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姑姑又哭起來，說魯家老太太是老不死的，一徑只知道把銀子摟在自己懷里，也不散發(fā)給幾房用用，誰知道將來是不是要帶著銀子入土，她做媳婦的，卻不敢在外頭錢莊留下借條名諱，便叫我爹幫她借這筆款子。”

　　魯大太太猛的抬頭，面露驚惶，這丫頭如何知道這許多？連，連她抱怨老太太的話都說了出來。

　　胡嬤嬤站在一旁，如同影子，幸好老爺說話時她便打發(fā)了那幾個婆子下去，魯老太太如這府里的大佛，這話若是傳進了他人耳朵里，比在外置產(chǎn)的罪名還要命。

　　“你這孩子，編得還挺像?！濒敶罄蠣斪匀徊豢铣姓J，說話間還搖搖頭，“從前說送你進學(xué)，讀書明禮，誰曉得幾年光陰，你竟學(xué)些歪門邪道，用在自己人身上?！?p>　　“這樣的謊話也是說得的嗎？”最后一句，魯大老爺說得頗為嚴厲。

　　“姑父，這不是謊話，”李茂錦眨眨眼，胸有成竹的道，“想來那寶船利厚，姑姑也怕萬一結(jié)算時與父親生怨，便提前與父親立了契約，說定這一千兩從錢莊借的款，是她借的款子投的本錢，收益也是她的，與我父親無關(guān)?！?p>　　聽到這里，魯大老爺猛的回頭，看向魯大太太，若是目光能寫字，她身上當(dāng)不再是團字花，而是千百個蠢蠢蠢了...

　　是，是有契約，當(dāng)時還不是怕錢迷人眼嗎，但那東西大哥肯定為她藏了起來，如何會被這小丫頭得手？

　　“你，你放在哪里的，你拿出來，拿出來我看看。”李氏已急得有些語無倫次，上前兩步，仿若要拉李茂錦來搜身。

　　真是，蠢得沒眼看。魯大老爺閉了閉眼睛。

　　“這樣重要的東西，我自然放在書院里?！狈路鹋逻@句話還不夠爆炸，她還補上一句，“我與我要好的朋友都說了，若是明日我還不去上學(xué)，便叫她們?nèi)ノ抑付ǖ牡胤秸页鰜恚罱o大家聽?！?p>　　“姑姑您知道，我最要好的便是劉家、陳家、馮家、周家的小姐，平日在學(xué)里，和她們頑比和表妹在一起還多?！?p>　　是了，她是真的說了，提到魯玲兒，魯大太太猛的想起玲兒回家說的話，想來這話李茂錦早在她幾個同窗面前備了案，若是事發(fā)...這樣幾戶人家，魯家哪有那個能耐堵住攸攸眾人之口，再說了，若是傳進老太太耳朵里...想到這里，李氏打了一個寒噤。

　　“你要什么？”

　　大勢已去，魯大老爺無謂再演，第一次平等立場上與李茂錦交談。

　　“不，你不用...”魯大太太上前阻止，又被魯大老爺?shù)难凵癖仆?，恨恨的站在一旁?p>　　“姑父，”小女孩慧黠的眨眨眼睛，“您忘啦？我是來請您救我爹出八里莊的。”

　　“救你爹出八里莊，連本帶利需一千三百兩，我哪有那許多?！濒敶罄蠣敳诲e眼盯著自己右手上的玉扳指，右手輕掄，面無表情。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李茂錦到此時還不忘刺上一刺，“姑父、姑姑有事，咱們也不能袖手旁觀。來前我已叫茂林去尋牙人來與娘親商談，將家中現(xiàn)住的宅院賣了，想來怎么也有個二、三百兩?！?p>　　二、三百兩？也就是說自家還要貼出一千兩來？想到這個金額，魯大夫人就是一陣暈眩。

　　“再有田莊也是無力經(jīng)營，本也只有兩個小的了，索性一起賣了，添添減減想來一百兩是有的?！?p>　　“這樣說來，也就是我能湊出近四百兩來。若是還不夠，只好去向同窗、故舊借一借了，”說到這里，小女孩笑了，有點羞澀的模樣，“我哪來故舊，只有同窗，把她們的私房錢都借來，想來一二百兩總湊得出來?！?p>　　宅院、田莊都賣掉，是李家最大的誠意，若是剩下的再拿不出來，她就要去向外借款子。借錢時免不得要說說緣由，這是赤祼祼的威脅...

　　“四百兩，“魯大老爺手中的扳指掄得更快了，“還有九百兩我這里湊吧。像你說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哥有事，我們做親戚的也不能袖手旁觀?！?p>　　只要拿銀票出來，隨便你怎么說，李茂錦也是無所謂，反而甜甜一笑，向二人施禮道：“茂錦謝過姑父、姑姑援手?！?p>　　就這樣輕飄飄放過她，還要拿九百兩出來還債？魯大夫人一向信奉自己丈夫的智慧與威嚴，此時也不免要開腔打岔。

　　“這，這九百兩．．．也太多了些?！?p>　　“不要再說了，再怎么說，大哥始終是大哥，我們是沒有，若是有，便全拿了也是使得的。你速速去將銀票備來，讓茂錦帶回去，好早點贖大哥出來。”

　　魯大夫人還要言語，但看看自家夫婿的面色，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原地站了兩息，這才一甩帕子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茂錦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這才轉(zhuǎn)頭向坐在上頭的魯大老爺?shù)溃骸肮酶?，姑姑好像不太樂意呢?！?p>　　“婦道人家，脾性總是小氣些，待我勸勸就好了。”魯大老爺臉上竟堆出一個笑來，可能他以為笑起來就可看著和顏悅色一點，卻不知這樣假笑，更是駭人。

　　“方才還未問過你，宅院、田地都賣了，你們?nèi)以撊ズ翁幝淠_？你姑姑陪嫁里頭還有一兩個小宅子，莫如便讓她來安置?！?p>　　安置？怕是想等風(fēng)聲過去了逼自己一家還銀子吧，若真是住在她的地頭上，那豈不是任人搓扁搓圓。

　　“不用了姑父，已向族里回過話了，城里無地?zé)o宅，亦無營生。我們打算回李家村去，把原來的祖宅收拾出來，就在那里落腳。其他慢慢再說罷。”

　　這話徹底掐滅了魯大老爺要債的心思，怎么，難道還糾著人去族里所在之地扯皮不成？這些話說出來難道很好聽不成？

　　他也不再有耐心與李茂錦對話。

　　花廳里沉默下來。

　　又過一會兒，胡嬤嬤轉(zhuǎn)進來。

　　“老爺，這是太太讓我呈上來的東西。太太有些頭痛，老奴先服侍她躺下了?！?p>　　頭痛，怕是心痛吧，李茂錦暗暗撇嘴。

　　“拿給茂錦，”魯大老爺看也不看，“日后有事正正經(jīng)經(jīng)上門便可，都是你的長輩，有事自然幫你。萬不可再做今日之態(tài)，沒得惹人笑話?！?p>　　解決問題才是硬道理，這時候的李茂錦好說話的很：“謝謝姑父、姑姑，”又轉(zhuǎn)向胡嬤嬤道，“姑姑那里睡下了我便不去打擾，勞請嬤嬤代為轉(zhuǎn)致，改日再來問候。”

　　胡嬤嬤原是李家的老人，見李茂錦如此亦是有些唏噓，但她畢竟是李氏的心腹嬤嬤，聞言也不過是點點頭罷了。心里只想，小冤家，你最好是再也不要來了吧。

　　“好了，我還有事，你送茂錦出去。”

　　魯大老爺無心再演，起身向后頭走去。

　　胡嬤嬤送人行至二門處，一個穿青緞背心的丫頭匆匆趕來，上前便向李茂錦施禮：“李小姐好?！备譁芈暤?，“老太太請您到榮禧堂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