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的下午,太后宮中坐落在花池里的涼亭已經(jīng)坐滿了人。
午休之后,宮中往來密切的幾人會聚在一處品嘗茶點,欣賞景色,并且談?wù)撝罱l(fā)生的事情。
太后、安鶴長公主、梅妃、常婕妤四人圍坐在一張紫檀木桌前。一會兒寂靜地只留風吹草動之聲,一會兒高聲歡笑。
常婕妤,歸德將軍的獨女,其父與許家是世交,有意讓兩家結(jié)緣。然而王上忌憚,擔心武家聯(lián)姻,兵權(quán)不穩(wěn),到時候打局面他不好控制,所以多方思慮之下只好借著賞識其女才能的名頭將其納入宮中。
先皇尤其疼愛安鶴,因為那是她的第一個公主,所以當聽她說想要習武時,雖是覺得不妥,但還是讓歸德將軍手把手教導(dǎo)她。
因為這層關(guān)系,安鶴與常婕妤從小交好。當聽說王上要讓她入宮為妃,安鶴不遠千里從邊城趕來與王上大吵一架,并揚言要帶走她。
最后是常婕妤妥協(xié)求全,讓一切回歸平靜。
每當安鶴回到王城,都要與她往來一番。
“今早去皇后宮中問好,就看見太子殿下不知道因為什么在對下人撒氣,見著皇后也沒好聲好氣的?!背f兼ネ腥?,一臉不舒服,語氣里帶著不屑。
“那豈不是路過的狗都要被他說上兩句?”與她面對面坐著的安鶴打趣回應(yīng)。
這話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捂嘴大笑。
太后擦拭著眼角笑出的淚,“這還真是,那次護衛(wèi)的狗對他叫了一聲,他就對著狗破口大罵?!?p> 說到這,梅妃像是記起了難過的事,一臉惋惜,“我知道那只狗,很好看,還親手喂過東西??上米锏氖撬?,后來他就命人下藥毒死了,那個護衛(wèi)也被調(diào)職了?!?p> “人模狗樣的,我就是偏不愛他這種,看著就鬧心,”常婕妤氣的臉微微泛紅。
她隨后望了一眼太后,想看她什么反應(yīng)。
只見太后慢慢悠悠地喝著茶,“就不應(yīng)該養(yǎng)在皇后身邊,她教不好人,算是廢了?!?p> 安鶴坐在太后旁邊,便順勢給她添茶,“沒關(guān)系,至少那三個孩子,除了阿曜都很省心?!?p> 說著,這四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庭院后的室內(nèi),三個孩子正在里面各自做著自己的事。
一張書桌前,子儒的肩上搭著厚厚的披肩,站在許曜的旁邊,耐心地捧著課本讀起來,許曜昏昏欲睡地搖頭晃腦。
玖玥坐在側(cè)面的位置上低頭看書,抬頭看許曜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這時引起了子儒的注意,狠狠地用書拍打著許曜的肩膀。
太后頓時喜笑顏開,樂呵著頻頻點頭。
常婕妤瞇著眼,“你家那小子怎么不耍點動作了?”
她面向安鶴,想要得到答案,卻見她一臉從容。
安鶴:“頭上的傷還沒好,需要靜養(yǎng)。而且本來就落下了許多功課,還得勞煩子儒這孩子幫忙一下?!?p> 提到子儒時,安鶴還舉杯以茶代酒表示感謝,梅妃也沒有猶豫地回應(yīng)了一杯。
常婕妤:“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他腦子弄壞了?!?p> 安鶴:“那小子,清醒得很?!?p> 話音剛落,她打開那壺茶的蓋子,一旁的侍女便手腳利索地換了一盞新的熱茶上桌。
佳節(jié)已過,三個孩子的身體已然痊愈。曦城傳來家書,許母身體抱恙,望安鶴和許曜速歸。
他們用完午膳后離開,直到傍晚,太陽將落,馬車才出王城。
這一路上,許曜都在把弄著竹笛,吹出的聲音不堪入耳,鬼哭狼嚎。
安鶴聽著很是不舒服,終于忍不住遏止了又要將竹笛吹響。
“天都要黑了,你這樣會吵到人的?!?p> “好吧,那我等天亮再試試?!?p> 許曜有些失落地把竹笛收起來,掀起簾子,趴著看窗外的夜色。
“有事?”安鶴問。
“沒有。”
“你怎么突然玩起樂器了?平時讓你陪我聽曲看戲都困難的。”
許曜沉默了一會,“以后會陪你去的?!?p> 安鶴越品越不對味,思索片刻后坐到許曜的旁邊。
“看來我就算把那木船弄沒了你也能找到那個地方?!?p> 聽到這,許曜猛地回頭,錯愕了一會又回歸平淡。
“果然是你。不過只是船沒了,水還在,游過去也是可以的?!?p> “所以你游過去了!”安鶴大驚。
“我不會干這種蠢事,渾身濕透的樣子不是會讓你起疑嗎?”
“所以你怎么去那的?”
許曜不帶猶豫地搖頭,“這次你打死我,我也不告訴你?!?p> “你知道我為什么這樣做的?!?p>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母親?!?p> 此后,兩人都沉默不語。
今夜的明月敞亮,透過窄窗照拂車內(nèi)的昏暗。
許曜整個人浸泡再月光中,清澈而圣潔,尚小的年紀,面容卻顯得有些成熟,棱角分明,少許的冷冽,唯獨那雙眉眼存有萬丈清泉,柔和似水。
那月光透過他,仿佛穿過心房,整個人松懈了些。
“總是想要再見一面,我不懂這是什么感覺,覺得自己是病了。”許曜把聲音壓了些,“我的舅舅,當今王上猜忌成性,本就忌憚許家在朝中的威望,家中人的一舉一動他都留有心眼?!?p> 安鶴儼然褪去氣憤地情緒,萬般思緒涌入心頭。
這是許曜被留在宮中的那一年就明白的道理。一直在宮中,在王上的面前表現(xiàn)的像是個懂武卻不能文的半吊子,是個玩心極重的浪蕩子,時常裝傻充愣地討王上開心。
“我知道她的身份地位,也清楚自己的。如果被王上發(fā)現(xiàn),不管我心思如何,首先就會被扣上意圖謀逆的帽子,到時候就算是母親你,對于許家的未來也會束手無措?!?p> 安鶴輕柔地撫摸著許曜的頭,“對不起。你這個年紀…?!?p> “母親,你沒錯,不用道歉。”
許曜欣然一笑,像是快樂小狗,那神情讓人安心和溫熱。
“我不會,也沒有可能天天去見她一面。那個地方,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很安全。而且我會很小心的,所以請母親不要再為了這件事煩心,你可以相信我的?!?p> 安鶴鼻子一酸,眼里波光閃爍。輕輕地將他抱在懷中,親吻著他的額頭。
“好,我的孩子?!?p> 她想,她是不是不該給他灌輸太多的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權(quán)衡。由他去吧,由他吧,她的內(nèi)心不斷地向自己重復(fù)這句話。
此后每年佳節(jié),她都隨母親前去王都,在宮里住上十天半個月,偶爾祭祀上能遠遠相望。一個能一眼就瞧見,另一個卻要在茫茫人海中小心翼翼地探尋著。
之后便是趁著他人為節(jié)日而忙碌,沒空管他的時候,才能悄悄前往那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那是一處廢棄的冷宮,門上有五把金文鎖。雜草叢生,寸步難行,周圍的草木皆高過墻頭,將這座宮殿掩埋。
與其說沒人知道找個地方,不如說沒人敢靠近這個地方。
百年前的一位妃子,因為接連失去四個孩子,身體不佳,精神也出現(xiàn)了問題。在宮里放火,燒死了十幾人,還拿著劍器追著宮中其它嬪妃。本應(yīng)該是死罪,但當時的王上不忍,只是將她關(guān)在冷宮。最后不吃不喝將自己餓死。
之后怪事頻出,宮中婦人產(chǎn)下的孩子皆是死胎。那位妃子生前精通數(shù)十種樂器,夜里,那冷宮還傳出陣陣樂聲,像是女子哭泣之音。
此地偏遠,但卻靠近摘星閣,王上倒是一點動靜也沒聽到,但擾了神使清夢,于是親自為那宮殿做了五把鎖。并且讓先皇在周圍種植香椿木,種植的地方正好形成陣法將宮殿困在其中。怪異之事也就再也沒有發(fā)生。
再后來,為了辟邪,附近百來間宮殿也早就荒廢,連巡視的衛(wèi)兵也不來此處,怕沾染不幸。
當時的許曜發(fā)現(xiàn)木船被毀,便隨著湖岸上的路向前,越走越荒涼,周圍都是高大的草木,怪異的蟲鳴鳥叫,這些都讓他惶惶不安。
路的盡頭就是那座宮殿,在這個面前,許曜渺小地如螻蟻一般。
樹木沿著墻壁生長,與宮殿融為一體。好奇占據(jù)上風,并與其聽到的傳聞中的宮殿一樣。他想著如果是真的,這個地方爬高一點或許能看到摘星閣。
他壯膽沿著樹木往上爬,最后站在屋頂上,也就是宮殿的最高處,在這果然能看到湖中央矗立的摘星閣。
那個位置能清晰地看到她倚在外欄上悠然自得的身影。許曜興奮地向她揮舞著手臂,幾次忍不住出聲。
他清楚,如果自己大喊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的。為了讓她注意到自己,笨拙的學著狗叫。
閣樓外巡邏的侍衛(wèi),聽到了這奇怪地叫聲,竊竊私語著。
“這附近有狗嗎?”
“應(yīng)該是宮里貴人養(yǎng)的?!?p> “叫的好像人?。俊?p> “可能急得想要說人話了吧。”
他們笑聲不斷。
少女的身旁圍著一群烏鴉,那是她日日喂食聊天而結(jié)交的朋友們。烏鴉朝著怪聲飛去,她順著那方向看。
那日泛舟游湖的清朗少年在不遠處,她看到了。
四目相對,少年停止了叫聲,高興地蹦跶著。
少女站起,厚重的衣服和沉重的頭飾讓她有些晃晃悠悠,她也知道不能朝對方喊話,只能忍著,但也有樣學樣地跳了兩下。
她很高興,對她而言,這是第一次能見第二面的陌生人。
“他還在,太好了?!鄙倥`喜著。
此刻,少女的笑容比星月奪目,比艷陽熾熱。
到了傍晚,許曜才離去。之后便是幾日說話的聲音是沙啞的,喝藥調(diào)理了好一陣子。
為了能好交流,許曜決定學一門樂器,于是被玖玥哄騙著學起了竹笛。
此后的相見,她們沒有任何語言交流,兩人一曲一舞便結(jié)束了時隔漫長的會面。
偶爾,少女會通過烏鴉傳信,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也不頻繁。但因此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但不知道自己的。
一封信中寫到:
“…許曜,我的名字,你呢?”
她遲遲下不去筆,喃喃自語,“我的名字嗎?”
最后只寫下神使二字作為回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