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炮火隆隆,將這山谷炸得亂星橫飛,間而還傷及無辜野獸和飛鳥,這可真是無妄之災(zāi)。幸好袁承天和趙碧兒身居高處才得以幸免,可是見到山石亂飛也是驚人之至。
袁承天見狀便自起立,欲待躍身下去。趙碧兒見袁師弟要以身犯險,驚道:“阿天,你要干嘛?”袁承天忽然道:“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碧兒雖然這位玄天教的茅教主也非正人君子,可是我見他也不是無恥小人,雖然有時行為不堪,卻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所以他今日受難,我豈能忍看官軍肆意橫行,咱們坐視不管,豈不有失俠義道的行為,以后又如何行走江湖,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出頭相助,否則我真的心下不安,只怕將來也是……”
趙碧兒見他慷慨激昂的樣子,心想:他總是這個老樣子,從來不知變通,當(dāng)初在昆侖派時也是這樣為師兄弟頂下本不是他的罪責(zé),以至讓師父罰站雪地,以為悔過;那時自己見他端的可憐,便用力將那柱香使力吹動,以期讓它快快燃燒殆盡,這樣他便可以少了寒冷,免了在雪地罰站的時間。可是這位桀驁不馴的師弟總是不領(lǐng)這份情,說他心甘情愿接受師父懲罰,內(nèi)心之中一點也不怨恨師父,因為他已不是小孩子,應(yīng)該知道是非關(guān)念,所以受罰是情甘所愿,不關(guān)他人;可是她內(nèi)心著實憐憫這位師弟,不知為何一日不見便心中空索索,對任何事物都漠不關(guān)心,只有師弟在眼前才有快樂的時刻,只是世間美夢容易醒,不容易長久,也該珍惜眼前人,莫待無花空折枝的千古怨恨!今日見他不顧自身安危,要為別人的事義勇而出,似乎自己也無可辯駁,因為排難解紛本是我輩所為,又談什么斤斤計較,所以她沒有理由阻止袁師弟不出頭,所以只有不言不語示以默許。
袁承天起身,忽覺頭暈?zāi)垦?,體內(nèi)的真氣不足,腳下有些虛浮不定,仿佛隨時都有跌倒之虞,這時才想到吸入那怪怪的香味所致,只是這一路前行,便無所顧及,而今松懈下來,便感到心中不適,想來是中了這迷香之毒,雖不至人于死地,然而卻渙散人的功力和意志,所以心下一沉,自己要去助拳只怕目下是力有未逮。趙碧兒見他神情不對,便問道:“阿天怎樣?”袁承天將心中所憂慮的話全說了出來。趙碧兒不知為何非但心中不擔(dān)憂反而暗暗生喜,也許可以避免了無謂的爭殺,所以他內(nèi)心是傾向袁師弟莫要出手相助于那玄天教主茅元化,因為她心里總是不喜歡他,而且心中還有些厭惡的情緒,只是無法向這位仁義的師弟盡言,所以見他頭暈似有不支,反見喜色。
下面官軍已趁火炮轟炸之時,驅(qū)兵而進(jìn)。那千總陳平安役使官兵弓箭齊發(fā),也不講什么武林規(guī)矩和江湖道義,在他眼中只要剿滅這玄天教也就是了,管他什么仁義?在他眼中仁義道德只不過是幌欺騙世人的幌了,只是用來算計人用的,至于其它也就罷了,所以他從來都不把仁義道德放在眼中,只管一己行事,只要自己志i何得意滿也就是了,管他那么多煩心事干嘛?不是有句話叫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么?”所以世上之人盡行盡是無所畏懼的無良之輩!
玄天教中幾位長老身先士卒,舉手抬腳之間便格殺了幾名沖在前頭的官兵,因為平常這些官軍便行虎狼之行,所以坊間百姓便恨之如骨,今日又大開殺戒,要滅了玄天教總舵,那么教眾弟子豈能引頸就戮,所以人人同仇敵愾,抱著殺敵之心,人人鼓勇而前,雖前頭沖鋒教眾身中亂箭刀傷死亡枕藉,然后后面的教中弟孑卻視死如歸,抱著為玄天教舍身取義,亦是大義在人間,所以人人的勇氣可嘉?袁承天見他們悍不畏死,心想:如果當(dāng)年滿人入關(guān)之時,天下漢人同心一氣,又何懼區(qū)區(qū)幾十萬之眾的兵士,可是當(dāng)事之時,人人抱著貪生怕死的念頭,以至天下淪陷,又入洪荒時代,是天下所有人的悲哀!更有吳三桂和洪承疇之流甘為滿洲人役使,以至讓滿人入主中土,勢如破竹,明室江山滅亡,這是全天下的悲哀,豈至是皇帝崇禎一人的悲哀?可是后人依舊不思其過,以至后人悲前人,一代悲一代,仿佛復(fù)國無望,正如陸劍南先生所言: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茅元化驅(qū)動木輪車在清兵千軍萬馬之中如入無人之境,手掌出處便已殺了幾名近身的清兵。袁承天見他坐在木輪車中作戰(zhàn),心下奇怪,先前他是可以行走自如,怎么忽然之間要仰仗這木車,難道他腿腳不可以行走?只是這個好像決無可能之事,自己先前見他明明可以行走自如,這其間定然發(fā)生了變故……豈難道……正當(dāng)此時只聽他啊呀長叫一聲,從木輪車上翻倒在地,背后被人插入一柄長刀——凌厲無比的鬼頭刀,只見一名教中弟子裝束的人正冷冷看著他,發(fā)桀桀的冷笑。
茅元化見是自己最為得己的義子,名字叫做湛天雷——他可一向乖強(qiáng)聽話,對教主之言可說言聽計從,從不敢忤逆之舉,今天怎么膽敢出手殺害教主,這可是罪大惡極的行為,為世所不容。茅元化戟指他說道:“天雷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樣做對你有什么好處?”湛天雷道:“義父實在對不住,我志不在此,咱們玄天教與朝廷為敵,終究行為不堪是為賊,所以天雷便要棄暗投明,不再想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那樣只會死個不明不白,何苦來著?所以天雷只有不肖了,請你原宥天雷則個!”他行忤逆之舉,還要別人原諒,你說天下焉有是理?袁承天在高處聽到這湛天雷說這話便覺得小人行徑,看來這茅元化兇多吉少,最怕臨陣變節(jié)的人,看來今日玄天教危矣,自己該當(dāng)如何?
他此時正調(diào)息體內(nèi)兩股交戰(zhàn)的氣息,以期將自己內(nèi)功心法導(dǎo)入正軌,不為外邪所誤,這正是水濟(jì)交融的緊要關(guān)心,不可為外物所擾,否則便前功盡棄,一發(fā)不可收拾,所以便是這玄天教主性命當(dāng)口,自己也不可以貿(mào)然下去,那樣非但救不了人,自己還有可能走火入魔的風(fēng)險,所以只有自己將任督二脈氣息調(diào)均,然后身無所累,才可以應(yīng)敵機(jī)變,這樣才有勝算。趙碧兒見袁承天潛息運功,以期恢復(fù)內(nèi)功心法,知道他還要去助那玄天教主一臂之力,因為道義所在,不可拋棄,這也是他的性格所至,如果是大師兄便不能夠,這也是因人而異的事,誰也勉強(qiáng)不來。
崖下的玄天教教眾和官軍廝殺正酣,只見一時尸橫遍野。此時茅元化雖背脊中刀,他也顧不得拔刀,只是盡其所能斃殺敵人。湛天雷本意一刀便可取其性命,不料義父神勇,可說是勇者無敵,雖背后被插一刀,可是手掌起落毫不遲緩,只是心中更恨眼前這個義子……原來他只所以坐在木車之上督戰(zhàn),皆因自己忽然雙足竟自酸軟不能行走,只有以車代步,否則群龍無首,只怕局勢不堪,所以他只中了別人暗算,可是還要出戰(zhàn);當(dāng)事之時便心中納罕,不知是誰悄悄下了毒藥,以至讓自己雖不至死,然而武功便大大折扣,不能全力施為,這也是他甚為遺憾之事,現(xiàn)在終于明白身邊的奸細(xì)非是別人,卻是自己的義子,好,真是好的很!不想自己這多年來,對他關(guān)心倍至,從來沒有責(zé)罰,可到頭來終是養(yǎng)虎為患,反傷自己,可說是件得不償失,還好今日危難關(guān)心,識清了其狼子野心,為時還不算晚。他先是將湛天雷一掌擊飛,雖然背后受重創(chuàng),但是他雄心壯志依舊在,決然不會束手就擒,那怕戰(zhàn)死在沙場,為教眾表率,也不要茍且于世!
趙碧兒身子虛弱,要她下去卻是不成。袁承天忽地長身,躍下高崖,于仰天長嘯聲中已連環(huán)出手將近身幾名清兵格殺于掌下。陳平安本來便要一舉拿下,誰料半路殺出了又一個勁敵,因為他從高處墜落,身形飄逸,處處透著不凡,而且出手之際便毫不留情格殺幾名清兵;所以他先是一驚,接著又怒,心想:大膽忤逆亂黨,青天白日竟敢格殺官軍,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所以心下沖沖大怒,二話不說劈手從近身的兵士手中奪過紅纓長槍,啪的一聲甩在地上,竟而震起塵土飛揚(yáng)。他覷準(zhǔn)時機(jī),長槍刺出,正如槍出如龍,向著袁承天哽嗓咽喉而去,勢要一槍斃命??墒窃刑煊重M是易與之輩。袁承天見了心想:這千總陳平安非是良善之輩,自己可不能輕易饒過他。所以袁承天將剛剛從清兵手中劈手而奪的單刀揮得風(fēng)雨不透,將陳平安刺來之槍一一封之門外,不得進(jìn)入半尺之內(nèi),這下大大出乎這位千總的意料,因為平常少有人是他的敵手,今日可算碰上了棘手的對手,看來自己只有放棄了,似乎才可以避免兩者其一受其損,否則決無幸理!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又是不成,當(dāng)此緊要關(guān)頭自己怎么可以打退堂鼓,豈不是犯了兵家大忌,古人云一鼓作氣,而現(xiàn)在自己意志消沉,灰心喪氣實在不該?
袁承天此時深知只有擒賊先擒王,否則今日這玄天教非有滅頂之災(zāi)不可,那么眾教徒非遭毒手不可——他們可都是出身貧苦人家的好兒郎,只是為命運生活所迫才不得已加入魔教,其實說到造反那也未必,因為他們這樣也只是為了一口飯,否則誰愿意鋌而走險,誰不知道歲月靜好,可是生涯不允許,只有在茫茫塵世中討生活,今天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見到明日的陽光,人生之中總是充滿了意外和驚喜,不知那個先來后到,命運命運誰可把控?
茅元化不意袁承天在此間出現(xiàn),甚是意外,不覺呼唉道:“袁兄弟你我一起殺賊!”他說完這話,覺得似乎哪里不對,不覺啞然失笑,心想:自己身在巢穴,其實為賊,卻說人家官軍為賊豈不可笑?袁承天聽他說得言出由衷,不是虛情假義,所以覺得朋友可交,便也大聲道:“茅教主咱們并肩作戰(zhàn),殺他個天翻地覆!”茅元化深為感動,心想:袁門有此少主想不中興也難。此時二個同仇敵愾,頗有些意氣相投的意味,所謂天下英雄惜,從來如此!
這千總陳平安見兩人說話直把自己當(dāng)死人,仿佛自己成了他們甕中之鱉,真是氣煞人也!不覺將手中長槍耍將開來,仿佛磨盤大小,卷起地上枯枝衰草向著袁承天和茅元化二人刺去,竟是要一箭雙雕的架式,可惜他取勝心切,卻然不明白一心不能二用,否則決無幸理。袁承天還好,身在平地,不受行動約束,縱躍高下自如,可是茅元化此是腳不行,受困于木輪車中,所以武功便大大折扣,不能夠盡情發(fā)揮,所以實際上是袁承天對抗陳平安,所以兩下一時勝敗難分。
山谷之中清兵和玄天教眾廝殺,血染青山,尤有火炮轟炸的山石散落遍地,更有飛鳥良禽受難,夕陽之中猶見殘陽,北風(fēng)吹來冷徹入骨,可是眾人生死以博,全然不顧。陳平安見一時難以奏效,心想還是以退為進(jìn),他日再行攻山,便自撮口為哨,將殘余官軍集合,道聲后會有期,便率同兵士打道回府,行走之間井然有序,并無惶張。此地空留下湛天雷——這個教中叛逆之人,只見他臉上驚恐莫名,因為他大約知道教主——也便是他的義父決不會輕易放過他,所以心中無此忐忑,戰(zhàn)戰(zhàn)兢兢,仿佛可以感受到大禍臨頭,眼中都充滿了恐俱。袁承天見他如此情狀,心想:男兒縱有一死,也未必嚇得如此吧?其實他那里知道玄天教對教中叛逆之徒歷來怎罰尤嚴(yán),是別人所無法想到的,所以這湛天雷才驚怖如此。
這是他們教中事務(wù),袁承天知道自己無能置喙。只見茅元化催動木車來到湛天雷面前,說道:“天雷,真是懂事的好孩子,長大了,知道恩將仇報!好的很!”他這時才將背后之刀取下,血濕衣襟,還好教中長老過來為他點穴止血,再上金創(chuàng)藥,血流便止,只是他心中著實傷痛,因為自己平生所信任的義子竟然會在玄天教危難之時背叛自己,而且還要殺了自己,這真是可恨之極。他見湛天雷目光四下游走,知他心中有了打算,是以要廝機(jī)逃走,自己怎能讓他如愿,否則自己這個教主也不用了。
湛天雷豈能坐以待斃,他見茅元化稍為合目,似乎有些困了。他忽地雙手前揚(yáng),手中幾枚毒菱飛去。他借機(jī)要躍身而起。豈料茅元化早防著他有此意,大衣一張將毒菱兜收其中,然后左手二指一彈一枚石子飛出,打中這湛天雷的腰間穴道,一時僵立不能動彈,然后笑道:“天雷你敢嘛要這樣對我?如果不是我將你撫養(yǎng)成人,你能有今日之成就?本是這教主之位是你的,你為什么不可以忍一忍,偏偏這樣著急地殺我?我對你不好么?”
湛天雷啞聲細(xì)聲道:“你對我好?這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為什么要入這不倫不類的魔教?毀我身體,壞我發(fā)膚,非男非女,在別人眼中成了怪物!你知道我心中有多恨?我私底下便想著逃出這牢籠,這是非人間!雖然榮華富貴,可是我心中不甘,為什么不是個完全的人?”茅元化道:“你指天罵地也是無用,咱們這教起自東北極寒之地,先前為異國異族所創(chuàng),后來中土一位有大智慧者不遠(yuǎn)萬里去求取證果,后來跋山涉水幾經(jīng)憂患才認(rèn)總教為宗,咱們只是個只派,不信佛道,只信玄天之主,奉為正道,可是咱們教門卻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凡是教中人無論教主和信眾一律凈身為奴,事事奉教主為尊,所謂洪福齊天,不得有人置疑教主一言一行,只有事事遵從,今日你身犯教中七出之條,可說罪在不赦!可是我念天地有仁心,所以不欲立既賜你身死,我有藥丸,你自服下,來去無痛苦?!彼麖膽阎腥〕鲆淮善浚钩鋈iW著綠色的藥丸,伸手彈其下腭,湛天雷此時已是受制于人,不得不就范,張口吞下,心中暗想自己這是在劫難逃了。額上冷汗淋漓而下,因為他是知道這位茅教主身上有噬魂五毒散——是一種最為厲害的毒藥,初時倒不怎樣,只要半個時辰之后毒藥發(fā)作,仿佛體內(nèi)五臟六腑有萬千毒蟲絞動,最是痛楚難當(dāng),而且要身受七七四十九日之苦,方得身死,最后只剩一幅骷髏形狀,其間痛苦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會感到生不如死的苦楚;所以今日他被迫服下這藥丸自然是驚恐不已,世間之人又有幾人可以坦然面對死亡而了無愧色?
袁承天將這情形瞧在眼中,只是不能阻攔,心想:這也是湛天雷罪有應(yīng)得吧!因為他實在不該出手偷襲義父,這是為世所不容的無恥行為!他犯的錯自然他要受懲罰,別人也不能代他頂罪。他見似乎再無它事,便與茅元化道別。茅元化似乎心有不舍,嘴唇動了動又生生將話咽了回去,心想:這位袁兄弟少年可為,其志不在常人之下,似乎志在天下,只是觀他印堂似乎氣色不佳,而且……好像是天煞孤星之命格,雖志大如天,只是成就未必成功,也許是冥冥之中注定……他所領(lǐng)導(dǎo)的袁門勢要反清復(fù)明,這原本不錯,可是天下大勢似乎已定,想要復(fù)國只怕千難萬險,便如自己在這延州苦心經(jīng)營這幾十年,還不是籍籍無為,一事無成,雖教眾過萬,只是人心不齊,都懷著各自的私心雜欲,仿佛一盤散沙,成不了氣候,也許將來只待這位袁門少主登高振臂高呼,我輩再行義舉,或可成功!
晚風(fēng)吹涼,道路之上袁承天和趙碧兒各乘一馬,在山路崎嶇之間行走,信不由韁,此時北國白日猶可,晚間卻冷;好在他們有武功,所以也不覺得冰涼。只是心境不同,先前他們一路北上,期待可以見到那玄天教的長老茅元名,讓他默寫出《無相密要》的要旨,好驅(qū)其體內(nèi)邪毒,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又自去了京都;兩個人豈不是白白浪費時光,這些日跋山涉水全是白費,想想心中有氣,心想:莫非老天也與我們成心作對?想到此節(jié)趙碧兒不覺雙眸含淚,神態(tài)蕭索,心中的痛楚可想而知。
袁承天一邊控轡徐行,一邊不忘開導(dǎo)于她,怕她一時想不開,便說道:“碧兒你莫灰心喪氣,老天與咱們作對,咱們偏偏不服他,跟他作對,看是誰厲害?”趙碧兒見袁承天這樣開導(dǎo)自己,不由破涕為笑道:“是不是以前你也這樣騙清心格格歡心?”她話已出口,便覺不對,可是已然說出,已無回旋余地。袁承天倒不介意,笑道:“清心已有了額駙海查布,我又算什么?也許以后我們再也不可以相見,畢竟她是將軍府的人,人言可畏!我不能不為她的聲名考慮!”
趙碧兒又見這位袁師弟愁眉緊鎖,知道他心底里依舊執(zhí)念于清心一個人,他既使不說,也是如此的,因為世間情最傷心,卻又無藥可醫(yī),只有在情天恨海中折磨!
星星在無盡的蒼穹中窺視人間的萬物,看世上為愛癡狂,為愛顛倒的人都在無盡的痛苦掙扎,不知何日方得開脫?
一路時光苒荏易過,樹木凋零,山花不再,只見人家屋舍之上有了冰霜,一眼看去萬里江山蕭條,竟有種說不出與世隔絕的況味。這日又到京城,只見京畿之地依舊繁華如昨,達(dá)官貴族駕鷹騎馬在京郊之外秋獵,而底層民眾依舊推車販槳,謀求一日生計,可說是冰火兩重天,有人朱門酒肉臭,有人路有凍死骨,不得不讓人感嘆上天之不仁,讓底層百姓倍受折磨,有時竟然生不如死,都在生死掙扎,卻又無力擺脫命運束縛!
攝政王府門前那兩尊大石獅依舊威嚴(yán)猙獰,看著過往行人,大有擇人而噬的架式,兩根旗桿正自迎風(fēng)展招,呼喇喇作響,仿佛昭示著主人的威嚴(yán)與氣勢;在京中除了皇帝嘉慶,那么便是這位攝政王權(quán)勢最大,兼之他統(tǒng)領(lǐng)朝中大小奏折事務(wù),更是皇帝的皇叔,所以朝中大小官員都對這位攝政王言聽計從,不敢稍有違抗。這些時日皇帝不理朝政,只與一班滿洲少年廝混在一起,正日斗雞走狗,似乎不務(wù)正業(yè),恭慈太后勸他也是不聽,要他顧及國體,他卻回敬說讓皇叔多鐸一力處理朝中奏折也就是了,朕無暇顧及!這下氣得恭慈太后臥榻抱病,急得太醫(yī)院太醫(yī)七上八下開藥方為太后診治。這些事朝中之人盡知,人人私下?lián)u頭,認(rèn)為皇帝實在不該如此荒唐行為,有實君上之體,可是人人又不敢直諫皇上,因為怕皇上一個不順心,龍顏大怒便有大禍臨頭之危險,因為從來皇帝喜怒無常,便是前朝的從龍之臣也有被皇帝一怒之下殺掉得,所以還是自保,又何必自尋煩惱,所以朝中眾臣無人諫言,便是先前大行皇帝留下的四大顧命大臣,也是緘口不言,只是心中著急,尤以和碩親王舒爾哈齊為最,他也私下聯(lián)絡(luò)慶親王端敏、軍機(jī)大臣,上行走匡世衡和肅親王和順三人,可是他們都是不予支持,言說目下情形是攝政王掌權(quán),朝中事務(wù)盡操其手,此時如果冒然行事直諫皇帝,只怕聞知驚覺,豈不是打草驚蛇,反而壞事,所以只有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因為皇帝表面仿佛一無是處,實則睿智天成,是旁人所無法企及,否則他也不是紫微星座了。舒爾哈齊聽他所說言之在理,也就不惶張行事了。
袁承天進(jìn)城以來便將氈帽拉低,以免被人識出本來面目,那樣多惹麻煩;碧兒見師弟這樣行為,也隨之將自己的頭發(fā)遮住半邊臉,心中卻想:一入京城這位袁師弟該當(dāng)又想起了清心格格,如果要他完全忘掉一個人似乎決然做不到,因為一個人的心中執(zhí)念是無法消除,所謂: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也許只有兩個消亡于這世上,這思念才會斷決,否則便會隔舍不斷,這也是世間所愛,情之所鐘的原因吧?
他們現(xiàn)在覺得肚中饑餓,便隨便找了一家飯店胡亂吃了飯,閑下來計較如何找尋這茅元名,好為碧兒去除體內(nèi)之毒,雖然來時聽那玄天教主茅元化所言他是奉命進(jìn)京,效力于攝政王,可是世事多變,未必一成不變,所以還要審勢度事,不可以輕舉妄動,只有探得確切消息才可以行動,因為想那茅元名非是尋常之輩,所以不能以常理度之。他們正按轡徐行,忽見前面有三三兩兩,行蹤可疑之人在交頭接耳,似乎說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覺得心下起疑,心想:京畿之地,官軍防守甚嚴(yán),他們怎么還敢這樣明目張膽行事,甚是稀奇。趙碧兒見狀說道:“袁師弟我見他們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決非好人,似乎……”正在此時正見有一人掠身而過,竄在二人前頭,回頭之際向便向那干人揮手示意,意思是要他們不再說話,有要務(wù)在身,不要拖拖拉拉,要緊的事為先。袁承天但覺這人身法輕靈,傷佛柔弱如女子,心中不免一動,心想:這人好像自己的一個故人?正當(dāng)此時趙碧兒拉了拉袁承天的衣袖,低聲道:“你看……”只見他們七折八踅便消失在胡同之中。
待得二人上前查看,只胡同之中家家戶戶關(guān)閉門戶,不見那干人蹤影,空氣之中猶自有幽蘭的香氣渺渺茫茫之間散之不去。袁承天更為心動,便循這氣息來到一家大戶之前,看了看四下無人,天近黃昏,初冬的晚上總是來得快些,尤其北方,因為天氣賽冷的緣故,所以家家戶戶便早早安歇,所以四下寂無人聲,正宜行事。
袁承天躍身上墻,探身向里張望,但見這戶人家卻是深宅大院,只見院中青竹和松樹成蔭,不見有家人走動。袁承天悄悄囑咐碧兒待在原地,莫胡亂走動,自己過不多時便來尋她。趙碧兒滿口應(yīng)承,因為她知道師弟一人前去足矣,如果帶上自己便多累贅,反而行事不便,所以她便在這等候袁師弟,只是心中猶自放不下,因為她也知道那干人也決非泛泛之輩,所以不能輕易視之,不然就會有不測之風(fēng)險,畢竟此地是京畿之地,不是尋常地方,事事總是小心的好!
袁承天將一對青蚨拋到院中,不見有人喝問,知道下去無大礙,便躍身而下,向后院掩身而近。七折八踅來到一座偌大廳堂,只見廳中高踞的是位少年公子,袁承天不見則可,一見之下也是出乎意料,卻是那朱世杰,旁邊還有蓮姑,更有采薇姑娘,只見廳中站滿了黑壓壓的勁裝漢子。只見這朱世杰看了眾人一眼,說道:“這天下本來是我朱室江山,因當(dāng)年天下大亂,為滿洲人得了便宜占有天下,可是天下人心中依舊懷念大明,不忘祖宗社稷。雖然清廷時有收買天下人心,那只不過是騙人伎倆,因為他們骨子里都是提防著漢人作亂。這百多年間,天下反清復(fù)明人士前仆后繼,循循不斷,只為心中那份理想!我想江山從來,天命我受,別人豈能染指,所以先前我洪武門雖倍受摧折,然而在我內(nèi)心矢志不渝,雖然那滿洲皇帝當(dāng)初假仁假義放我走路,可是我并不感激于他,因為他是做給別人看,枉想收買人心,可是我輩只要此志堅持,也不懼什么風(fēng)霜苦雨,前途虎豹!”
這時他旁邊的蓮姑見他說得慷慨激昂,不覺現(xiàn)出敬仰的神情,心想:這位世子從來不忘這明室江山,我也曾幾次三番勸他,何必執(zhí)念于此,可是他偏偏自以為是,以為這天下除了他朱姓,別人便不可以擁有,否則便是忤逆,非是正朔。采薇見他說得激昂大義,臉上卻不為所動,心想:你的能為和袁大哥比較起來只怕難望其項背,一個是大義無私,只為天下民眾福祉;一個卻是心心念念要逐鹿中土,重復(fù)朱明江山,至于百姓也就罷了,于此節(jié)之中高下立判,所以她對這位世子朱世杰殊無好感——只是礙于他是朱明后裔,所以才未表現(xiàn)出反感,更兼先前有義父在,復(fù)明社也算是洪武門分支,效力于其手下,只是自義父去后,復(fù)明社已然明存實亡,只是有零星的弟子還是割舍不下那份“反清復(fù)明”的熱情,所以私下又招集人手,尋了采薇為教主,再行義舉,可巧不巧這朱世杰雖處境堪憂,然后心中依舊有宏圖大業(yè),于心不甘,蠢蠢欲動,又自暗中招集天下綠林好漢效力于他的洪武門,因為他倚仗自己是朱氏后裔子孫的名號,便容易招集人手,此次京都聚會,便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要刺殺這攝政王,因為這些年攝政王多鐸四下捕殺天下反清復(fù)明的教派和人士,所以天下有志之士對他恨之入骨,私下里恨不能寢其皮,啖其肉而后快者!——只是這攝政王非但機(jī)敏過人,而且侍衛(wèi)云集,更兼他身有武功,王府中的終南劍派掌門白一平和昆侖劍派傅傳書有此二人坐鎮(zhèn),可說于王府中行刺此舉萬萬不可行,只有另謀機(jī)會,另辟磎徑,方有一擊必殺的機(jī)會,只是這樣的機(jī)會少之又少,萬中無一,所以只有靜待,天可憐終于等來了機(jī)會。十月初九日便是這位攝政王代天子去天壇乞福的日子,他必定行經(jīng)出禁城神武門,也就是大內(nèi)禁城之北方,一路行經(jīng)法華寺到天壇為皇帝乞福,本來此次理應(yīng)由皇后前去,奈們皇后忽然染疾,所以只有讓這位皇叔攝政王代為乞福,這件事京城中人皆知,而攝政王也洋洋自得,覺得皇帝委以重任,可見對他這位皇叔的重視,而將那位忠義千秋的和碩親王撂在一旁,不予置喙,想到此節(jié)他便從內(nèi)心想笑,因為朝堂之上這位舒爾哈齊王爺,雖然二人同為胞弟,可是他為人總是剛正不阿,總以為自己是這天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所以一至眼中無人,時時在朝論中與其相左,所以兩個人明爭暗斗,誰也不讓他,雖然表面和和氣氣,而私下里兩個人都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方才罷休,朝中官員自然無人敢于幹旋,因為得罪誰都不可以,他們兩個人都是皇上甚為倚重的皇叔,所以只有明哲保身,誰也予以支持,人人仿佛中庸,和光同塵的姿態(tài),其實非是人無是非感,實在因為是處身于利害之間,自然是不受連累為是,否則禍及身家性命,空落名頭,得不償失?;实圩匀恢肋@位和碩親王自己的皇叔一心為社稷,雖有時也力主剿殺天下忤逆亂黨,但是其心無私;而攝政王權(quán)柄在手,野心便也來得大,他極力剿殺天下反清復(fù)明社團(tuán),當(dāng)然一方面可說是為了清國社稷,可是也有私心,這樣可以師出有名,借皇帝之手誅殺天下異己,以為將來自己的野心掃平障礙,所以私心更大于為公,朝中諸臣甚明了于心,但礙于人家是攝政王,便是皇上有時便要言聽計從,更遑論這些臣下,所以朝中暗中形成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派是以和碩親王舒爾哈齊忠義朝廷之人,而一派則是以攝政王多鐸心懷野心之人,雖然表面波瀾不驚,未有爭斗跡象,然后私下卻互相制肘,不讓對方好過,而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無知無覺,看著下面臣子爭斗,不予置議,仿佛從來沒有的事,皇帝天顏失聰似乎從來未有之事,可是這位少年皇帝只管與一班滿洲少年廝混,有時朝政也不議了,交于攝政王全權(quán)節(jié)制;和碩親王見這樣不成樣子,心下焦急,幾次三番要進(jìn)宮面圣,卻都被執(zhí)事太監(jiān)攔了回去,說皇上無暇見臣下奏事,如有可交于攝政王全權(quán)處理!舒爾哈齊聽了氣得幾乎七竅生煙,心想:皇帝一味耽于玩樂,這天下朝政豈不荒廢,那么將來之局勢不堪設(shè)想……可是他雖憂國憂民,奈何不被上聽采納,也只有私自嘆息,只覺得自己如那諸葛武侯一般,雖有報國之心,而無報國之門,英雄空自嘆息,正所謂:倩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可惜流年,憂愁風(fēng)雨……
朱世杰這時從懷中取出一本名冊,看了看廳中眾人,聲音悲愴道:“明室亡國百多年人,天下漢人寄人籬下,不堪其辱,但是人人心中卻有故囯夢,不忘自己的本來面目,本來的邦國所在,人人都懷著反清復(fù)明的心,百多年間從未斷絕,可見漢人雖也懦弱,終要復(fù)國,我洪武門雖幾近亡滅,可是在下身為朱明后裔此心矢志不渝,不忘故國明月,天下雖為左衽,然而終要右衽,想我洪武爺當(dāng)年氣勢遠(yuǎn)邁漢唐,可惜后來子孫不肖,以至天下淪陷,哀哀眾民受難,是我先皇之罪也。在下雖也不肖,但思量自己雖武功不堪,卻也要學(xué)一學(xué)當(dāng)年洪武爺故事,方不負(fù)這大好頭顱!”廳中眾人聽他說得血脈賁張,義憤填膺,心想:果不其然,做了亡國奴的滋味誠然不好受!何如挺起大好頭顱,與世一爭,方不負(fù)來這世上一遭,否則渾渾噩噩何如犬馬?
眾人在名冊之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籍貫,以便以后好加以聯(lián)絡(luò)。朱世杰仰頭飲干了酒,說道:“天下四方皆為兄弟也!”然后眾人便謀劃如何行刺這位殺人無算的攝政王多鐸——因為他城府極深,而且做事不留痕跡,對待反清復(fù)明的人士從來心狠手辣,所以天下的英雄好漢都以誅殺此獠為幸事,但是每次都功敗垂成,往往中途折腰,皆因走露風(fēng)聲,讓其先知先覺,以至枉死些反清復(fù)明的好兄弟;所以今次自然要謀劃得當(dāng),不能有所失誤,否則以后他權(quán)勢坐大,便難以誅殺,那便是天下英雄好漢的夢魘,所以此次行刺,必要一擊成功,否則不成功便成仁,也決不可以落于其掌握之中,所以他們思之再三,還是人少為要,這樣目標(biāo)也小,不容易引起別人注意,以免打草驚蛇,方有勝算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