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抓住我的月亮
月色靜靜流淌,長街里傳來幾聲犬吠,路旁掛著兩排水紅的燈籠,瑩瑩的亮光傳了很遠,遠處似乎有嬰兒的啼哭聲,好像跨越了山山水水,終于被風(fēng)送到了耳邊。
芙娘趴在楚潤川的背上,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被燒成了傻子,反而喜滋滋的圈住楚潤川的脖頸。
“松手?!背櫞ǖ?。
“郎君,”芙娘不動,趴在他耳邊笑吟吟道:“我是不是你第一個背過的姑娘。”
楚潤川不回頭,亦不言語。
“說話呀,楚郎君?!避侥锊灰啦火垺?p> “閉嘴,你太聒噪了?!背櫞ɡ淅涞穆曇綦S風(fēng)傳了很遠,芙娘也不鬧,整個人貼在他的背上。
都說人心隔肚皮,可是這一刻,她隔著這人并不算厚實的臂膀,真真切切聽到了熱切而真誠的心跳。
芙娘那個時候在鎮(zhèn)上擺了個小攤子,她的攤位上總是插著一大簇蘭花,是這一片有名的“蘭花西施?!彼≡阪?zhèn)子邊緣,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像蜂巢似的擠滿了貧苦的老百姓,打楚潤川在芙娘住下那一刻起,整個貧民窟的人都擠進了她家,人頭攢動。塞北的邊陲小鎮(zhèn)子,來了個仙人似的江南兒郎,這全是來看楚潤川的。
楚潤川被一群小臉紅撲撲的小孩子圍在中間,難得的露出微微窘迫的表情。
“大哥哥,你的腿怎么了?”有小姑娘悄悄的問。
“這是......”楚潤川還沒回答,他旁邊就有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開口了,楚潤川認出來這是那天在芙娘身后大喊“打錯人了”的半大小子。
小孩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芙娘提溜耳朵揪了出去,“還不是郎君走路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跤,差點就要破相了?!?p> 周圍鴉雀無聲,她身邊的小男孩更是目瞪口呆。
楚潤川就那樣安靜的坐著,沒有揭穿芙娘的謊話。
那一段時間,芙娘家門口總是熱鬧非凡,芙娘對外說楚潤川是她的遠方哥哥。自此,她家門口不僅有小流氓的光顧,還經(jīng)常有些姑娘家的來領(lǐng)略這個遠方兒郎的風(fēng)采。
經(jīng)常有姑娘借著來找芙娘說話的功夫看兩眼楚潤川,堂屋里喧囂熱鬧,他充耳不聞,坐在一豆青燈下一頁一頁的看著書。除了這些天書似的文字,好像什么都走不進他的心,他放下書,又想往家里寫封信,給老管家報個平安,偌大的家只有他操持著,但是沒有筆和紙,他又只能作罷,心想著明日去買些筆墨紙硯。
“芙娘啊,你都快要十八咯?!边@是隔壁秀秀的聲音,穿過薄薄一層墻壁傳了進來,“趕緊尋個好人家嫁了吧,你可是我們這的活招牌,多少人惦記著呢?!?p> 秀秀剛說了門親事,再過不久就要出嫁了,她跟芙娘家離得近,倆人一好的能穿一條褲子。
芙娘無甚在意說著:“我才不嫁?!?p> 秀秀又道:“你可是看上屋里的公子了?我聽三娃子說了,楚公子壓根不是什么你遠方哥哥,這種人咱攀不上啊芙娘,趕明人家拍拍屁股走了,你可怎么辦?別犯傻??!”
“我也就想想?!避侥锞谷粵]反駁,“誰讓小郎君這么俊呢,你看這氣度,這身條,我是個男的我也照樣惦記?!?p> “傻姑娘?!毙阈闩牧艘话阉哪X袋,“人家能不能瞧的上你。”
芙娘笑著推搡了秀秀一把,“想想也不行了啊,瞧不瞧的上關(guān)我什么事,我不僅想,我還日日做夢夢到呢!”
兩個女人笑的格外大聲,楚潤川聽的一清二楚,他臉色一寸寸白下去,握著書頁的手指骨節(jié)泛青。
“小浪蹄子,人家南方的郎君喜歡矜持的姑娘,小點聲,人家在隔壁呢,你也不害臊。”秀秀笑罵。
芙娘拉長著聲音,“我要是個女土匪就好了,帶著一大幫子小弟,看上哪家郎君就搶回去做壓寨郎君,從此金盆洗手,不打劫,只夜夜笙歌?!?p> 楚潤川實在忍不了了,屈指在墻板上“扣扣——”敲了兩聲,“我能聽到。”
外頭一下子安靜了,過了一會有大門吱呀的聲音傳來,芙娘小聲的讓秀秀注意天黑看路,門又關(guān)上了,一片寂靜。
月光無聲的透過窗臺,萬籟俱寂。
芙娘安靜的拖著下巴看著外頭皎潔的月光,她伸出手,對著月光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指。長年奔波操勞的緣故,她的手白卻不嫩,帶著一層厚厚的繭子,老繭在月光下格外顯眼,芙娘突然做了個收緊手指的動作,她想抓住皎白的月光。
月光從她手里一絲不差的漏出來,芙娘突然笑了,泄氣般的松開手,依偎在自己的手臂上,遙遙的望著窗外的月亮。
抓不住啊,她心想。
過了半晌,芙娘的聲音響起來,“楚郎君,我只是說著玩的,沒有想那樣干?!?p> “夠了,閉嘴。”楚潤川有些陰郁的道。
秀秀一連好幾天都沒來找芙娘,她嫌出糗,可能是沒臉見來看美男子了。得虧芙娘臉皮厚,不然這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能尷尬死。芙娘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天一亮就捧著個小木盆,去里屋收拾臟衣服,她最近在給人洗衣服補貼家用,順便就把楚潤川的衣服也拿去洗了。
衣服堆在一起,紅紅綠綠的放在天井旁,芙娘就笑盈盈的坐在山一樣的衣服邊,一件一件的認真洗著。袖子被固定在胳膊肘處,露出一雙玉白的手臂,手指尖泛著紅。她哼著北方悠長明快的山歌,咿咿呀呀的小調(diào)子穿過霧蒙蒙的晨光,傳到楚潤川的耳朵里。
芙娘麻利的洗完衣服,送給各家,又哼著歡快的調(diào)子往家里走。楚潤川正站在門口,抱著一堆筆墨紙硯,他看著芙娘欲言又止。
“怎么啦,郎君?”芙娘湊到他臉前,鼻尖上還有一滴晶瑩的汗珠。
“無事?!背櫞▌e過頭,“這個給你,能當些銀子?!?p> 一枚綠油油的玉佩放在了芙娘的手里,那玉佩在光下晶瑩剔透,波光瀲滟。她的手被水泡的發(fā)白,楚潤川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轉(zhuǎn)身回屋了。
“郎君——”芙娘有些愣。
“收著吧?!?p> 芙娘緊緊握著那枚玉佩,像是握住了那晚從指縫中漏出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