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李茂錦并沒喊停，桂枝就覺得，自己應(yīng)該還要說點什么，她于是搜腸刮肚在想，說得說不得的都說了出來。

　　“老爺常說的，都是因為在家落寞才想來我這里，太太是太忙了些，再沒有時間像往常那樣照管著他…而且太太現(xiàn)在太有主意，太有能耐了，往往說不上幾句話就要嗆起來，老大沒意思…”

　　“又說柜上的人，都瞧不上他，實則只是因為盧大老爺?shù)木壒剩徽f出來罷了，老爺都曉得，心里也苦，有時喝了酒也發(fā)憤道，總有一日要離了這里，生發(fā)出自己的一番事業(yè)來…那時，那時才叫盧府的人都知道知道，什么叫狗眼看人低?！?p>　　“盧家的人，從老太爺起，是慣常是看不起人的，當年要不是盧家欺壓，他也不至于要離開燕城去往別處，如果不離開這里，后面多少事，本來都不至于，這些年受的苦，都是盧府威逼的緣故…”

　　“為著太太的緣故，低三下四在盧府的鋪子里做個營生，盧家又不信任，只拿個二等的位置出來，顯見得是把自己當下人。說給太太，太太還不高興，要他好好做來，大舅爺要是賞識了，自有機會。老爺說到這里，氣得摔了杯子，他什么東西，我要他賞識？“

　　“又說盧老太太，老而不死是為賊，總是防著自己，又不知道給太太說了什么，把太太說得離了心。老爺說，他漸漸心里冷了，想想過去，他對太太是多么好，太太，太太卻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不知對老爺感恩不說，還幫著娘家人施壓，要他就范，總有一日，他，他要生發(fā)出大事業(yè)來，那時再休了太太，要盧家人，都后悔?！?p>　　這些話，翻來覆去的說，桂枝說得不倦，李茂錦聽得都要倦了，一開始是很生氣很憤怒的，可是聽到后頭，漸漸就麻木了。

　　她對李定得，對，就是李定得，經(jīng)年累月以來，很多事，讓她對李定得已經(jīng)沒有了幻想，她只是沒想到，原來他還可以比讓人不報希望更壞。

　　“好了，”李茂錦有些厭倦的擺擺手，“你要是只想給我說這些，我就不聽了。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我實在沒聽出來，我為什么要幫你?！?p>　　“我，我懷了老爺?shù)暮⒆印！?p>　　“誰知道呢，”茂錦往椅背上靠，坐直了些，“你說是就是嗎，外面天黑了，這離城里還幾十里路呢，四面都是山，還有野獸?！?p>　　“我只要現(xiàn)在叫人把你趕出去，明兒一早，你在哪還不知道呢?！?p>　　“越發(fā)說破了，此生我只有一個弟弟，別的什么人，我哪里知道呢?！?p>　　看桂枝還要說些什么，茂錦伸出手指來做出噤聲的手勢：“別拿舊事來壓我，我小時候有過一段三災(zāi)兩病的時候，為得什么，桂枝你應(yīng)當心里有數(shù)。要是說到這個，我就不必給你這樣坦承的機會，早該讓你進了柴房討些利息再說了?！?p>　　眼前的少女依然是吹彈可破的皮膚，亮亮的眼睛，話語也是軟軟的，氣勢看起來卻像，像羅剎，桂枝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你好好想，再想想，什么是該說的，想好了再說不遲，我頂多再給你一柱香時間?！?p>　　看桂枝遲疑了一下，側(cè)眼向窗外打量，茂錦不免笑了笑：“怎么，天是黑了，想去莊子外頭逛逛？看我娘醒了沒有？想鬧得她過來？她是心軟了些，可才剛你沒看到有人來找劉嬤嬤么，良醫(yī)來給她看了，無甚大礙，還多開了一副安神藥，想必這時候已經(jīng)喝下了，總得睡到明天早上吧?！?p>　　“就不知道，你是否有機會活到那時候。說起來，你今日的表現(xiàn)，又給你自己添了一筆帳呢。”

　　最后一句話，冷得像冰，一下子戳中桂枝的心。

　　喃喃道，“不，不，你不能…”。

　　“那你就得賭了，你賭我敢不敢，你賭我能不能。我可以賭，你能賭嗎？”

　　劉嬤嬤在旁冷哼一聲：“哼，娘娘，料理這樣的阿物兒豈用得著您動手，交給奴婢吧。宅門兒里頭哪年不添減幾個人，多一個于老奴也不多，別臟了你手。”

　　“那也行。”茂錦點點頭，欣然同意。

　　“像這樣的，拿藥吃都是金貴了她，咱們莊子里頭引的水源來和外頭那飲馬河是連上的，飲馬河外頭就是泊淪江了，這樣的人，更深夜寒走在外頭，失了足也是有的?！?p>　　看李茂錦皺皺眉頭，劉嬤嬤道：“怎么，娘娘是怕臟了莊子里的水？這也是，那就少不得費點心提到外頭去殺了…”

　　桂枝怕了，她抖抖索索聽著眼前的兩人淡淡論著她的生死，如同討論今晚吃什么明早穿什么，她是真的怕了。

　　“李老爺，李老爺還說，”這次她真的是急切的想說了，說得自己嗆了兩聲，連忙又道，“說他打心底里不明白太太到底在忙些什么，偶然間看了太太的種植日記，還有帳本子，才知道，盧家的生意不干凈?！?p>　　說到這里，她又咳了兩聲，好像想等到李茂錦問她。

　　“喔？盧家的生意，哪里不干凈了？”說這些話，李茂錦與劉嬤嬤對視了一眼。

　　劉嬤嬤搖搖頭。

　　“是真的，是有的，”桂枝急切道，“是真的，李老爺看了帳本子，說盧二爺從海上回來以后，就去了西北做生意，竟和月氏人打得火熱，一個通敵賣國是跑不掉的，要是把他惹急了，他就去告發(fā)，盧家人，有一個算一個，誰也跑不掉。”

　　“他說是就是嗎？咱們盧家，哪有這樣的事！姑老爺滿嘴里胡沁，實在太不像話了！”劉嬤嬤不屑的道。

　　“我沒胡說，”桂枝急了，半立起身子來，“姑老爺趁太太不在時，都悄悄謄了一本出來。他說若是日后想離了燕城時，就算沒為別的事業(yè)，只拿這一本帳，盧家也必得狠狠切一刀肉給他。那時，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p>　　叮，茂錦腦里最后一根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