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番外 醉里辭【2】
(明天更正文~)
謝輕瀟話未說完,趙衍將她猛地往懷里拽,窗外破空的聲音直直破出窗紙,鋒銳的箭朝兩人面門而來!
夜里燭光搖,趙衍緊緊護住懷中女子,謝輕瀟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張,慌張得手心盡是冷汗。
“沒事了,沒事了?!?p> 趙衍不停歇地撫著她的頭,也就惟有危緊關(guān)頭,謝輕瀟才曉得他當真是如此歡喜她。懷中的溫度融化冰雪,好似亦能融化壓在床底的那把刀。
5.
謝輕瀟終是將淬毒的匕首刺入了趙衍的腹部,方才出箭只為讓趙衍放松誡惕,看似無礙的寂靜環(huán)境,最是危機藏匿之所在。
寧軍退出江州之時,便留了探子于城中,謝輕瀟與他接頭,要的便是趙衍的命。
“為何?”趙衍嘴角已然滲出腥紅血,眼眸低垂,他已無膽覷她的冷眼,因為他曉得她眸底皆是誆騙。
他曉得當年的盜賊為她心腹,為的便是博取他的信任;他曉得當日菡萏宴上的酒摻了迷藥,為的便是尋機要他的命;他曉得寧國得了敬國軍事戰(zhàn)略圖,便是謝輕瀟趁那日兩人醉酒相擁,從他里衣中順出的。
此番種種,他皆知,然不愿直面,以至于他入江州原古宣居時,分明見到了床下的匕首,卻抱著賭局之心,毅然決然入狼室。
博弈之人,算得了旁人之心,猜不透己心,醉酒之人,醉了紅塵紛擾,卻理清了棋盤局勢。
他深陷混沌,早便醉了,醉到了她編織的紅塵里,理清了曾經(jīng)那句不愿傷害僅是她靠近他的謊言。
“我是寧國暗探?!敝x輕瀟道。
“我曉得?!壁w衍翕動唇瓣,嘴角卻勾起輕淺笑容,他闔上眸子,“自打你入京都的第一日,我便知。”
“殿下,你原本有機會殺我?!?p> “有機會又如何?終歸是下不了手?!壁w衍道,鼻息似有若無,唇瓣輕啟,卻是再無聲音。
“萬一我把你策反了呢?”
那日晚風醉人,他并非飲酒而醉,而是翻過墻頭的一瞬間,姑娘發(fā)絲稍蕩,眉眼桃花,混入百根情絲,牽動脈絡(luò),醉了人。
這天夜里,寧軍占領(lǐng)江州,古宣居里來了人,說是要將趙衍的尸首送回京都,威脅小皇帝和太后束手就擒,然謝輕瀟說是將趙衍埋在了古宣居樹下,死活不讓寧軍掘土。
“衍郎君最喜江州古宣居的糯米釀,他曾替蒙怨的家父辯解,于我有恩,我理應(yīng)讓他死得體面?!?p> 來人嗤笑,一把奪過謝輕瀟手中攥的敬國軍事要塞圖:“郎君?謝輕瀟,你何時成了敬國攝政王的小娘子了?”
謝輕瀟默不作聲,她也曾妄圖以郎君稱喚趙衍,非為稱貴族公子,而為喚拜堂洞房的夫君。
嘴上說是要他離開江州,心底卻是要他留于此處,擺脫朝堂紛爭,鋸斷世俗枷鎖,博弈之局,她不愿再由他落子。
6.
寧國依照謝輕瀟盜的要塞圖進軍,迅速占據(jù)敬國前線大半城池,眼瞧著將要攻入京都,寧軍士氣大振,鼓響數(shù)聲,當夜便設(shè)酒宴犒勞將士,要的亦是古宣居的釀。
可古怪得緊,這瀟娘子自從趙衍死后,發(fā)髻步搖上時常鑲了白花,寧軍納悶卻礙于她的軍功,也不曾當面尋問。
然酒宴這天謝輕瀟卻摘了帶孝,破天荒地釀起了糯米酒。
江州的糯米釀品性烈,寧軍大喝到半夜,皆醉倒在駐扎地,謝輕瀟把帶孝重新別上,踱步于糧草旁。
夜晚光線暗,酒氣鋪面,竟是掩蓋了糧草燒焦之味,火光沖天,瞬間蔓延到酒宴處!
寧軍大驚,碰巧見謝輕瀟策馬而去,方才領(lǐng)會這謝輕瀟帶孝中藏匿迷粉,溶于酒水,趁他們不備,一把火燒了糧草。
“這個叛徒。”
他們翻身上馬尾隨,可四周敬國鐵騎聚攏來,竟是將寧軍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
前方來了敬軍,后方烈火直逼,進退維谷之際,寧軍頭領(lǐng)心下一橫,揮旗便要寧軍突圍敬軍,誰曉得敬軍中猛地躍出一人,揮劍便斬下好幾人的腦袋。
金冠束發(fā),青色鑲邊刺繡長袍墜地,劍端滴血,锃亮劍面映出的皙白皮面,正是死了好些天的趙衍。
“你沒死?”
“還得多謝寧國的瀟娘子手下留情?!壁w衍訕笑道,“匕首不偏不倚確是扎到了我身上,好在瀟娘子氣力弱,扎得不深,若是再進一寸,我怕是真的死了?!?p> 毒也僅是普通迷藥,單是謝輕瀟用以混淆視聽的把戲罷了。
趙衍對峙寧軍,身后皆是百萬雄兵,神情愈發(fā)盛氣凌人,他道:“方才說錯了些,瀟娘子并非你寧國暗探,而為我敬國安插在寧國的細作。”
言及此,趙衍眼底含笑,謝輕瀟早年為先帝安插在寧國的眼線,姑娘甚是聰慧,接掌了寧國的情報諜網(wǎng),僅僅五年便獲取寧國國軍信任,被賦予身份入敬國為暗探。
趙衍佩服謝輕瀟對整個棋局的控盤,入為政局動蕩,出即敵國外患,敬國固為散沙的必敗之局,她僅憑自身謀略,便能力挽狂瀾,殺寧國個措手不及。
“瀟娘子從我身上順的圖紙,亦是假的。”趙衍道,“為的便是誆爾等駐扎此處,我們便可一舉殲滅?!?p> 謝輕瀟疑惑寧軍為何遲遲未追擊她,便連夜趕回江州古宣居,卻沒在酒窖底覷見趙衍身影,他傷未痊愈,又怎可亂跑?
思及此,墻頭突然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是人影墜落,謝輕瀟走進便被趙衍拉入懷中。
“小騙子,你真能耐?!壁w衍刮了刮謝輕瀟的鼻梁,笑道,“攝政王都能被你耍得團團轉(zhuǎn)?!?p> 那日他原以為自己已命絕她手,可當悠悠轉(zhuǎn)醒時,才發(fā)現(xiàn)這僅是謝輕瀟做的局,以他之死,引寧軍入甕。他便順藤摸瓜,估摸到寧軍駐扎地,方可帶人將他們一鍋端了。
“衍郎君繆贊,并非我能耐,實是郎君過于好騙?!?p> 趙衍此生從未遇過何人比謝輕瀟更對他出言不遜,然她所言屬實,他也便只能默認。
謝輕瀟沒敢將計劃盡數(shù)告訴趙衍,她會演是真,演得甚至能違背諾言傷害他,只想著蒙蔽寧國。
“疼嗎?”謝輕瀟指了指趙衍的腹部。
“當然疼啊,你捅的時候是真沒個輕重?!壁w衍揶揄道。
江州暮雨時節(jié)夜風輕,絲綢雨落房檐,新翻土層攪著糯米釀的味,蕩散空中,拂去趙衍臉上緋紅。
“你還會再騙我嗎?”趙衍凝睇謝輕瀟,長眉若柳,恍惚間竟是讓謝輕瀟慌了神。
他為攝政王,心思卻終究敵不了謝輕瀟,心存僥幸問問,說不準她便應(yīng)了。
雨沿著謝輕瀟的耳發(fā)而落,良久,她道:
“不會了。”
7.
敬國出其不意打擊寧國,其中不乏謝輕瀟數(shù)十年的潛藏,回京都過后,陛下便恢復謝輕瀟的身份,趙衍方知前些謀逆流放的兵部侍郎竟是謝輕瀟從不愿提及的父親。
她幼時多舛,年莫過五便沒了娘,江州古宣居釀酒掌柜見她可憐,便收了她當徒兒,瀟娘子天資聰慧,打明面釀酒,暗地里搜羅寧國情報。
“謝輕瀟,你想要什么賞賜?”小皇帝問她。
“陛下圣恩,小女別無所求,只為還爹清白?!敝x輕瀟道。
“當年之事證據(jù)確鑿,陳年舊案,你當真要再翻一翻?”
謝輕瀟輕笑一聲,近乎直言道:“小女定要翻?!?p> 然當天夜里,小皇帝卻被人擄了去,趙衍緊急調(diào)軍搜查,盤查到謝輕瀟住處時,里面人卻并非謝輕瀟,后問才知,謝輕瀟自從面見圣上后便再沒回來。
言罷遞了香囊與他,上面繡的是《御行街》的詞。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趙衍心里咯噔一聲,攥緊香囊便朝皇宮奔去,然此刻宮門大開,斷壁殘垣,火舌蜿蜒,沿順紅漆宮墻照亮皇帝的承恩殿!
“謝輕瀟……你又騙我。”強硬的字幾乎從趙衍牙縫擠出,他迅速趕到皇帝殿前,卻看見皇帝涕泗橫流地癱坐殿前,毫發(fā)無損。
見趙衍來,小皇帝猛地拽住他的衣襟,哭得歇斯底里:“皇叔,皇叔,你快救救瀟娘,她還在里面!”
“母后勾結(jié)了寧軍,趁夜色想要擄走朕,瀟娘碰巧與朕商討謝侍郎之事,她拼命救朕出來,我……我還瞧見她流血了!”
趙衍登時臉色煞白,他提腳將門踹開,火勢燎燎,房梁皆斷,然外頭火燒得烈,里面卻早已成了焦灰,刺鼻熏眼的煙彌漫,倚在墻角的隱約是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首。
待承恩殿火勢漸小,趙衍將尸首帶了出來,他從始至終未低頭看,眼尾泛紅,他辨不清死的為何人,因為她身上并無糯米釀之味。
趙衍費了狠勁才將尸首緊握的拳頭掰開,里面一快極小的宣紙,邊緣泛黃,寫的是太后勾結(jié)寧國陷害謝侍郎的證據(jù)。
“太后呢?”趙衍道,聲音冷得出奇。
“剛出城門便被我等逮了?!?p> “那便交給陛下處理罷,解決了寧國和太后,敬國便無礙了?!?p> 此后攝政王退出朝堂,將政權(quán)與兵權(quán)交與年僅十三的小皇帝,太后勾結(jié)敵國污蔑忠臣罪證確鑿,判秋日后問斬。
京都古宣居終究是沒人歸來,趙衍遂去了江州,那日香囊上所繡“酒未到,先成淚”時,趙衍便知謝輕瀟之盤算。
早年謝侍郎撞見了太后與寧國通敵情景,太后懼密謀敗露,便找了個罪名要了謝侍郎的命,卻未想過謝侍郎將證據(jù)藏于軀體,下葬時被謝輕瀟發(fā)現(xiàn)了去。
而這個局,便是謝輕瀟欲以早年謝侍郎之死引誘太后出手,坐實她的罪證,斷了寧國在敬國境內(nèi)的一步棋。
然落這顆子的代價便是她的命,太后并非欲致小皇帝于死地,只是謝輕瀟忠于敬國,想必定會舍身救皇帝,太后以其為餌,就是要做掉謝輕瀟的棋盤。
而香囊上的那句話,大致講的便是她未曾給他留下親手釀的那壇十五錢糯米釀的遺恨。
“趙公子,瀟娘說了,要您在她走后打開香囊瞅瞅?!?p> 香囊里是封揉得幾乎褶皺的信。
見信如晤,展信舒顏:
衍郎君,此郎君非彼郎君,雖妾待字閨中,卻心有所屬,豆蔻那年,驚鴻一瞥,已成心上朱砂,不知可否有幸,穿錦帶赤紗,喚你聲夫君。
臨行前,妾曾于江州原古宣居處匿了糯米釀,念是酒該是難送到,便有此信。
酒雖未到,淚莫闌干。
勿念。
謝輕瀟死的前一日,趙衍便問她是否愿嫁于他,謝輕瀟未作答,原是將答案寫在了香囊之中,然聲是應(yīng)了,人卻沒了。
屋中燭火明滅不定,窗前落葉飄搖,已然入秋。
末了,趙衍道:“騙子?!?p> 尾聲
崇安三年,距離謝輕瀟逝世已有兩年,江州原古宣居的糯米釀終究是未動。
此時正為暮雨時節(jié),江州城外有煙雨溪流。坊間傳聞,若折一紙船置于流水之上,紙船便能順河尋到魂牽之人。
“衍公子,放紙船嗎?”身旁一女子道。
“它能往何處去?”
“你的我不曉得能去哪,但我的,我定是曉得它飄向何處。”
女子把紙船放在趙衍手中,嬉笑道:“它能去到你心底。”
趙衍瞳孔驟縮,他猛地撇向旁邊的女子,四目相觸,他撞上了女子含笑的眸。
“謝輕瀟……”他一把擁住旁邊的女子,失而復得之感驅(qū)使眼淚打轉(zhuǎn),他當真被她騙了,凡牽扯到她的事,趙衍的心神便會失控,以至他從未想過,那年承恩殿上面目難辨的尸身,莫不會是謝輕瀟的金蟬脫殼之法?
“衍郎君,你當真好騙?!敝x輕瀟在他懷里咯咯直笑。
她早便料到那日太后會借燒承恩殿的幌子做掉她,便提前找來具尸首,然太后下手過快,她救了皇帝之后受了重傷,便尋了僻靜處養(yǎng)傷,一養(yǎng)便是兩年。
至于香囊,她做事謹慎,念道萬一自己有個三長兩短,還是得給趙衍留個念想,若是他忘了自己,又當如何?
趙衍皺了皺眉,不禁心想謝輕瀟真是個精明的小騙子,輕敲她的腦袋:“好生想想你該如何喚我?”
“嗯?”
“你信上說了,要喚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