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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非攻

第十章 墨經(jīng)

天下非攻 孑墨 4094 2022-05-10 12:30:00

  “快一點,再快一點!”

  騎乘在青鸞的身上,手握腰帶,顧擔(dān)異常的興奮。

  雖然他經(jīng)常跑到山上去看這片天地,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用俯覽的視角,去觀察這座自他出生起便存在的山門。

  群山低矮,在高空之上,連整日在山巔盤坐的黃叔都變成了如同螞蟻大小的黑點,像是一粒不起眼的塵埃。

  狂風(fēng)自身邊掠過,身上的衣衫獵獵作響,顧擔(dān)并未將狂風(fēng)阻隔在外,反而是分外享受這樣的感覺。

  他當(dāng)然也是會飛的,可是五師姐并不允許他飛,那是五師姐少有的極其嚴(yán)肅的叮囑。

  所以哪怕心中很想要體驗一下飛翔的樂趣,顧擔(dān)還是按捺住了那種沖動。

  咱也不是怕五師姐,主要就是覺得五師姐對他蠻好的,也不能總讓五師姐生氣嘛!

  此時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繞過了五師姐的禁令,他自然是要好好的感受一下這樣縱情自在的快樂體驗。

  與之相比,青鸞的心情就顯得極為煩躁了。

  它一度想將顧擔(dān)直接甩下去,奈何那腰帶在它脖子上纏了幾圈,末端還握在顧擔(dān)的手里,美其名曰這樣不會摔下去!

  更可怕的是,自它飛起來的那一刻,便有數(shù)道目光放在了它的身上!

  平日里,那些人根本懶得理會它,它自然也不敢太過放肆。

  這里能夠阻隔掉歸墟那惡劣至極的環(huán)境,內(nèi)里的水不知道深到哪里去了,整個歸墟,它僅知道有一處地方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如果沒有這個小屁孩三天兩頭去煩它的話,它覺得自己再矜持一下,老老實實做個坐騎也沒什么不好的。

  可惜鳥算不如人算,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孩子給欺負(fù),而且還沒打過。

  強忍著內(nèi)心的憤怒和悲傷,忍受著顧擔(dān)在自己身上大呼小叫,青鸞表現(xiàn)的很聽話,臉面既然已經(jīng)放了下來,再故作清高也沒什么意思。

  它只希望這個小屁孩的話能夠管用,外面的環(huán)境雖然惡劣,可也比現(xiàn)在仿若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要強??!

  顧擔(dān)就這樣乘騎著青鸞,狠狠享受了一把飛翔的樂趣,還故意在三師兄的石室上空遨游了幾圈,這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地。

  “行了,你走吧!”

  雖然心中還是有些不舍,可看著眼巴巴的盯著自己的青鸞,顧擔(dān)還是很大度的揮了揮手。

  “這就能走了?”青鸞大驚失色,這性格惡劣至極的熊孩子,能這么好說話?

  給它都整不會了!

  臉面它已經(jīng)放了下來,預(yù)想之中的百般羞辱和刁難沒有到來,反倒是讓它生出一種自己膽敢轉(zhuǎn)身,就會被瞬間梟首的錯覺。

  “你又不想走了?”

  顧擔(dān)大喜,眼神變得熾熱起來。

  “再見!不對,再也不見!”

  青鸞瞬間不再遲疑,咬牙朝著山門外沖去。

  一爪,兩爪......一邊走著,青鸞則是不停的思忖著,我頭在否?

  直至山門外距離它只有一爪之遙,僅剩的一只翅膀終于是抬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它忍不住回過了頭,想要說些什么。

  然而它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熊孩子像是瘋了一樣沖過來,嚇得它絲毫不敢再繼續(xù)停留,一頭沖過了這座山門。

  只聽到那熊孩子在后面大喊著:“別急著走,你的翅膀忘記拿啦!”

  不等它有所反應(yīng),一物便是當(dāng)頭飛來,差點將它撞翻。定睛一看,赫然便是它那被硬生生撕下的翅膀。

  那只作惡多端的熊孩子單手叉腰,一只手在空中舞動著,大大咧咧的說道:“等我出去再找你玩??!”

  青鸞冷哼一聲,卻也不敢放什么狠話,低頭叼起那只翅膀,急速的向著遠(yuǎn)處跑去。

  顧擔(dān)看著青鸞漸行漸遠(yuǎn),心滿意足的回到自己的石室,帶著春禾筆與道彳經(jīng),跑到了五師姐的石室前。

  他大部分時間也是很忙的!

  三歲之后,一直都是五師姐在教他,不過五師姐并不教他什么道理,只是要他一遍又一遍的去寫那些鬼畫符一樣的文字。

  如果寫不好,五師姐就會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

  所以哪怕師父已經(jīng)答應(yīng)自己可以出山門,顧擔(dān)還是老老實實的跑了過來。

  敲開石室的門,顧擔(dān)臉上露出討好的笑意,說道:“五師姐,今天把《逍遙游》再寫一遍嗎?《春秋》我也會了!”

  “不,今天你寫《墨經(jīng)》?!蔽鍘熃惚P坐在蒲團(tuán)上,聲音平靜。

  顧擔(dān)有些驚愕。

  《墨經(jīng)》他當(dāng)然會寫,而且很早就會了,用滾瓜爛熟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墨經(jīng)是師父對于天地萬物的闡述之理,是屬于墨者必須要掌握和知曉的工具。

  如果連墨經(jīng)都搞不明白,那就完全不足以稱之為墨者了。

  顧擔(dān)很老實的將道彳經(jīng)鋪開,手握春禾筆,開始在道彳經(jīng)的書頁上書寫起來。

  只不過書寫所用的文字極為繁雜,只看一眼就忍不住讓人頭暈?zāi)垦?,比之青鸞翅膀上的眼狀紋路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擔(dān)奮筆疾書,卻是行云流水,毫無弛懈,竟有一種別樣的美感在。

  既然墨家提出了要“行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那什么利,什么是害呢?

  難不成空口白牙,只需要張一張嘴便能宣判?直接就站在了審判臺前,高高在上?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墨經(jīng)》因此而生。

  其中諸多理念,有“大故”與“小故”之說。

  大故就是有之必然,無之必不然;小故則是有之不必然,無之必不然。

  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jì),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

  某種程度上來說,墨經(jīng)即是墨家的心法,也在某種程度上的義之所在。就算沒有學(xué)過墨家的神通,可只要掌握了墨經(jīng),并且身體力行的貫徹其中的理念,也可以算作是墨者了。

  整篇《墨經(jīng)》寫下來,顧擔(dān)氣不喘手不抖,顯然已是爛熟于心。

  “背的不錯?!?p>  五師姐微微點頭,并不夸贊。

  先生并非是有門戶之見的人,雖然世人皆言墨家最善利器之術(shù),可那僅僅只是行事手段,其實根本無所謂什么墨家、道家、儒家,能用、好用就行。

  可關(guān)于行事之風(fēng),卻極其看中。

  如果從根上就錯了,哪怕暫時取得了好的結(jié)果,也必將加倍償還。

  所謂的傳承,在先生的眼中根本不是什么神通秘術(shù),而是理念,是精神。

  一個強者可以統(tǒng)領(lǐng)一群人,可理念和思想,卻能改變一群人。

  世人皆言墨者赴湯蹈刃,死不旋踵,可為什么能做到這一切呢?

  總有些東西,比死亡更有重量。

  這份重量藏在每個人的心中,等待著某一位先賢點化,或沉浸在歲月之中,不知為何而死,為何而生。

  浩蕩天地間,強者多如麻。

  為何僅有道家、儒家、墨家成為了天下之顯學(xué)?而非更早的那些曾統(tǒng)帥天下、引領(lǐng)人族的皇、帝?

  因為那些篳路藍(lán)縷的先賢們,用足以跨越生死的意志勘破了天地間的至理,并以此影響一代代的人。

  總會有些人......想讓天下人過的好一些,并以此走上前人曾走過,卻未曾走完的路。

  時遷而事異,難道上古之時所修行的法門,到如今也適用嗎?

  只有理念,只有那足以跨過時空的橫隔,超越生死的距離,成為一代代人奮進(jìn)而前行的目標(biāo)。

  值得開心的是,墨家就有。

  五師姐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好似含苞初綻,美不勝收。

  她看著面前的小家伙,緩緩說道:“天地是有秩序的,一代代的人杰試圖探明天地的秩序,領(lǐng)悟世間的至理,并以此留名于浩蕩天地間。”

  “天地間的一切之現(xiàn)象,皆由此至理而生,吾等當(dāng)神思默會,洞曉此至理?!?p>  “至理就是天地運行的終極規(guī)律,我們認(rèn)為這種規(guī)律是存在的。儒家叫做理,道家稱為道,我們說是天志?!?p>  “月以夜而不輝,日以明而自耀。當(dāng)有一天,你會因此而感受到痛苦,就開始真正明白你所書寫的那些東西,究竟代表著什么了?!?p>  五師姐并不在意此時顧擔(dān)不求甚解的模樣。

  他才六歲,真的還只是一個孩子。

  墨家的重量,還不至于壓在一個孩子的肩膀上。

  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顧擔(dān)竟然微微挑眉,小臉上有些不岔,顯然并不贊同她的話語。

  雖然并沒有說什么,可小孩子心性,情緒難免表現(xiàn)在臉上。

  “想說什么就說。”五師姐并不覺得初走修行路的顧擔(dān)能有多么高深的見地。

  感悟,那是時間的沉淀、閱歷的增長、人心的考量、道路的選擇。

  因不同的感悟,無數(shù)人杰脫穎而出,或名噪一時,或統(tǒng)率一方,可真正能夠千古流傳,代代不熄者,何其少也?

  她并不準(zhǔn)備聽到什么震耳欲聾或是名動天下的言論,只是想要知道顧擔(dān)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我就可就說了!”

  顧擔(dān)仔細(xì)的打量著五師姐的臉色,見五師姐并沒有擺出嚴(yán)厲的模樣,終于是放下心來。

  “我覺得五師姐你說的不對?!?p>  顧擔(dān)滔滔不絕的說道:“如果我明悟了天志,為什么會感受到痛苦呢?知曉了天地間的大道,看到了世間的至理,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開心和慶賀的事情嗎?我聽聞,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這雖然是道家的話,難道說的不是我們墨家嗎?行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難道有人能比我們做的更好嗎?應(yīng)該感受痛苦的,并不是我們,而是那些未曾聽聞過大道,身陷囫圇而不自知的蠹蟲??!”

  他難得的認(rèn)真了起來,訴說著自己所知曉的道理。

  五師姐難得的顯現(xiàn)出一絲詫異。

  雖然這番言論遠(yuǎn)遠(yuǎn)說不上什么震耳欲聾,可一番赤子之心,倒也算得上可喜。

  可她沒有料到的是,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這個世界從不缺少知道天要黑的人。但極少有師父這般,覺得只要自己亮著,和我們一樣的弟子亮著,我們微弱的光終能讓天更亮堂一些?!?p>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說的便是如師父那樣的人,說的就是我們墨者呀!”

  顧擔(dān)挺起胸膛,小臉上寫滿了名為驕傲的情緒。

  不是因為墨者的身份,而是因為墨者的理念。

  陽光自石室之外照耀而來,帶著一絲橙黃籠罩在顧擔(dān)的身上。

  他昂首挺胸,器宇軒昂,用理所當(dāng)然的話語,講述著足以震撼人心的東西。

  “師父說過,外面那些人修行的理由,總是千奇百怪。為了財富、為了權(quán)勢、為了長生......可浩蕩天地間,總要有人拋下一些東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去謀取萬世之道!”

  “難道我們墨家出現(xiàn)之前,就沒有這樣的人了嗎?就算我們墨者消亡,后面就不會再出現(xiàn)這樣的人了嗎?我們的天志,難道不是天地間的至理嗎?”

  “我們墨者要做的,是要讓那樣的時代快些到來。要讓天下人都明白天地間的至理,要讓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zhí)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傲賤,詐不欺愚。”

  五師姐怔怔的看著面前侃侃而談的小師弟,這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眼中泛起一抹奇異的神采。

  她很開心。

  不止是因為顧擔(dān)的這番話,更重要的是,她能看出顧擔(dān)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是真心的。

  盡管這份真心只是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他還沒有經(jīng)歷過世事的考驗,人心的波詭,人世的險惡,那可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他現(xiàn)在說墨家道理,言之鑿鑿。并不是說一輩子都不會去思量這一切,而是說在這一刻,他對于墨家道理信任的程度,讓他有勇氣說出這一切。

  這就夠了。

  五師姐終于是點了點頭,微笑道:“你的確是可以出去看一看了?!?p>  顧擔(dān)很高興,興奮的撲到了五師姐的懷里,任由五師姐手掌揉著他的腦袋。

  雖然師父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可以出去,可沒有五師姐的承認(rèn),小家伙心里還是很有些擔(dān)憂的。

  他急于證明自己已經(jīng)長大,想要得到認(rèn)同。

  還有什么認(rèn)同,是比看著他長大的五師姐,親口說出更有成就感的呢?

  “五師姐,等我出去,肯定不會落了咱們墨家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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