?”
“添茶。”
“……”
伺候筆墨還包添茶嗎???
她狠狠忍下這口氣,用沾滿墨灰的爪子抱起茶壺添水。
許是事務(wù)繁多,恩人分身乏術(shù),端起茶杯飲了兩口便道:“但她沒料到卻庭之主會親自前來,縱然面面俱到,卻還是被看出了不同?!?p> 說的這里,微生聽睨向一旁的黑貓團子:“不若你以為……卻庭之主當(dāng)真會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殺害他義父的兇手?”
嘶——
阿卿背后一陣冰涼。
才發(fā)覺自己這條小命,竟曾經(jīng)在生死一線。
剛要謝恩,就被一語攔下:“感謝的話我已經(jīng)聽倦了,若真想報答,就少給我惹是生非……”
話音戛然而止!
微生聽看著水杯中的倒映,眼底的怒意逐漸膨脹。
‘砰!’
水杯瞬間炸開!
阿卿聞聲看過去,發(fā)現(xiàn)恩人的唇部沾了些許墨灰。
不好!
方才倒茶的時候——
來不及挽救這一切,貓耳便遭到了空前絕后的震撼:“剛警告過你不要惹是生非!”
“喵——”
受驚的叫聲響徹書房,打破了這一天的平靜。
……
月色正濃時。
偌大的扶棲隱只余些許光亮,唯獨一處終日燃燭,雖里外戒備森嚴(yán),卻不乏嘈雜之聲。
阿卿尋跡至此,便知自己來對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