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時的興奮漸漸消去了一些，陽星才有功夫關注眼前不斷閃現(xiàn)的核輻射警告，這是最輕微的警告，強度只有0.4毫倫琴/小時，雖然這里已經(jīng)是靴子山里核輻射量最大的地方，但短時間內對赤裸的身體都不會造成損傷，更不要說穿著宇航服和內防護服的探險隊員們了。這個地方在靴子山的半山腰，也是坡度開始變緩的地方。隊長和陽星選擇在這個輻射量最大的地方登陸，以便在這里往地下鉆孔，采取地下的巖石樣品，來研究核輻射的來源。隊長對這個有核輻射的靴子山一直非常關注。今天天空很晴朗，在高處可以看見矮人國首都，隊長又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深吸了一口氣，讓剛才激動的心情又進一步平緩了一些。他讓陽星在這里鉆孔取樣，他和機器人去東邊鉆孔，如果有問題就通過小蜜蜂聯(lián)系。

　　陽星拿出萬用棒，發(fā)出指令把它的一端變成鉆頭，同時讓它變長、變細，保持中間是空的，用來裝采集到的巖石樣品，這樣萬用棒就變成了一個鉆頭帶著長長的鉆桿。同時，機器人把身上儲存的一些能源傳給了萬用棒。高速轉動的鉆頭輕松地破開地面，很快整個鉆桿就消失在地下，類地球上的任何物質在人類生產的材料面前都不堪一擊。大約兩分鐘后，萬用棒從400米地下返回了地面，裝滿了不同顏色的沙粒大小的巖石樣品。機器人分析了這些巖石的組成成分，同地球上的巖石一樣，它們由多種元素組成，不同深度的巖石有著不同的組成元素和不同的顏色，而且形成的年代也不同。盡管年代不同，但所有的巖石都很年輕，從2千年到6千年不等，越淺層巖石越新。

　　陽星和隊長就這樣在很多地方分別鉆孔取樣。在晚上匯合時，他們已經(jīng)一起鉆了300個淺孔，20個中等深度孔，和8個深孔。分析了所有巖石樣品數(shù)據(jù)后，隊長的眉頭輕輕皺起，他思考了一會后，對陽星說：“在半山腰地下大概1.8千米深處，高程同地面的差不多，那里巖石樣品的核輻射強度突然增大，每小時20萬倫琴，這個強度很大了，比人類歷史上的核裂變反應堆的大幾倍?！彼ｎD了一下，接著說：“在我年輕的時候，人類還在使用核裂變反應堆，反應堆里鈾235的含量是3%，或者高一點，這里的是11%，很奇怪。”

　　陽星疑惑地問：“淺層和最深層的樣品輻射強度小很多，為什么這里中等深度的突然變大？難道類地球上以前也有核反應堆嗎？”

　　隊長表情嚴肅，沒有直接回答，他自言自語地說：“從巖石樣品上看，這片區(qū)域有被撞擊的痕跡?！?p>　　陽星說：“很有趣，被什么撞擊？是隕石嗎？”

　　隊長說：“很可能的，只有從太空飛來的隕石才有這么大的能量，撞擊可能發(fā)生在三萬多年前?！?p>　　陽星突然醒悟，說：“你是說撞擊引起了巖漿噴發(fā)，形成了靴子山？”

　　隊長說：“很可能，隕石的撞擊引起了地震和巖漿的噴發(fā)，這一地區(qū)變成了活火山，巖漿噴發(fā)了很多次，靴子山是由巖漿噴發(fā)形成的，這些新巖石有三千多米厚，也是靴子山的高度?！?p>　　陽星問：“是什么樣的隕石？把地下的核物質也撞出來了嗎？”

　　隊長的眼里閃過一絲興奮，他說：“這可不是一般的隕石，應該是含有高濃度的鈾235，它會發(fā)生核裂變，產生核輻射?！?p>　　聰明的陽星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面色潮紅，瞪大了眼睛，看著隊長，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難道，難道矮人是那時受到了核輻射！”因為激動，他的長胡子也顫抖著。

　　受到陽星的影響，隊長聲音也有一點顫抖，他說：“可能的，我們想象，這顆核物質隕石撞到地面，引起地震和不斷的巖漿噴發(fā)，這個地方非常靠北，在冬天是很冷的，但核輻射和巖漿噴發(fā)使這塊區(qū)域比周圍要暖和，然后，”他看向陽星。

　　陽星接著說：“然后，附近的人在火山噴發(fā)停息的時候就來到這里，接受核輻射。而且他們還把這里當成神圣的地方。天??！”

　　隊長補充說：“我們可以想象，在初期，巖漿噴發(fā)的不多，只形成了一個小山包，包裹著核隕石，輻射強度很大，對身體的傷害也很大，很可能就在那時，活下來的就發(fā)生了基因改變。后來，噴發(fā)越來越多，山變得越來越大，泄漏到外面的核輻射就越來越少了，現(xiàn)在微弱的輻射在短期內對身體都沒有危害了”。他又說：“另外，地下巖漿的噴發(fā)通道并不是垂直的，是傾斜的，而且當時的地表也有一個坡度，噴發(fā)后就漸漸形成了一邊陡峭一邊較平緩的樣子，靴子的樣子?！?p>　　陽星興奮地說：“這個解釋很有道理，很可能是這樣的，那么，那么核輻射把矮人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在受到核輻射前，他們或許就是現(xiàn)在類人的樣子。如果這樣，他們就太不幸了?！彼恼Z氣變得悲哀。

　　隊長嚴肅地說：“可能的，但這只是一種猜測，我們還需要矮人的基因來證明，所以，你以后的工作很重要，盡可能多地采集矮人的體液，”他接著說，“你明天去采集體液，我還得找到那塊隕石的精確位置，我們現(xiàn)在只知道它的大致位置?！?p>　　這讓陽星興奮，他本來在心里是反感去矮人聚居區(qū)采集體液的，那里充斥著類人被殘殺時的血腥和哀嚎，在影像里看已經(jīng)令他感到不適了，他不敢想象親身經(jīng)歷時會怎么樣，但現(xiàn)在對矮人基因的期望和可能找到他們起源的巨大誘惑，使得陽星暫時忘記了那些非常兇殘的畫面。他現(xiàn)在渴望著明天去矮人都城。

　　晚上，隊長和陽星躺在萬用棒變成的帳篷里?？粗擞行╊愃频臋C器人，陽星自言自語，又仿佛說給隊長：“類人和矮人很可能有同一個基因起源，我在想，雖然這兩個文明現(xiàn)在斗爭很激烈，未來應該有可能會融洽地共存吧?！彼婈犻L沒有回答，就接著說：“類似的事情也發(fā)生在地球，近一千年前，歐洲的白人兇殘地對待美洲的土著印第安人和非洲的黑人，后來又是亞洲的黃種人。但是，這里的矮人要吃掉類人，太野蠻兇殘了，怎么會這樣？以后會改變吧？”他又說：“可不要象地球上更早期的智人和尼安德特人那樣，我們智人滅絕了尼安德特人，可是幾萬年前人類還在野蠻的時代，但這里是文明時代，雖然是農耕文明?！?p>　　隊長的表情依然一貫的嚴肅，但他的語氣平緩，說：“很難說，他們之間的差別比地球上不同人種的差別大?！?p>　　陽星說：“現(xiàn)在關鍵的問題是，矮人養(yǎng)成了吃類人的習慣。另外，矮人在戰(zhàn)爭中很可能取勝。如果這樣發(fā)展下去，最壞的結果是，整個東土被矮人占領，東土的類人被矮人吃光，這會使矮人進一步壯大。然后，他們再去占領西土。到最后，只有矮人一個種族了?！标栃怯纸又鴳n慮地說：“這是最壞的結果，我們應該阻止，雖然現(xiàn)在我們只是旁觀，但以后應該會阻止的。是吧？隊長?！?p>　　隊長沒有正面回答，當涉及到探險行動的計劃和安排，他有權保持沉默的。隊長只是說：“我們還需要更深入地了解一下形勢，如果有必要，以后可能會干預?！?p>　　陽星說：“在核輻射前，他們很可能有共同的基因，這個表明矮人的兇殘本性更可能是后天養(yǎng)成的，是可以改變的吧。如果他們不那么殘忍了，更有可能同類人共存。即使他們征服了整個類人，他們可以把類人當成奴隸。等到生產力發(fā)展了，社會進步了，他們就能慢慢的平等了。就象以前地球上美洲的印第安人和非洲的黑人?！闭f到這里，陽星的語氣帶著一絲渴望。

　　隊長難得微笑起來，他說：“你小說里的矮人是理想狀態(tài)的，在這里的可不一樣。矮人和類人的基因是什么關系，現(xiàn)在很難說。有可能同一個起源，也可能被輻射影響后，差別很大了。也有可能他們之間沒有關系。”

　　陽星說：“是的，他們的基因很可能有很大的差別。他們之間沒有后代，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混血的后代?！?p>　　隊長說：“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你以后盡可能多地采集矮人的體液?！标犻L頓了一下，又接著說：“我理解，這對你是個挑戰(zhàn)。矮人國那里很兇殘，我們每個人看了都會很難受。”

　　陽星堅定地說：“我能克服這個挑戰(zhàn)。為了我們的行動，為了全人類，這個困難不算什么。”

　　隊長重重地嗯了一聲，他深信隊員們的意志和奉獻精神。

　　帳篷里沉默了。陽星又看向自己的機器人，在他小說中的星球上因為氧氣含量低一些，它的矮人機器人鼻孔和胸腔很大，但四肢纖細，不同于這里的真實矮人。他在幻想著，是否在未來能改變矮人的基因，讓他們變得更溫和些，或者干脆變成類人的模樣，這樣沖突的問題就更容易解決了。

　　這時，隊長感慨地說：“提起兩個文明，我想起了地球多個文明統(tǒng)一前的很多事情。”

　　陽星來了興致，他說：“那時人類在打貿易戰(zhàn)，后來是文化戰(zhàn)。你說過當時你為西方政府工作，被派到東方做間諜，還被俘虜過兩次。后來你就從西方移民到東方了?！?p>　　隊長說：“是的，第一次還是在貿易戰(zhàn)的時候，被俘后，被關押在一個小島上，被關在一個黑屋子里。屋子里漆黑一片，沒有一點光亮，也沒有聲音。讓人感到非常壓抑和孤獨，時間長了，感覺快要發(fā)瘋了。幾百年前的事情了，現(xiàn)在還印象非常深刻。”

　　陽星說：“那時應該很有趣吧，后來是文化戰(zhàn)，不同的文化之間互相競爭，竭盡所能從對方挖來各種人才，這樣來擊垮對方。”

　　隊長說：“那時的理想和價值觀同現(xiàn)在的不同?，F(xiàn)在是為全人類的發(fā)展做貢獻，為社會做貢獻，實現(xiàn)自我價值。在那時，大家還挺自私，國家與國家之間要競爭，個人與個人也要競爭。在人類歷史上，最早是屠殺式的戰(zhàn)爭，接著是貿易戰(zhàn)，最后是文化戰(zhàn)?！?p>　　陽星說：“在東西方文化的競爭中，你又被俘了一次?！?p>　　隊長說：“第二次被俘的經(jīng)歷很有趣。不同于第一次被俘，我沒有被關押起來，但我需要依次同十個大家庭一起生活一段時間。在同每個大家庭一起生活時，需要努力記住每個家庭成員的特點和很多細節(jié)，以及家庭成員間的微妙關系。如果考核通過了，才能同下一個大家庭一起生活，直到完成十個大家庭。”

　　陽星好奇地問：“這個很有趣，結果怎么樣？”

　　隊長說：“當我同第四個大家庭一起生活后，就決定從西方移民來東方了?！标犻L的嘴角現(xiàn)出了一絲生硬的微笑，他的神情一向嚴肅，喜怒哀樂通常只表現(xiàn)在眼神里，很難得能看見他微笑。這絲微笑里有自嘲、有無奈，也有欣慰和溫馨。

　　隊長接著說：“那些大家庭的生活很幸福和溫馨，我被深深地打動了。他們是四代、五代一起生活，最少的也是三代一起。通常老人幫助照顧小孩子，看著小孩子慢慢長大，其樂融融，是天倫之樂。那些老人都接受過培訓，包括心理學、教育學、社會學等，是很好的老師。”

　　陽星好奇地聽著，他問：“那些小孩子的父母呢？”

　　隊長說：“小孩子的父母也經(jīng)?；丶?，同家人們在一起，那時交通已經(jīng)很發(fā)達了?！彼又f：“長輩們通常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有豐富的知識和閱歷，他們樂于同晚輩分享。長輩和晚輩通常也是好朋友的關系，長輩們都學習過社會學、心理學等知識?！?p>　　陽星說：“我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但我可以理解?！?p>　　隊長說：“是的，現(xiàn)代社會人與人之間都很真誠、樂于幫助、真心奉獻。幾百年前不同，還以家庭為主。我被他們發(fā)自心底的幸福和溫暖所觸動。當時我也有兩個孫子，他們非?？蓯郏液軔鬯麄?，那個最小的孫子就是陽明的爺爺。但卻很少能見到他們，我很想念兩個小家伙。所以，我在親身體驗了他們四個大家庭的生活后，下決心移民到東方來?！?p>　　陽星笑著說：“那東方可得到了一個重要的人才?！?p>　　隊長說：“后來東方文化漸漸占了上風，越來越多的人從西方移民來東方。大家都喜歡能多同自己的晚輩在一起。如果按照這個趨勢發(fā)展下去，西方必會垮掉的，”隊長的聲音開始變得微弱，顯然他已經(jīng)挺疲憊了，“后來發(fā)生了第五次工業(yè)革命，我們能利用核聚變能源了?！?p>　　陽星說：“然后生產力又高速發(fā)展，社會財富飛躍增長，家庭的觀念漸漸淡薄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更加真誠和友愛了?！?p>　　陽星沒有聽到隊長的回復。忙碌了一天的隊長挺疲憊，在自然狀態(tài)下就睡著了。陽星想起來，隊長年齡大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從超長期的休眠中完全恢復過來，不禁產生了一絲擔憂。接著剛才的話題，陽星突然想到，如果地球上現(xiàn)代的人們突然回到幾百年前的環(huán)境，會怎么樣呢？還會很真誠和友愛嗎？這是個很有趣的想法，他慢慢地進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