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來了?!弊娜藫]了揮手,示意行禮的二人起身。
“賜座?!?p> 聲音中難掩的失望與疲憊。
也許是刻意為之?
彭柏楊思緒發(fā)散了一刻,立馬又收束起來,不敢大意。
“舅舅,西北那邊,月氏領(lǐng)著騎兵沖進(jìn)了邊線,朱宏宇見防不住,親自領(lǐng)了人上前迎戰(zhàn),竟被打得落花流水,他本人亦卒于陣前,月氏兵馬,眼下已踏過科斥?山。”
一聲又一聲舅舅,喊得親熱,往日里那親近中帶著點(diǎn)倨傲的一聲侯爺,早拋在腦后。
彭柏楊心中一驚,西北這次慘敗,何以為之,他自然心中有數(shù),但朱宏宇何以至于?
或者是他眼中的驚訝太過明顯,上頭的人自己釋了疑:“莫說舅舅,我也不信,反復(fù)問了,朱宏宇竟是死于火器之下?!?p> “火器?”彭柏楊一時被驚得定不住腳步,今夜實(shí)在意外太多,沖擊太多,事情似乎是他描摹的輪廓,卻全不在他掌握的范疇。
他踏前三步問道:“月氏如何會有火器?往年打草谷也不過拿些破銅爛鐵,若不是他們馬匹健壯,異族人又天生兇悍有力,只怕都難以得逞,何以他們會掌握火器?”
“在查,都在查,舅舅,兵部上的八百里加急上寫著,朱宏宇不僅是為火器所傷,而且是一槍爆頭,可見對方不僅擁有了火器,而且時間不短,并且還已經(jīng)熟練了掌握了火器使用的方法?!?p> 說到這里,皇帝的神色焦急起來:“故而深夜請您前來,便是想請教舅舅,您過去畢竟長年戍邊,深知月氏,如今邊線已破,看是否有什么其他克敵之法?
彭柏楊到此時才覺心中一凜,事態(tài)如此緊急,皇帝卻仍是緊守著底線,并不準(zhǔn)備放虎歸山,而只是想向自己問計(jì)。
這個小兒,實(shí)在太機(jī)關(guān)算盡了些,誰愿意為這樣的人賣命。
他于是緊了緊面皮,不復(fù)初始的激動,有些個茫然之色:“啊,這,一時之間,畢竟離開西北太久,臣一時之間,難以想到什么辦法,還請皇上恕罪,容臣細(xì)想想?!?p> 這樣的答案,顯然是難以過關(guān)的。
彭柏楊想想又道:“但按過去的慣例,月氏畢竟人少地薄,糧草不足,即使沖過了科斥?山,最多也只能踏到青海邊境,那里的守將伏良英勇善戰(zhàn),又有地利之勢,定能給月氏迎頭痛擊,介時他們不過僵持并炫耀一二,增加一些來年部落選舉的資本,再沿途搶掠一番,也就會撤兵了。再往東的地界,想必是無虞的?!?p> 這個結(jié)論說得如此篤定直接,亦給了皇帝不少安慰,他點(diǎn)點(diǎn)頭道:“總還是舅舅說得在理,兵部幾個只能支支吾吾說些不著四六的話,靠譜的一句都沒有,反鬧得朕心煩。”
語氣中的親昵信任可見一般。
“那依舅舅看,咱們還沒有別的克敵之法呢,難道只能在京中坐等月氏打到青海再退兵嗎?如令兵部派伏良主動帶兵出擊如何?”
“萬萬不可,”彭柏楊連連擺手,“月氏人強(qiáng)在騎兵,如是伏良主動把陣線靠前,難免疏漏,反易被他以點(diǎn)擊破?!?p> “那朱宏宇死了,舅舅看誰堪大任?”
彭柏楊細(xì)細(xì)思忖一番,面上卻難免怔怔,半晌道:“臣離開西北已久,要說朱宏宇,還有些印象,但要說下剩還有哪些人可堪大任,接過這副擔(dān)子來,一時之間,臣…”
隆平帝也不再為難他,又閑閑聊了幾句別的,這才命人來送了承恩侯退下。
此后亦多有召見問計(jì)不提。
坐了些年冷板凳的承恩侯府,漸漸又回到了大家的視線。
慈寧宮也很高興。
“瞧,路是人趟出來的,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那就只得容狡兔歸山、飛鳥入林了?!?p> 多少事瞞得過她呢,彭太后笑得開懷,這口郁氣在胸口堵了好久,終得了一點(diǎn)子抒發(fā)。
“那您看,皇上會讓侯爺重回西北嗎?”黎衡問道。
“你說呢?”彭太后向后靠了靠,將背靠實(shí)了迎枕,這才抬頭看向了黎衡。“我看短期內(nèi)是不會,他越是在西北問題上重視承恩侯的意見,越不會放他去西北。”
饒是黎衡多智,也不免在心中忖度半晌,才明白這個道理。
“做皇帝,太要臉面不行,太不要,也不行吧,”彭太后臉上漾開一絲笑來,三分輕蔑,七分不屑,“前兒個才為這些事申飭了他,轉(zhuǎn)過臉來又是問計(jì)于人。”
彭純的信向來是子南遞給彭嬌嬌的,每半旬就有一封,算起來最近這封已是遲了三日有余。
“你慌什么?”彭嬌嬌的信源自然廣些,“那邊出了事,月氏打進(jìn)來了,自然是亂了些個?!?p> 子南吶吶應(yīng)是,面上卻憂色不減。
“別人不知道,你該是知道的,無論是西北邊軍,還是另一方,彭純此去都是無虞的,何必自尋煩惱?”
“奴婢醒得。”
也就是子南了,換了別人,彭嬌未見得有這個耐心。
在她看來,子南是有用的人。
“只是彭純對小姐向來忠心不二,這樣大事不該錯了時辰,三天有余,信沒來一封,消息也無人送來一個,奴婢總覺得哪里似有不妥?!?p> 還有一句話,是子南自己半明半暗悟出來的,既然月氏也不算是毫無溝通的一方,彭純便應(yīng)不至于被他們拖住腳步。
這話當(dāng)然也是,只是為了馭下,彭嬌嬌沒有說出來罷了,此時雖為子南點(diǎn)破,她也只是淡淡一笑:“你放心就是了?!?p> 承恩候爺此時亦是兩難。
從皇帝那里,他得知,月氏此次進(jìn)攻,勢如破竹,并不是什么如有神助,而是因?yàn)椴恢獜哪睦锏昧嘶鹌鳌?p> 想到當(dāng)?shù)匕傩沼质且环`涂炭,饒是經(jīng)戰(zhàn)如他,亦不免唏噓。
這顯然不是一個告訴他真相的時機(jī),彭嬌嬌卻說了出來。
“火器竟是你?”
這個女兒從小嬌寵到大,哪舍得彈一指甲,此時竟揮起了巴掌。
終未舍得打下去。
“爹,若沒有火器,月氏終究只是一個蠻夷之族,如何形成異于往日的威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