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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吁天錄

第九十七章神農(nóng)谷中.人心叵測

英雄吁天錄 劍南生 9614 2024-05-05 20:51:42

  袁承天從這天劍宮大殿之內(nèi)走出,只見外面也無守衛(wèi)之人,想想也是既然殿內(nèi)已然不供奉魚龍劍,那么又何必派人看守呢?顯然沒有這必要,袁承天不知為何心中總是沉甸甸,不得開心顏,究竟為什么又說不上來,是離愁還是怨恨?想想這些時日昆侖派禍?zhǔn)聶M生,師父和白蓮花先后而去,終究是件憾事!想起師父慈謁可親,總是一幅仁慈長者,教他們?nèi)绾巫鋈颂幨?,事事低調(diào),不要張狂,因為道教本宗本來就是要人和光同塵,清靜無為,然而并非要人沒有志氣,去一味消極,而是要人要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態(tài)度面對人生險阻,所以此生坦途,無有困苦波瀾,那么也焉無意味的很了,所以人一生本就在罹難憂患中輾轉(zhuǎn)!

  山風(fēng)徐徐,清風(fēng)明月,山有鳥鳴又有獸叫。袁承天感物傷懷,見到山上有獸走動,不由想起那只慘死在大師兄傅傳書手下的那只靈貓——本是他救,本來想來此次回轉(zhuǎn)昆侖,可以重聚,誰想大師兄辣手加害,可憐這只當(dāng)年脫厄的雪山靈貓,今日又慘死大師兄手中——這必是他得靈貓當(dāng)年非是無緣無故逃走,是有人放它,故意為之,便猜到他頭上,本來大師兄對他這個小師弟就有成見,而且懷恨其得到師父和碧兒青睞,所以懷恨所以成仇,便處心積慮要加害于他,否則便心有無窮怨恨!

  碧宇無塵,清風(fēng)明月再起,天氣總是變幻如此之快,昨日還陰沉可怖,今日又恢清明朗月;可是他的心情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心無目地,三轉(zhuǎn)二折不禁來到一處別院,只見屋中燭火尤亮。他心下這時才一驚,自己怎么如此大膽闖入這院中,還好沒撞到同門師弟,否則可不又起禍端,多傷人命?正在此時,吱地一聲,大屋的窗子推開,獻出美人首,輕輕長嘆,幽幽說道:“當(dāng)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今日美人棄我去,青樓珠箔天之涯。天涯涓涓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夢中醉臥巫山云,覺來淚滴湘江水。湘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嗨家灰姑坊òl(fā),忽到窗前疑是君!”說完又自長嘆,說不出的哀怨,仿佛此生有無盡的愁苦與不幸!袁承天聽她如此說話,也是感同身受,這吟詩的女孩子非是別人,卻便正是師姊——趙碧兒——美貌如舊,只是多了太多的傷感,蛾眉蹙額盡是愁容,昔日矜持的碧兒今時今地歷經(jīng)這許多憂患——爹爹含恨而去,大師兄又肆意行事,以致昆侖派內(nèi)外上下生怨,人人自危,都怕有一日禍臨己身,不可收拾,所以眼見得一個偌大幫派,人心渙散,大有分崩離析之態(tài),這也是大師兄的任意為之所致,要怎樣才能挽回這危機,似乎只有……不行,碧兒想到這可怕念頭,忽然自責(zé),自己怎么能有殺人的念頭,而且要殺的還是自己的至親之人,不行,這樣決然不可行,那樣爹爹冥冥之中知道只怕也要生嗔,怪她這個女孩不肖,豈能推刃同氣,以至為后人所譏嗤,思來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袁承天心想碧兒現(xiàn)在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時候,只是自己卻不能夠。他不由得得也長嘆一聲,只是嘆氣之后便覺不對,這樣豈不被碧兒發(fā)現(xiàn),那樣便多有不便,可是卻又收之不回。果然趙碧兒一聞有人嘆息,便躍身而出,拔劍相向,手中拿著的卻是被傅傳書劫去的軒轅神劍——卻不知為何轉(zhuǎn)到她手中,這讓袁承天百思不得其解。長劍直抵袁承天脖頸,只距寸許,只覺鋒芒寒冷,甚為砭人肌膚,如若前進便傷要害。袁承天見碧兒如此戒備,比之先前大有進步,大約久經(jīng)憂患也學(xué)得謹(jǐn)小慎微了!一開始趙碧兒并未看出來這蓬頭少年便是袁承天,所以蛾眉怒斥,大有一劍斬于劍下之勢,待看到那雙大大的眼晴時,便住劍不進,因為這眼神如此之熟悉,便喃喃道:“你是?”袁承天低頭道:“碧兒,你不認(rèn)得我了?”碧兒聽他聲音如中雷擊,怔怔然說道:“你是阿天?”她嗆啷一聲長劍落地,撲到他近前,撩開他額前亂發(fā),顯出俊逸的一張臉,不是朝思暮想的袁大哥卻又是誰?她哭泣地伏在袁承天肩膀,淚如雨下,讓這些天所受委屈盡情哭訴出來。袁承天也心中難受的禁,只好撫慰她,“碧兒我要離開昆侖派,回轉(zhuǎn)中土,重振袁門,恢復(fù)反清復(fù)明的事業(yè),——因為我想人活一世終究要干出一番事業(yè),否則與庸人有何區(qū)別?你要不要隨我而去?”碧兒臉頰猶帶淚水,幽幽說道:“我不可以走,還有娘親要我照顧?我還要時常為爹爹看守墓冢,每至清明和中元節(jié)都要為爹爹進香掃墓!阿天,你去吧!天下興亡你要管,當(dāng)年的袁督師不一樣為國盡忠,肝腦涂地,為后人所旌表,是為不世之英雄,后無來者!”

  袁承天想想也是,如果碧兒跟隨自己而去,那么師娘誰來照顧,以傅傳書之為人作風(fēng),未使不會下毒手加害;如果有趙碧兒在,那么他便有所忌憚,不敢于胡作非為,想到此節(jié)也就釋然。他見碧兒猶自伏在自己肩臂之上,不知如何是好,推之不行,勸也不好,不知所措。而趙碧兒只想這樣永久下去,永遠不分離,好想這樣一生一世,可是袁師弟心懷天下,有鴻鵠之志,豈是雁雀可與比擬,自己總?cè)徊荒芰b絆于他,因為還有袁門需要他——他是為袁門少主,怎么可以放下心中理想,與世塵埃呢?袁承天見碧兒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好想溫柔以待,可是此時此地又不可以,他只好狠下心來,輕輕推開趙碧兒。趙碧兒抬頭望著他大大的眼睛,只見他眼眸深處似乎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苦難,可是他總是隱藏,從不宣之于口,因為他總喜歡一個人默默承受苦難,不要別人分擔(dān),所以他孤獨如荒原上的狼,孤寂徬徨,一無所著,又如天上孤星從不與其它星座交際,只在自己軌道運行,從不氣餒,只走自己認(rèn)為正確的路!

  趙碧兒收起淚水,見袁承天堅毅的臉上現(xiàn)出些微變化,知他內(nèi)心已起波瀾,因為他非是鐵石心腸之人,他是有情感,古道熱腸的人,為了心中理想可以拋卻身外物!袁承天別過趙碧兒,回首猶見她倚窗而望,大有依依不舍之意,心中滿是留戀!所愛之人雖近在眼前,但可望而不可得也,是為人生憾事!從來人間多有憾事,誰也無法去改變,只有在無奈中苦捱!

  袁承天臨別昆侖派不忘來到師父墓冢之前——坐落在一指峰最高處,一個平地之上,起地為冢,有松樹青柏為鄰,每到有風(fēng)吹過便可聆聽松濤之聲此起彼伏,仿佛是智者在低聲歌唱,所以師父在此頗不寂寞,可以和山川松林為伴,有日月星辰為鄰!師父居于此處是為最高處,可以俯視大地山川,一展胸襟,可以長嘯古今!只是可憐斯人已去,世間再無趙相承!袁承天拜謁過師父墓冢,便郁郁寡歡走下這一指峰。他從另一側(cè)下昆侖派,這條小徑絕少有人知道,所以便可以輕而易舉繞過昆倉派弟子巡查。

  他回想這些時日間昆侖派所發(fā)生的事情,可說此起彼伏,接踵而來,多是悲傷之事。不由得感嘆世事無常,生死冥冥之中自有定論。也許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誰人可以做到?

  這日行走之間,忽見前面有只野兔在拼命猛奔,后面有豹子猛追。看那兔子惶惶如驚弓之鳥,急急似落網(wǎng)之魚,那舍命求生的樣子,讓人見了心生不忍。袁承天見了便心中有氣。他最見不得恃強凌弱,所以躍身而前,一掌向那豹子拍去。那豹子終究是野獸,那有袁承天身有武功,身法輕靈,婉轉(zhuǎn)如意,所以這一掌結(jié)結(jié)實實拍在它的胯骨之上,只聽喀地一聲斷折,不能奔跑,癱在那,向袁承天嘶吼,心有不甘。袁承天也不下殺手,看了它一眼,便自走去。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好身手!”袁承天抬頭看時,只見一人正大踏步走出,穿戴只是平平,不見有什么驚人之處!這人忽然目光注視袁承天背后的軒轅神劍,也只是一看而轉(zhuǎn)開目光。袁承天見還個面目和善,殊無惡意,心中頓生好感。這人又道:“這個世兄此時是否感到手背有絲絲隱痛?”袁承天被他這一問起,確實感到手背確是有痛,心下詫異。

  這人道:“世兄幸是遇到我,否則便性命不保,——你適才出掌打跑那只豹子,無意之間劃到死心草,所以手背劃傷,你全神在于那豹子身上,所以并末覺察到手背受傷——要知道神農(nóng)谷中這死心草最為狠毒,遇血封喉,如無解藥命死當(dāng)場,天幸讓在下撞見,世兄你便性命無憂,隨我到神農(nóng)山莊,讓我家莊主為你祛毒這死草巨毒,二三日便無憂了!”袁承天昔日也聽師父趙相承提及昆侖山脈附近百里之內(nèi)有草名死草,——雖名字叫草,卻是荊蒺一類的植物,枝葉狹長利如劍刃,割破人的皮膚,受眾便毒入攻心,最為厲害,起初微痛,只待半個時辰之后便行發(fā)作,那時再無解藥便百死無生,神仙也難解治。袁承天聽說起這毒草的厲害,也是心驚不已,只是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一幅坦然自若的樣子,以免墮了昆侖派的威名!

  神農(nóng)山莊在山谷清幽處,臨山而建,山莊前有一條小溪流過,左右是山花扶疏,甚是幽深,不由讓人陶淵明先生的詩來: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袁承天正自打量這山莊之風(fēng)景,忽然有人說道:“有客遠來,未曾迎迓有罪有罪!”只見一位恂徇長老從莊內(nèi)走出,眨眼功夫已到眼前,看年紀(jì)古稀,然而精神矍鑠,仿佛有一代宗師風(fēng)范。袁承天見他說話之間已來到,便執(zhí)手為禮道:“晚輩不意進入山莊,多有打饒,莊主毋怪。”這老者笑道:“在下范去病最厭世人那種繁文縟節(jié),那些俗套就免了吧!我稱小兄弟也就是了?!痹刑煨南肟茨隳隁q似乎比我已逝的師父還要大,怎么可以平輩相稱?但是人家既已說了,自己卻也不能再行堅持,否則這莊主真的要生氣了。

  花廳中布置的清雅肅靜。范去病道:“適才我聽下人阿忠說小兄弟中了死心草的毒,無妨,在下有祛毒之靈丹妙藥,你服下靜養(yǎng)幾日便無大妨!”袁承天甚是感激,說道:“萍水相遇,莊主大恩何以克當(dāng)?”范去病道:“小兄弟太客氣,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我都是性情中人,可說一見如故!”飯后阿忠領(lǐng)他進了一處別院,院外只見已是山花爛漫,更有一叢叢芍藥正要開出花朵,引得蜂蝶嗡嗡不絕于耳,更有山鶯鳴叫,讓人心神清爽,不能入寐。忽得夜中有琴聲傳來,正是那貫絕千古的《廣陵散》,更有一少女隱隱約約歌唱:廣陵散,妙哉嵇公其旨深,誰知此是亡國音!商聲慢大宮聲微,強臣專命王室卑。我聞仲達窺天祿,人見飛鳥在晉屋?!瓘V陵散,晉室昌,魏室亡!余音哀樂,仿佛國破家亡在眼前,庶民罹難,魏室亡危晉室興,皆是亂臣賊子,而漢室之不興,是乎天命?亦是人謀!

  袁承天本要就寢,又聞這蒼涼凄凄然的琴聲,便不能寐,走出屋來,循聲而去,只見另一院落秋千架下,正有一少女撫琴而歌,眉宇之間滿是愁悵,讓人生憐!她忽然止琴,見有人走來,便抬頭見是一少年,臉上現(xiàn)出詫異。袁承天見她止琴,便道:“姑娘,在下多有打擾!”這少女道:“你便是那受傷的少年。”袁承天很是詫異。這少女見他詫異的神情便說道:“這是忠伯告訴我。你不休息卻出來干嘛?”袁承天道:“我聽到這琴聲凄涼便自走來,不意打擾姑娘。”這少女幽幽道:“那又何妨,在山莊之中別人都不怎看重我,以為我活不太長,所以沒有伙伴,沒有人談的攏,總是愁苦多于快樂!”袁承天見她哀傷的眼神,心中也是難過,心想不知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癥,如此傷情,自己也許可以幫她。這少女看出他的心思,也不相瞞,便說道:“我自小得了陽虛陰寒之癥,所以時常身體有恙,雖然家父也遍請名醫(yī),奈何總不見好。有次家父私下問一位大夫我這病可治不可治。那大夫便直言而告說我這是自娘胎而帶來的陽虛陰寒之癥,是與生俱來,天下無藥可治,似乎活不過及笄之年。家父便哀懇這大夫想想法子,大夫只是搖頭。我在窗外聽到不以為悲,因為娘生下我之后便逝去,可說是我累及,我若也去,可以地下相聚,又有什么煩惱?”袁承天見她凄凄可憐的模樣,又想起清心格格的身世不也一樣如她這般,原來人世都悲歡一場,到頭來大夢悠悠一場空,誰都不可以逃離這生死劫數(shù)!南華真人說生死,都到此節(jié)不由讓人萬念俱灰,再無雄心壯志,可說歲月無情消磨人的志氣!

  袁承天長長嘆口氣,忽然想到《道德真經(jīng)》中所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仿佛冥冥之中生命自有定數(shù),有時人力無法改變,只能眼睜睜地看所愛之人而去,而無能為力,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可有空有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但是有時報國無門,空有請纓之志,而無識君之人,只有淪落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xì)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這女孩見袁承天面色愁苦,似乎胸中有萬千愁苦而無人傾訴,便覺同病相憐,不由幽幽嘆道:“誰教寄奴福淺命薄,不堪擁有人世歡樂?!痹刑煸尞惖溃骸澳憬屑呐??”這女孩道:“我叫寄奴!”袁承天道:“好美的名字,只可惜……”他忽覺失言,便住口不說。寄奴笑了笑,說道:“公子說也無妨,我本來就時日無多,今天十七,過不了明年今日;人之生死本就難免,我又何必戚戚于懷呢?想像當(dāng)今之世多少流離失所之人,沿街插草標(biāo)賣兒之人,他們不比我還慘么?其實世間之人皆在憂患罹難之中,沒有快樂時光,生非容易死不甘!何處是我家鄉(xiāng)?”她小小年紀(jì)感物傷懷,不勝唏噓!袁承天伸手握住她纖纖的小手,說道:“姑娘你不必傷懷,我生平略懂醫(yī)道,開一劑方子,或可有用,不妨一試?!奔呐⒉凰γ撛刑斓氖?,因為她可以感受到他仿佛一個心地善良的大哥哥,心無雜念,光明磊落,與人和善,所以并不掙脫,任由他握住。有種心靈依托,有種至親之感。她有些迷離,神情愰惚之間竟倚肩而望,只見袁承天大大的眼睛中滿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樣子,不知為何,她有一種要哭的感覺。袁承天什么都不怕,唯獨害怕女孩傷心掉眼淚,那樣他便手足無措,不知該怎么辦?

  寄奴見他手足無措的的樣子,但覺好笑卻又笑不出來。袁承天窘迫的樣子連他自己都覺得難堪,可是這天生的毛病總是難改,當(dāng)初初見碧兒和清心格格不都是這樣么?人家笑他,他也不惱!今次寄奴見他這樣子便問道:“你以前見女孩子傷心也這樣么?”袁承天這才收斂窘態(tài),說道:“我給你開個方子,你讓下人去抓藥,興許有用。”寄奴道:“還未請教公子名姓?”袁承天道:“我叫袁承天?!奔呐溃骸澳敲次冶惴Q你袁大哥吧!”袁承天道:“姑娘隨意吧!”袁承天在寄奴拿來紙上寫道:甘草二錢,桂枝三錢,茯苓三錢,干姜三錢,人參三錢,附子三錢,外加芍藥三錢和元參三錢,外加桂枝三錢加水煎服。這樣連服三劑,大約可以見效,一周可望恢復(fù)。姑娘可用一試。其實,還有一道以內(nèi)功心法迫出體內(nèi)所積的多年陰寒陽虛之氣,只是男女授受不親,所以……”

  寄奴道:“世人多所見怪,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什么禮義大防,只不過是害人的禮教。如公子所言,大可一試?!痹刑煺f出適才的話便自后悔,因為這樣難免有肌膚之親,所以總是有些不便,可是話已出口,便不能收回,所以……

  寄奴似乎看出他為難之色,便說道:“難道公子還囿于成見?”袁承天聽她這樣說話覺得自己太過迂腐,與世間的偽君子假道學(xué)有何區(qū)別?他不覺得汗顏難已,說不出羞慚。

  這是一間木屋,袁承天和寄奴盤膝而坐。寄奴在前,袁承天后后,雙手出掌抵住其背心,將體內(nèi)內(nèi)功心法源源不斷輸入其體內(nèi)。寄奴便覺得體內(nèi)的陰寒體虛便不再懦弱,眼中便有眼光,心中暖洋洋很是受用,心中煩惡不再加劇,比之先前好了許多。袁承天盞茶功夫便起身,拍了拍手掌,說道:“姑娘,在下多有得罪了?!彼阌孓o。寄奴道:“袁大哥,你待我這樣好,我該如何報答你?!痹刑斓溃骸按蠖鞑谎灾x!”

  又過幾日寄奴身體便見大好,神情也比之前強了好多,袁承天看在眼中,喜在心里,甚是寬慰。神農(nóng)莊主范去病揖請袁承天。他并不知袁承天為自己的女兒祛除體內(nèi)濕寒之毒,見到女兒神情好轉(zhuǎn)還私下以為以前的大夫開的湯藥見了效應(yīng),所以心中放下千斤大石,眉宇之間愁容散去,又復(fù)一派宗主之風(fēng)范。他見袁承天服了自己的密制丹藥,神情好轉(zhuǎn),便笑道:“我這丹藥對那死心草最有效應(yīng),——因為附近村民時有被其所傷,有時往往不治而亡!老夫心下不忍,便苦心孤詣配出這救命丹藥。救世人一命,總是好的?!痹刑煲娝f得大義凜然,似乎心懷天下蒼生,不由得心生好感,心想:上天有好生之德,人間有活人之醫(yī),本是好事,奈何當(dāng)今病患叢生,庶民多有付不起湯藥之費,以至疾病成枯槁之勢,病入膏肓而不可救之,只因藥材之昂貴如那有起死回生之藥材人參、天山雪蓮、鹿茸、龍涎香非是小康之家可以負(fù)擔(dān)的起,所以往往小病醫(yī)治,而大病捱歿的可悲境地,是蒼天不仁,還是世間苦難太多,所以庶民多有掙扎于生死輪回之中,有時禱告上蒼護佑世間民眾脫離苦海,奈何終是成空!師父趙相承在世之時,便向山民廣施丹藥,以救疾苦,因為他從來俠義為懷,忠義乾坤,見不得人間絲毫疾苦,因為在他看來神愛世人,可是卻又從未見過神明懲惡揚善,也許便假他手以昭告世人世間浩然正氣從來都有,循循不滅,以至薪火相傳,千年以降,漢室皆在,所謂漢人不懦弱,誠不欺我,所以忠義乾坤!

  范去病見他心有所思,便說道:“小世兄世間多是憂患苦難,咱們只有盡力而為也就是了,問心無愧,盡人事聽天命吧!”他們二人二轉(zhuǎn)三轉(zhuǎn)來到莊后的一片樹林。范去病看了他一眼,便道:“你看那是什么?”袁承天抬頭望去,只見一株大松樹下開著一株奇花,似芍藥而清香,如牡丹而清秀不俗,枝葉厚而光澤,花深紅淺紅相間,引得蝴蝶飛來繞去,只是一經(jīng)接近便跌落在地,便既死去,可見此花巨毒無比。袁承天剛欲問這范去病這是什么花。不料被其手起掌出,擊中后背命門要穴,撲通倒在地上。范去病還不休,又點住他幾處穴道,一時不得動彈。范去病這才收手,見袁承天詫異地看著他。他不由桀桀笑道:“小世兄這可對不住了,誰教你身背軒轅神劍,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道理你難道不明白?”袁承天這才明白這神農(nóng)莊主救自己只不過是假仁假義。他之所以救自己,旨在做給下人看,讓人家覺得他是仁義大俠,這樣以后行走江湖便人人稱頌這位神農(nóng)莊主范去病。今日他引自己來到這樹林出手傷人,意在奪取軒轅神劍以為己有,因為在這殺人神不知鬼不覺,可說一箭雙雕。

  范去病道:“我現(xiàn)在不會讓你就死,那樣豈是我仁義大俠所為?我將你丟進這左近一個深窟中,小世兄你自生自滅去吧!你如若逃出生天,是你福份;如若死在其間,是你難逃劫數(shù),命該如此!這可怨不得旁人!”他將自己無恥的行為說得震震有詞,仿佛他做的沒有錯,錯的反而是他!袁承天剛欲出言譏諷,不料這范去病出手如爪將他拎起向前走出不遠,只見叢林遮蔽處有一山窟,黑沉沉,似乎深不見底,陣陣陰風(fēng)吹來,讓人毛骨悚然。范去病抓開亂樹枝,看也不看將他拋了下去,然后拿著軒轅神劍大踏步而去,神情說不出的志得意滿。

  袁承天一路滾下去,身上不免劃傷,還好這一撞好巧不巧,將他被制穴道盡數(shù)撞開,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數(shù),命不該絕!待身子跌落山洞底部,喀喀幾聲大響,似乎落在木柴之類的物事之上,隨手一探,是冰冰冷冷的東西,似石頭而發(fā)糙。他心下大疑,搜遍全身找到了火折,便打亮,將枯柴點燃。這才看清楚這山窟底部幾達數(shù)丈,山壁長滿青苔,因病少見陽光所以青苔幾達數(shù)寸,綠蔭蔭的,上面有蟲蟻爬動;再看身下,不看則已,一看失聲驚叫,只見滿地骷髏頭,更有刀劍都已繡跡斑斑,有了年頭。他仔細(xì)摸索,只見地上有幾面金光閃閃的腰牌,不由撿拾起只見有一面刻著:聽風(fēng)山莊,更有:蒼梧派,一個暗淡的腰牌分別刻著白主山莊……袁承天心下更驚,因為江湖傳言聽風(fēng)山莊少主謝無惆一次追剿山賊,得手后在返回聽風(fēng)山莊時卻離奇失蹤。此后聽風(fēng)山莊莊主四下派門人弟子四下追查,依舊一無所獲,十余年來毫無音訊,誰成想?yún)s死在這范去病之手!更有蒼梧派八年前有二名弟子盜取本派的不傳之秘《天玄經(jīng)》出逃蒼梧派,不知所蹤。蒼梧掌門大為震驚,誰知這二名不肖弟孑遠逃此地,以為天南地北,師父萬難追查,可以好好習(xí)練這《天玄經(jīng)》,誰成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最后為他人作嫁衣裳,得不償失,可說是咎由自取。還有這白主山莊,本在長白山,終年不出,其宗派不甚為人知曉,可是卻有一本尋找千年人參的秘笈,不為外人道。可說得之者,可以成為巨賈!可是卻在十三年前這白主山莊主莊外出尋找千年人參忽然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卻原來被這神農(nóng)莊山害死在此,可說是人間大慘事。還好今日讓袁承天撞到,果然天理昭彰,總有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時,只是自己此時深陷此間,該當(dāng)如何出去,卻是個大難題!他不由抱膝而坐,只見有蟲蟻在那幾個骷髏頭中爬進鉆出,讓人望之生怖。袁承天心下不忍,驅(qū)散那蟲蟻,恭恭敬敬地將這骷髏頭擺好,心中默禱:原你等超脫來生,往登極樂,福生無量天尊!他忽抬頭,只見石壁之上似有刻字,只見一面光滑石壁之上彎彎曲曲刻有文字,仔細(xì)辨識卻是:吾死此間,全是度人不真。以為善人,實則惡人!無以逃天,唯有一死!死不瞑目,愿有果報!袁承天心想:世間果有循循報應(yīng),天理昭彰?那當(dāng)年清兵入關(guān),殺了多少人,還不是得有天下,百多年來依舊榮華富貴,也不見得什么惡果?他心下茫然之極,便如這神農(nóng)山莊莊主范去病,害人無數(shù),只為私欲,似乎也未見得有什么報應(yīng),似乎活得自由自在之極!你說是時候不到,還是什么天道好還?皆不可知!

  不知過了多久,山洞之中更加黑暗,潮濕,似乎有露水從上面滴下,落在他的臉,有種異樣的感覺。他長長嘆了口氣,心下計較該當(dāng)如何脫身,四下仔細(xì)打量,只見這山洞四壁光滑如鏡,可說滑不留足,要想上去似乎比登天還難,因為這山洞深達十幾丈,便是輕功再好也難上去,所以似乎只有等死,可是他不心甘,想起自己這些年的苦難,這又算得什么?想想可不是,人生除死無大事!

  夜更深,天上點點繁星又起,在碧宇無塵之中顯得微不足道,只見北斗七星北移,其周遭星辰都暗淡無光,仿佛只在息之間。袁承天又想起師父所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是以蒼穹星空萬古不變,各行軌道,互不侵害,天道循循如此,世間的人還有理由一蹶不振,不去努力么?”

  忽然夜深更靜,忽然有腳步傳來,接著有人呼叫道:“袁大哥,你在那?”是寄奴的聲音。袁承天心中一震,叫道:“寄奴姑娘,我在這!”腳步又近,忽然洞口有燈籠光亮,一張俊麗的臉顯現(xiàn),巧兮笑焉,正是寄奴姑娘。袁承天道:“夜這深,你怎么找這?”寄奴失聲凄凄然道:“我不見了你,便問爹爹你去哪了?”爹爹并不睬我,只一味走開,去做他自己的事。我便不求他,心想求別人不如自己去做。我便一個人找尋到此,心想如果找不到袁大哥,我便不回山莊……”袁承天聽她說得情真意切,發(fā)自肺腑,心想:我有這樣好?寄奴姑娘緣何對我情深意重?我真受之有愧也!天下女孩子多是靈秀可人,而我則渾濁庸庸,不堪大用,也許將來一事未成,可是卻心有不甘,還要努力做一番事業(yè),否則則愧對先祖袁督師于地下之萬一,我豈不是罪人也?哪有顏面見先祖于萬一也?天下庶民皆在苦難流離中,自己還有理由不努力?

  索索有聲,不知何時寄奴姑娘找來繩索放下。袁承天心下大喜,終于脫卻牢籠,因為待在這里實暗無天日,呼息不暢,讓人難受的緊。袁承天拿住繩索,向上攀去,不過片時便到了洞口。他臨近洞口腳下一蹬,凌空躍身而出。一經(jīng)竄出,身在半空,輕靈靈一個轉(zhuǎn)動,又復(fù)輕輕落在草地之上。寄奴見袁大哥身法如此輕便,心中不由喝聲彩。袁承天見這繩索另一頭系在一株大松樹上。寄奴見他脫困,一時忘情竟自撲到袁承天身前,伏在他肩臂嚶嚶哭泣起來。袁承天見她哭得實在傷心,用手拍她肩頭,輕聲道:“我還沒死,你哭什么來著?”

  寄奴嗔道:“什么當(dāng)口,你還說玩笑?袁大哥你若死了,寄奴便也不活,隨你而去,一了百了!人生本是一場大夢,生有何歡,死有何懼?不知為什么?寄奴見到袁大哥你,有種至親之感,仿佛先前咱們便見過,可是那是沒影的事?可是自打見你之后,便心心念念放之不下,這三日之中便隔幾年,當(dāng)真度日如年!以前覺得古人說這度日如年未免夸大其實,實有不盡不實之處,而今落在自己身上,方始明白什么是相思入骨!”袁承天聽這女孩子向自己表白,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得其心儀,實在有愧不該當(dāng)之意!

  好久好久月移西沉,只見四周有風(fēng)吹來,亂人心思,壞人心神!寄奴不知爹爹暗害袁承天奪去軒轅神劍,還一味邀他回轉(zhuǎn)神農(nóng)山莊。袁承天堅辭不就,奈何寄奴非要他同往。他只有將范去病背后偷襲自己,將軒轅神劍據(jù)為己有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寄奴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爹爹做出如此卑鄙無恥之事,實在有違俠義之道。她一時徬徨,不知如何是好?袁承天道:“寄奴姑娘,你也不必傷心。我也看得透了,一切皆為身外物,又何必過于貪戀。你爹爹將我這軒轅神劍拿去我也不怪他,全當(dāng)禮物送于范莊主吧!權(quán)做他救我不死的回報!”寄奴見袁承天心胸開闊,既往不咎,心中更是難過,心想:爹爹自命名門正派,一代大俠,誰想竟是名副其實,沽名釣譽,害人無數(shù)無恥之人,自己真羞為其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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