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把人留下，把錢帶走。”一個眼神陰鷙的老漢示意我退后。時不時比劃一下手上的獵槍。

　　我后退幾步，看著眼前不停掙扎的女生，心里竟有些憐憫。我無法決定她們未來的命運，甚至不敢再去想象，她們即將遭受什么。

　　這是第三個了。奈何少壯不努力，在這經(jīng)濟全面崩盤的時代，我無法找到不錯的賺錢渠道。因此，我只能去做一些對技能和學(xué)歷不高的工作，比如網(wǎng)約車。

　　然而，盡管手機每天24小時開著接單模式，依舊只有寥寥數(shù)人。甚至有時候一單都接不到。我那本就為數(shù)不多的存款，很快便捉襟見肘。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悲嘆命運不公，都說老天餓不死瞎家雀，怎么到我這里就行不通呢？我一定要生存下去，哪怕做一些不干凈的差事。

　　一邊想著如何謀生，一邊驅(qū)車去了乞力耶德山。據(jù)說，這里盤踞著一些組織。他們經(jīng)常會做一些走私販賣類的臟活，風(fēng)險較大的同時得到的收益也不在小數(shù)。生活讓我別無選擇，我只能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去探索機會。

　　突然間，我看到路邊有一對外出游玩的情侶，正在和一個目測已有70多歲的老人爭吵著什么。

　　我停下車，打算上前詢問情況。畢竟荒山野嶺的，如果那對情侶想下山說不定還能讓我掙些路費。

　　“喂，幾位是怎么了？你們在爭吵什么？”我走過去問道。

　　“我們是來爬山的，不知從哪冒出個乞丐，我們不想糾纏，本想給點零錢打發(fā)走的，誰知道他還不依不饒上了，非要我們把他送回家去！”其中一個男人道。

　　我看向老人，上下打量一番。他衣衫襤褸，身上散發(fā)出垃圾的酸腐味道，眼神混濁。骨瘦如柴的身形仿佛禁不住風(fēng)吹。

　　我解釋著：“我是路過的司機，看天色不早了，如果二位想下山我可以勞駕載一程，價格好說。”

　　“哦，我們今晚打算在山上駐扎，就不麻煩了。”男人說道。

　　我有些失望，沒想到一上山機會沒找到不說，還熱臉貼了冷屁股。正當(dāng)我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時，背后傳來蒼老的聲音：“小伙子，請留步?！?p>　　我轉(zhuǎn)頭看去，只見那個乞丐模樣的老人一步一步朝我走來，看上去似乎有話要對我說。

　　“小伙子，看得出你也是來這里找差事的啊。”老人原本混濁的眼神閃過一道精芒，似乎他并不像乞丐那般簡單。

　　“哦？這么說，您老對當(dāng)?shù)睾芰私獍?？”我試探著問道，從老人的語氣聽來，他并不像在編瞎話。也許是山里哪個組織的元老也說不定。

　　“嗐，年輕人別心急，你若能送我回家，我便給你指條賺錢的明路！”老人語氣堅定地說道。

　　我心里琢磨著，這老家伙全身上下就幾塊破布片，看著不像有一分錢的樣子。我送他回去肯定指望不上能賺到車費，倒不如賭一把他真的知道些門路。于是我便痛快答應(yīng)下來。

　　我載上老人按照他指的路線前進。經(jīng)過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趕上太陽落山時，車輛停在了一座院落門前。我向外張望，此地接近山頂，規(guī)模如一座小型村莊。

　　老人緩慢走下車，一邊對我說道，“辛苦了小伙子，我今天沒錢能給你。但為了表示回報，我可以告訴你，以后在這山上，如果有年輕的小姑娘搭你車，你可以把她們送到這里來。當(dāng)然你也可以選擇送她們回目的地。想賺多少錢看你選嘍?！?p>　　聽完老人這一番話，我一時有些迷惑。難道這個地方是專門拐賣人口的窩點么？如果我給他們送來游客，就能獲得一筆豐厚的報酬？疑問如星星般在腦海中浮現(xiàn)，正當(dāng)我準備詢問的時候，老人已經(jīng)走進大門。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我頓時感到灰暗的生活流露出一絲光明，不管做什么，至少可以緩解當(dāng)下的燃眉之急。

　　說干就干，在后來的這段日子里，我每天都輾轉(zhuǎn)于乞力耶德山脈一帶，這是一處原始景區(qū)，每天都有不少喜歡尋求刺激的背包客前往此處。

　　我要做的就是，假借送她們下山，悄悄把那些人送到山頂寨的大門前。隨即便有一兩個端著獵槍的老家伙出來接應(yīng)。他們分工明確，一人負責(zé)押送背包客，一人給予我的報酬。

　　送一個人的報酬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豐厚，足足有兩萬多。我哪怕一天不斷接單也掙不到這個數(shù)。

　　至于那些女孩子未來的遭遇，我不愿也不敢多想。我承認這樣做非常傷天害理，在自責(zé)背后是深深的無奈。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那些老漢別傷及性命。

　　下山后，看到天色未晚，我決定晚些回家。畢竟忙碌了一天，胃里早已空空如也?？诖偹愀辉Ａ艘恍?，總要犒勞一下自己。

　　在該如何選擇晚餐上，我一時陷入了糾結(jié)。此地位于山區(qū)，除了山下零星幾家旅館和酒吧外，似乎沒有什么特色美食。轉(zhuǎn)了許久，我便打算今晚先應(yīng)付了事。

　　正當(dāng)我準備走向一個路邊攤時，赫然看見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站在路邊。

　　可以肯定前一秒鐘那里還空空如也，她仿佛從天而降，但是卻并不看我，只是低著頭絞著胸前的背包帶。

　　“是你？”我克制著激動的情緒，走上前問道。

　　“你怎么在這？”我繼續(xù)問道。

　　她回過頭來，此刻兩人對視。一瞬間，一條已幾近干涸的回憶河流突然涌動。過往的畫面一幕幕在腦海重現(xiàn)。

　　“好久不見。”她平靜地回答。仿佛只是在和身邊的熟人打招呼。殊不知，兩人已經(jīng)有八年沒有見面了。

　　南希，我曾經(jīng)最遺憾的人。在后面這段灰暗的日子里，腦海里唯一揮之不去的形象。

　　我輕輕嘆了口氣，“上車吧?！?p>　　她順從地爬上車，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我原打算隨便吃碗面條了事，現(xiàn)在多了一位特別的伴侶，尋思這頓晚飯就別應(yīng)付了。

　　在車上征求了幾次南希的意見，她依然沉默。無奈，最后決定還是去尋找那些比較受女生們歡迎的餐廳。

　　我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著市區(qū)的方向開去。一路上，我能清晰的感覺自己的心跳在一點點的加速。我有無數(shù)的話想說出口，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卻如鯁在喉。

　　“你來旅游嗎？最近過得如何？”我醞釀了許久，試探的問道。

　　“我不是來游玩的。我有一個閨蜜前兩天在這里失蹤了?！蹦舷：唵蔚拇饛?fù)。隨后，又恢復(fù)了沉默。

　　見此，我便不再多問。最后，我將汽車停在了一家專供韓餐的PaPa's餐廳門前。

　　來這家餐廳就餐的多是年輕的戀人，暖色的基調(diào)，昏暗的燈光，歌手低沉抒情的吟唱，都給這家餐廳平添了許多溫馨的味道。侍應(yīng)生極力向我推薦情侶套餐，南希很直接地拒絕了，最后點了一份雙人韓式烤肉套餐。

　　菜上好后，我一直都在悶頭吃喝。南希似乎并不太在意這一點，也默不作聲。

　　良久之后，我覺得始終這樣沉默有點尷尬，而且不太禮貌。一直沒有抬頭的我，終于看了看南希，她正在喝湯，看得出手臂的活動還有點僵硬。

　　“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南希沒有回答，放下勺子，撲哧一聲笑了：“呵呵，我還以為你整個晚上都不打算搭理我呢?！?p>　　“哪里，只是這么多年沒見，我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p>　　南希看出了我的尷尬，“幾天之前，我一個關(guān)系很好的同學(xué)跟我約定一起來山里野營。她比我提前兩天來到這里，但當(dāng)我再聯(lián)系她的時候，卻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我擔(dān)心她可能會遭遇不測?！?p>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警察呢？”我小聲問道。

　　“身邊其他人也是這樣勸我的，但是目前沒有足夠的證據(jù)，更何況我不愿意相信那些穿制服的人?！?p>　　我斟酌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告訴她真相，免得她過分害怕。

　　“唉，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我打聽到，這個地方經(jīng)常發(fā)生游客失蹤事件。”

　　我一時感到有些心虛，我已經(jīng)大概猜到南希的朋友遭遇了什么。但我不想讓南希再次感到擔(dān)心，只能先把事情藏在心里。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我嘗試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們彼此互相了解了各自的大學(xué)生活，工作，家庭。

　　每當(dāng)我講起那些痛心疾首的往事時，總能看到，南希的手掩在嘴邊，眉頭微蹙，眼中滿是關(guān)切和焦急。

　　故事講完，南希手按著胸口，仍是一幅難以置信的樣子。

　　“你太厲害了，我的天，沒想到你能一直挺過來?！?p>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扭過頭，卻看見玻璃上映出自己眉飛色舞的臉，心中大窘。

　　為了掩飾自己心中的尷尬，我提出結(jié)賬走人，南希顯然有些戀戀不舍，但是也沒有反對。

　　走出溫馨的餐廳，外面的空氣顯得格外寒冷。我正準備去啟動車輛的時候，南希說道：“我今天吃得有點飽，陪我走走好么？”我想了想，答應(yīng)了。

　　兩個人并排在人行道上慢慢走著，我為自己剛才的得意忘形有些汗顏，本來就少言的我此刻更不想說話。南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一言不發(fā)。兩個人一時無話，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時而會交疊在一起，看起來，像是在擁抱。

　　不知走了多久，南希突然開口了，“說說吧，你有女朋友了么？以前好像從來沒有見你和女孩子在一起過?！蹦舷Q了一副快樂，開朗的樣子。歪著頭問我。

　　“我……沒有?！?p>　　“呵呵，這么乖啊，一心撲在生活和事業(yè)上？”南希跑到面前，倒退著向后走，“還是你的品位比較獨特啊？”她調(diào)皮地眨眨眼睛，自己的臉卻先紅了。

　　我頓時感到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澳鞘且驗椤阏f了你也不懂………”

　　我語無倫次的模樣似乎讓南希很開心，她毫無顧忌地大聲笑起來。

　　前面不遠的路燈下擺著一個小攤，攤主雙手各執(zhí)一支煙花，不時向路人們揮舞著招攬生意，不過問津者甚少，在夜色中噼啪燃燒的煙花顯得格外寂寞。

　　“嗬，這么早就有賣煙花的了，我們?nèi)タ纯窗?。”南希突然來了興致，幾步跑了過去。幾分鐘后，她捧著一大盒煙花笑呵呵的走了過來。

　　“怎么買了這么多？”

　　“呵呵，我從小就喜歡這個。那個賣煙花的說不賣光他也不能回家，索性就全買下來了?！?p>　　我四周張望了一下，看到不遠處有一處空曠的體育場。

　　“去前面吧?！闭f完，我一哈腰抱起箱子。南希一溜小跑跟在身后，臉上是興奮不已的表情。

　　在空蕩蕩的操場上，一束束煙花噼噼啪啪地?zé)饋?，南希跳著腳，小幅度地揮動著手臂，煙花在她身側(cè)劃出一個個閃亮的光圈。

　　搖曳的光影中，我竟有些恍惚。那個全身籠罩在光圈里的女孩，正一點一點喚醒塵封在心中很久的記憶。

　　鼻子突然很酸。

　　見到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南希有些臉紅，她慢慢走過來。

　　“你怎么了？”她柔聲問道。

　　“沒事?！蔽业拖骂^。

　　南?？粗种性饺荚蕉痰臒熁ǎp聲說：“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只是你不愿意向別人敞開心扉。所以，你今天晚上跟我說了很多，我很高興，因為，我……我很想了解你?！?p>　　南希的頭低下來，聲音也越來越低：“還記得么，我跟你說，其他人不能給我那種可以依靠、可以放松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她停頓了幾秒鐘，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抬起頭看著我說，“那天晚上，我竟然在你身上感到了……”

　　我沒有作聲，手卻開始顫抖。

　　南希夢囈般自顧自地說下去：“在遇到你的那一瞬間。坐在你身邊的時候，我能感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知道在那一刻。沒有人能傷害我，因為你在我身邊。”

　　我低垂著頭，大顆的淚水落在腳邊。

　　南希，我最愛的人，卻沒有來得及。

　　曾經(jīng)走廊里背光而立的女孩，路燈下兩個依偎的影子，深夜里軟軟的聲音“還沒睡么？”一襲白衣、長發(fā)飄飄的南希。曾經(jīng)那句誓言……

　　我會保護你的。

　　我終于發(fā)出大聲的抽泣，轉(zhuǎn)過頭，眼前是南希充滿憐惜的目光。

　　這些年，好累……

　　我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手去，一個溫軟的身體落在懷里，隨后就感到滾燙的嘴唇壓在自己的雙唇上。

　　只是，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送南希回到旅店之后，我突很想一個人走走。

　　再次回到體育場，圍著跑道一圈圈地走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的大腦竟然一片空白。直到無所不在的冷空氣讓我打起寒戰(zhàn)，才恢復(fù)了意識。

　　時至午夜，空無一人的校園里，只有路燈寂寥地站在陰影中，默默地把昏黃的光投射在地面上。

　　風(fēng)起。月暗。沒有期待的云海。

　　一切只是幻覺，或者謊言。

　　高尚的。卑劣的。勇敢的。怯懦的。甜蜜的?？酀摹４饲?，之后，概莫能外。

　　突然，我加快了腳步，最后飛奔起來。

　　空蕩蕩的校園里傳來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吼聲，驚起一群晚歸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