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顧擔醒來的時候,已不知過去了多久。
像是做了一場大夢,又好似斬開了籠罩在身上許久的枷鎖。
只覺得渾身輕松至極,神清氣爽。
他于鼎中站立而起,骨骼發(fā)出一聲聲爆響,從體內(nèi)深處涌現(xiàn)出的力量感,讓顧擔覺得自己一拳就能夠打死一個三師兄!
睜開的第一眼,他便看到了一直默默等待在這里的五師姐。
下意識的想要撲過去,不過顧擔這次卻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腳步,反而是背負雙手,云淡風輕的問道:“三師兄呢?”
“二師兄剛回來,三師兄陪著他呢。”五師姐打量著顧擔,無視顧擔極度囂張的模樣,此時他那小小的身軀里涌現(xiàn)出的靈光已近乎無法遮蔽。
起碼幾年之內(nèi)是不用考慮再進行什么藥浴了。
“二師兄回來了?”
顧擔眼前一亮,立刻就將一拳打死三師兄的念頭拋到了腦后。
“下來吧?!?p> 五師姐張開懷抱,就要把他給抱下來。
然而顧擔卻是不滿的扭開了五師姐伸來的雙手,“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
隨即從鼎中一躍而下,感受著某種氣息,飛快的朝著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遠遠的,顧擔就看到了一個身影正在和討厭的三師兄攀談著。
相比于山門內(nèi)各位布衣短褐、自苦以極的墨者,這位二師兄未免就顯得‘臃腫’了許多,身上總是穿著光彩奪目的華服,掛著許多零零碎碎的物件。
手中還握著一個羅盤,從不離身。
顧擔也曾好奇的問過,經(jīng)常一個日月都見不到的大師兄和二師兄出門去做什么,五師姐說大師兄是去找一些強者友好交流,而二師兄更喜歡找到那些沉寂的道統(tǒng),復現(xiàn)他們的傳承。
山門里,三師兄喜歡養(yǎng)一些花花草草,五師姐主要負責揍他,偶爾講一些墨家道理。
所以在顧擔的眼中,雖然大師兄最為雄壯,可二師兄的一身行頭也帥極了!
“二師兄!”
聲音剛剛傳出來,顧擔已經(jīng)一躍而起,撞入了那一身華服的男子懷抱之中。
“哎呦?!?p> 二師兄驚叫一聲,勉強將顧擔舉了起來,咧嘴大笑道:“好,又壯實了些?!?p> “二師兄,你怎么知道我能出山門啦?”顧擔得意的問道。
“嗯?”二師兄一愣,“先不說這個,你怎么把我送給你的坐騎給揍了,還撕了它一只翅膀?”
“坐騎?什么坐騎?”
“就是那只青鸞啊,我本想讓你跟它一塊長大,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結果你跑過去把人家翅膀給硬拽下來一個?”
顧擔:“???”
那只雞......是二師兄準備送給他的坐騎?!
顧擔的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由青轉紫,陣陣白霧在腦袋上空飄蕩。
那仿佛擇人而噬的目光已看向一旁幸災樂禍的三師兄,顧擔目眥欲裂、怒氣沖天的大吼道:“三師兄,我與你勢不兩立?。。 ?p> ......
老者慢慢的走向這座低矮的小山。
像是跨著登天的臺階一般,他走的很慢,也很穩(wěn)。
山巔的模樣,似乎再歷經(jīng)無數(shù)個日月都不會有一絲改變。
然而中年人身旁的那片菜地,確實已病入膏肓了。
他就這么緩步的走了過來,看著如同木偶泥胎般睜著雙目,卻沒有一絲神采的中年人,跪座在了堅硬的石面上。
“您還好嗎?”老者開口問道。
等了半晌,中年人似乎才醒了過來,看著來人,頗為隨意的說道:“還行,還能看那小兔崽子亂跑幾年。”
“我準備這個輪回結束,就送他離開這里。”老者平和的說道。
“哦?不等下一次輪回?”
中年人總算是提起了一些精神,“我可沒那么虛弱,再來三五個輪回也沒什么問題?!?p> “沒有那個必要了。”
老者搖頭,“歸墟中的法則終究是不完善的,比不得浩蕩天地。既然已經(jīng)有能夠將我們的禮物帶出去的人,繼續(xù)等下去也只是多存在一些時日。早讓他出去一日,外面總會好上一分。”
“你還真是灑脫?!敝心耆祟H為感慨。
“哈?!?p> 老者笑了起來,“當年孔子創(chuàng)立儒學,以‘仁’為骨,做‘禮法’為器,教化百姓,有教而無類。我出生之時,儒家已是如日中天,只是比之孔子創(chuàng)立儒學那時的光彩而言,卻未免多了些金玉其外的味道來?!?p> “他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這是我所不能贊同的。等我學會他的學說后,創(chuàng)立了墨家?!?p> “我奉兼愛為骨,非攻為器,再輔以尚賢、尚同、節(jié)葬、節(jié)用、非樂、非命、明鬼、天志?!?p> “儒學說是有教無類,目光卻見不得普通人。我提出了言有三表: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p> 判斷事物的是非,需要論證有據(jù),論據(jù)要有所本。這三表是墨家判斷事物是非、辨別知識真?zhèn)蔚臉藴省?p> 儒家選擇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墨家則要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
他在時,曾登臨絕巔,與道家楊朱學派并稱為世間顯學,連儒家在他面前都要避讓。
而如今,他平靜的訴說這一切,并不夸耀自己的功績與學問,而是認真的訴說著自己所追求的道理,如同面對一位長輩,告訴他自己的成就。
無關榮辱,僅是傳承。
“兼相愛,交相利。義即為利。如果天下人都能以利旁人,旁人豈能不利于他?在您看來,這難道不是最高的義嗎?”
老者目光望向面前的這個男人,等待著他的評判。
“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啊?!?p> 中年男人并不看他,似乎陷入到了回憶之中。
“獨善其身,不拔一毛以利天下。以仁為首,內(nèi)圣而外王。兼相愛,交相利。”他笑了笑,“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東西,可究竟要拿出哪一個去用呢?”
“這個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后來者的。我們要做的,并不是將天地定型,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要做的事情?!?p> “如果天地間沒有光亮,那就去照亮她;如果天地間滿是風雨,那就遮擋她;如果天地間擁有規(guī)律,那就順從她?!?p> 他的目光終于轉向眼前的這位老者,老者的模樣比他遠要蒼老的多。
修士本無謂容貌的老去,但心老了,人也就老了。
這位老人曾為人族奔走一生,口中疾呼著天下貧則從事乎富之乎?人民寡則從事乎眾之乎?眾而亂則從事乎治之乎?
他說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
他說吾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規(guī)矩。便不侈于后世,不靡于萬物,不暉于數(shù)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
即便如今只是虛神,可卻依舊心系著天下蒼生,關懷著那些仍在受苦、將要受苦的普羅大眾。
中年人看著他,贊嘆道:“墨子,天下之好也?!?p> 這樣一個人,足以稱之為天下間最為美善的那一位了。
可老者的臉上并未露出喜色。
這只是評判他的個人,而非墨家。個人榮辱,他早已不放在了心上。
他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并不辯解,只是站起身來,鞠身向對方行了一禮,步伐堅定的向著山下走去。
吾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規(guī)矩。
日月不改其心,江河不挪其位。
墨家,必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