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毀親
太尉府。
莫太尉和其夫人坐在上座,莫云開站在母親身邊,魏杜衡站在堂中央。
“老爺,這傀儡符真不是云開不愿意給,主要是他要用這符去破壞城南孔家的喜事。這孔大人雖是個小官,那畢竟也是官,萬一日后這事捅到上面,吃虧的可是老爺。況且,堂堂太尉府的人竟淪落到搶親的地步,這事若是傳出去只怕老爺?shù)哪樏娑家獊G盡。我也是為老爺、為咱們太尉府著想??!這幾日,想必老爺也從下人口中聽到些閑言碎語,魏公子光天化日之下竟與孔家未過門的娘子摟摟抱抱,這讓咱們太尉府顏面何存吶?”
魏杜衡從容不迫地道:“夫人誤會了。我一向?qū)@些符紙頗感興趣,此次只是想借云開妹妹的傀儡符鉆研一番,并非是想破壞孔家的好事,搶親更是無稽之談。至于我與上穹府左卻之間是何種關(guān)系,還輪不到旁人說三道四。不過,我不得不提醒夫人一句,左卻出自上穹畫境。畫境可是個四國王族皆要仰仗的地方,夫人不覺得在背后說這些話折損她的名聲有些不妥嗎?”
“就算是畫境弟子,她也還是個姑娘。姑娘家怎可如此亂來?先前她與孔家大公子那些事在潭州城傳得沸沸揚揚。魏公子你和她那點事若非老爺出面,恐怕也要鬧得人盡皆知。現(xiàn)如今人家大婚之日都談妥了,傀儡符你就別想了?!?p> 莫太尉頷首道:“嗯,傀儡符的確不是好東西,你還是不碰為好。你若有心鉆研,我派人去搜羅一些別的符紙回來。”
“不必了!”魏杜衡白了一眼莫云開便拂袖而去。
從太尉府出來時,天將黑了。
魏杜衡在街上買了幾壇酒來到上穹府,半躺在左卻的房頂慢飲。
不多時,房門被打開,左卻將子衿送了出來。
“讓青師姐費心了?!?p> “只要你想清楚了,是真心要嫁入孔府,我一定替你備一件世間絕無僅有的嫁衣?!?p> 左卻點點頭,沒有說話。
送走子衿后,她立即飛身上了屋頂,一看魏杜衡身旁的酒壇,便道:“你又打了敗仗?!彼赃呉蛔职参康溃骸盁o妨,我原本也沒指望你。其實我父親也另娶了一房正妻,不管跨越多少歲月,后來者大多會對頭先那位的孩子或多或少心存芥蒂,我知道太尉夫人不會輕易同意把傀儡符給你?!?p> “左小娘子怎知莫云開會將此事告訴長輩?”
“猜的。初見莫云開此人是在邊州城,那時你明明不待見她,她卻依然喚你‘兄長’,可見她極其注重長幼尊卑。你將求取傀儡符的緣由傾盤托出,她自然清楚此事非同小可,多半會先問過家中長輩的意見?!?p> 魏杜衡埋怨道:“你既已猜到,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魏少莊主腦瓜子不是挺好使嗎?況且,那日是你說要自己來,我可不想搶你風(fēng)頭?!?p> “左小娘子還有興致打趣我,看來是胸有成竹了,可否透露一二?”
“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傊?,你不必看太尉府那些人的臉色行事?!?p> “左小娘子可猜到今日太尉夫人說我什么了?”
“我怎么會知道她和你說了什么?”
“她說,我與左小娘子光天化日之下?lián)ППВ屛翌櫲靖伱?。小娘子方才說,我不必看她臉色行事,可是有心撩撥?”
左卻一聽立即條件反射從房頂一躍而下,罵道:“魏杜衡你無賴!我好心安慰你,你簡直忘恩負(fù)義不知廉恥!”
魏杜衡坐起身來,懶懶地道:“魏某生性貪婪,左小娘子想安慰我,光憑幾句話哪里夠?”
“你再說胡話我讓青師姐趕你走!”
“我若不來,小彌珂又該亂跑了?!?p> “真是個潑皮無賴!”左卻最后罵了一句便進屋了。
六日過去,小雪至,朔風(fēng)起,枝葉離,冬始俏。左卻坐在鏡子前,子衿正替她梳妝。
“青師姐,如愿不會誤了時辰吧?”
“放心,珂兒在前院等著呢。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如愿既然答應(yīng)了巳時前趕到,定不會食言?!?p> 一個時辰后,左卻身穿紅嫁衣、一身喜慶地徘徊在屋子里。須臾,房門被推開,她激動地迎了上去,“如……怎么是你?”
魏杜衡看見左卻,呆了一瞬,道:“……我,我在來的路上碰到了如公子,我將此物交給了他,托他務(wù)必轉(zhuǎn)交給左小娘子?!蔽憾藕鈴膽牙锬贸鲆粡埛麃?。
是她交給你讓你轉(zhuǎn)交給我吧……左卻一邊腹誹一邊小心翼翼地接過,“她為何不自己送進來?”
“龍女說,做戲得做足,去街上替你備禮了。我委實沒想到,如公子便是左小娘子口中不可泄露的‘天機’。”
“這也是托了你的福。那日你說莫云開手里有傀儡符,我才想著如愿亦與魚餌私交甚好,手里肯定也有傀儡符,我便傳信過去問了問。她用不慣符紙,所以手里并沒有,不過好在她離棽州城不遠(yuǎn),盜劍賊一事也快了了,便答應(yīng)手上事情了結(jié)后去棽州城替我要一張傀儡符,還會親自送過來。”左卻一抬頭,發(fā)覺魏杜衡還盯著她,她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妝容花了嗎?”
魏杜衡卻二話不說將她攔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你瘋了嗎?快放我下來!我還有正事要辦!魏杜衡你放我下來!魏杜衡!我還得去見孔孟儒!這門親事還沒了結(jié)!你把嫁衣弄皺了……”左卻忽然悶哼一聲,耳根子瞬間嫣紅。
魏杜衡湊在她耳邊小聲道:“原來左小娘子的弱點是脖子?!?p> 左卻難為情道:“……你再這樣,我真的要和孔孟儒拜天地了?!?p> 魏杜衡笑瞇瞇地站起身,傾身欲將她扶起。
她忙道:“我自己起!”起身后又埋怨道:“你是鬼上身了嗎?你明知接下來至關(guān)重要?!?p> “于我而言,左小娘子最是重要??芊o我吧,我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稍后教你如何用?!?p> 左卻遞出傀儡符,轉(zhuǎn)身去梳妝臺整理儀容。她仔細(xì)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并未覺得與平日有何大不同。
黃昏之時,將近吉時,蓋著紅蓋頭的左卻被子衿送進了上穹府外、孔府的花轎里。和她一起進入花轎的還有一壺酒,壺身上貼著紅紙。外頭迎親樂曲不斷,喧鬧非常。她坐在轎子里一路扶著那一壺酒,生怕轎子歪了酒水灑了。
行至半路,隊伍忽然停了下來,樂曲也逐漸弱了、停了。
“何方妖女膽敢擋我孔孟儒的路?!”
“我家主子看上了轎中那位美娘子,要我搶回去給他做壓寨夫人?!?p> 這是……連荑的聲音,連荑這是打算毀了大婚。左卻掀起蓋頭將轎簾撥開了一條縫,發(fā)現(xiàn)周圍結(jié)了界。孔孟儒穿著一身喜服,慢慢下了馬,走到了連荑跟前,問道:“你家主子算哪根蔥?”
連荑雙手環(huán)胸,氣勢凌人道:“你管得著嗎?反正今日你休想娶親!”
孔孟儒勾了勾手指,“你過來,我就把新娘子拱手相讓?!?p> “憑什么要我過去?!不要你讓,我也照樣能把她搶走!”
孔孟儒笑得邪氣,淡定自若道:“那我們打個賭,你要是搶不走,我就剝了你的衣裳。”
連荑欣然接受:“怕你不成!”
可左卻并不想因一個連荑破壞自己的計劃,喚出術(shù)筆正要出手,忽聽連荑大叫道:“你個下流痞子!我要殺了你!”
左卻再次抬頭望了過去,誰知孔孟儒竟趁機往連荑身上貼了一張符,叫她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連術(shù)法也施不出來。
但逼得連荑大叫的卻并非那張符,而是孔孟儒果真當(dāng)眾剝了她的衣裳。雖說結(jié)界之中只有迎親隊伍,可也是男子居多……
左卻出手結(jié)了一個界隱了連荑身形,送她到了人少的地方,順帶破了她結(jié)的那個界。
“誰要礙我的路,我就毀了誰!走,回府!”孔孟儒上了馬繼續(xù)趕路。
樂曲重新響了起來。
這回倒是順?biāo)?,一直到孔府大門外轎子才落地。孔孟儒一下馬,久候的家丁便遞上一彎弓箭和一支箭。
左卻只聽見三聲響,便有人進轎來扶她,“娘子該下轎了。”
左卻順手帶上那壺酒和一個杯子,一下轎子她便停下了腳步,道:“在我的家鄉(xiāng)有一個習(xí)俗,新娘子下轎須得敬新郎官一杯酒才能踏進婆家。”她一邊說一邊倒了一杯酒端在手里。
孔孟儒走近,笑道:“別說一杯酒,一百杯也不成問題!不過,娘子得跟為夫一起喝?!彼种苯訉⑸w頭掀了。
媒婆忙接住飄在空中的紅蓋頭,急道:“哎呀大少爺!這紅蓋頭得洞房的時候才能揭開!現(xiàn)在揭了不吉利呀!”
“好?!弊髤s笑著答應(yīng)了,把手里原本端著的那杯酒遞給了一旁的婢女。
“來?。∧靡粚票瓉?!我要和娘子在這把交杯酒喝了!”
孔母點頭同意了,立即有人送上了一對酒杯。
左卻接連倒?jié)M了,笑著與孔孟儒交臂,她本想等對方先喝,孔孟儒卻一直盯著她,大有“你不喝我就不喝”的氣勢。
她心想,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于是毫不猶豫地將杯子送到嘴邊??酌先甯膭幼?,二人一起飲盡了杯中酒。
就在這時,魏杜衡從天而降,落在了孔孟儒身邊,輕聲道:“立即悔婚!不許再娶左卻!不許尋死!”
孔孟儒神色凝重頓了片刻,忽然囔道:“我不娶她了!”
在場的諸位皆是一臉震驚,而孔父倒是松了一口氣。
“什么?!悔婚?這新娘子都接到家門口了,臨時反悔?簡直聞所未聞!姑娘,你直接進府拜堂去!別怕,我們支持你!”看熱鬧的百姓忿忿不平道。
左卻好像沒聽見周圍百姓的呼聲似的,斂去笑,云淡風(fēng)輕道:“好,我同意。這門親事作罷?!?p> “什么?!這親不結(jié)了?這不是瞎胡鬧嗎?!好端端的怎就不結(jié)了?!”
“依我看,就是那人使了妖術(shù)!不然怎么他一來,新郎官不娶新娘子不嫁了?一定是他從中作梗!”
“哎!他把新娘子擄走了!”
如他們所說,魏杜衡確實眾目睽睽之下把左卻擄走了,還將她帶到了潭州城外的一片林子里。
左卻如釋重負(fù),自行卸了頭頂?shù)镍P冠,道:“如愿說,誰用的符便聽誰使喚。為什么孔孟儒會聽你的話?”
魏杜衡漫不經(jīng)心答道:“左小娘子親我一口,我便告訴你。”
“你休想!”左卻拒絕得十分干脆,但她卻踮起腳真的親了魏杜衡一口。她難以置信道:“原來你才是真正用符之人!”
“我只是沒想到左小娘子會喝那壺酒。”
“我不是控制孔孟儒的那個人,你為什么事先不告訴我?你是不是早有預(yù)謀,故意‘巧遇’如愿?”
“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么?”
“我不相信我認(rèn)識的那個魏杜衡是這樣的人,所以才問你的。我要你親口說?!?p> 魏杜衡舒心一笑,走到旁邊草地坐下,沖著左卻招手道:“過來坐。”
左卻落落大方地向他走去,表情卻十分怪異,“我不坐地上!我不坐!魏杜衡你收回!”她正要坐下時,忍不住喊道:“我怕蚯蚓!”
魏杜衡聞言趕緊將她拉到了懷里,道:“那就委屈左小娘子了?!?p> 左卻望著他道:“你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左小娘子一身紅嫁衣,簡直就是蓄意‘勾引’。我若有心左右你,你還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跟我說話嗎?”
“那你以后不許使喚我!我不做你的傀儡?!?p> “那可不行,我還有許多不解之處想請左小娘子答疑解惑呢。比如,左小娘子為何害怕蚯蚓?”
“小的時候我在這上面吃過虧,自那之后,不敢直面這些東西?!弊髤s想起舊事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魏杜衡將她緊緊地箍在懷里,道:“我知道了,往后不會再讓左小娘子坐地上了?!鳖D了頓,他又問:“那日,左小娘子答應(yīng)孔府之后,為何不讓我插手了?”
“我那日在街上看到你畫的像了。你將我放在心上,我既然不能讓你如愿以償,自然也不能讓你為了我平白無故與人結(jié)仇?!?p> “如今,托左小娘子的福,我終于得償所愿了??晌乙姴坏门匀藢δ銊有乃?,見不得你為他人穿嫁衣,我甚至想毀了孔府,讓你在這世間再無牽絆,可又怕你憂思難解……左小娘子,我該如何是好?”
“孔孟儒看上的人是那日在花月樓想殺他的那個,并不是我。我也不是為他人穿嫁衣,我是為了給孔孟儒送符酒讓他悔婚,說到底是為我自己穿的嫁衣。你怎么換了一個地方還是喜歡胡思亂想?你要相信我心里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人?!?p> “左小娘子言之有理。”魏杜衡露出笑容,“若是有朝一日左小娘子想嫁人了,新郎官定是魏某無疑?!?p> 左卻心道:“等回府了,一定要問問如愿,魚餌有沒有告訴她傀儡符的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