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國的西北端是一片平原,居住在那的部族以打獵、畜牧為生。
由于地處偏遠,人煙稀少,生活物資較為匱乏,所以她們一個部族就是一個十幾戶人家的村落,方便資源的共享。
清河族環(huán)河流而居,北面草地,南面樹林,是這十里八方人數(shù)最多的部落。
一戶姓明的人家世世代代都住在此處,靠牧羊維持生計。
大晟453年,各邊境戰(zhàn)事頻繁,王上下召,用國庫資金向百姓征收人力與物資。有不少官員從中謀利,將資金收入囊中,官兵像山賊一樣入戶掠奪稻米或是家禽;輕壯的少年不夠數(shù)了,強迫老弱病殘的男士上陣。
事情鬧得很大,有人舉起農(nóng)器到官府門前反抗,但終究是被上面的人用武力鎮(zhèn)壓下去。
官兵侵入清河族村落的那天,入贅明家的姑爺布達洱,天未亮就啟程去往最近的城中,為未出世的孩子置辦物品。
布達洱躲過了被拉去充軍的命運,但明家二十頭羊只剩下十三個,其中一半是還在哺乳期的小羔羊。
明瑯的父親在和官兵的爭執(zhí)中摔斷了腿,母親一直在她身前護著,也挨了不少打,手上都是淤青,明瑯自己也受到驚嚇,三個月的胎兒險些不保。
布達洱不得不買掉三頭羊來換取錢財,以此支付一家人看病治療的費用。
家中的開銷早就不再是幾頭羊就能解決的,父親雖然能正常行走,但無法干重活了,于是年輕力壯的布達洱進城做苦力賺些快錢。
兩個月后,布達洱在城中告示欄中看到了來自京城的招募。
夜里,布達洱在床上按摩著明瑯因懷孕而感到不適的雙腳。伴著微風和燭火,他小心翼翼地和對方訴說著今天在城中看到的招募。
“你知道嗎?神使的宮殿需要擴建,現(xiàn)在在召人手。我聽城里的人說,去那里做一天就能賺到買半只羊的錢。”
明瑯不是傻子,他從城里回來就提過這事好幾回。但他又很快用別的話題掩蓋了。
“你說,村里馬格里家的大兒子兩年前也去了京城,在一戶官家中當養(yǎng)馬工。雖說不輕松,但賺的多,現(xiàn)在老馬格里日子過得可舒服了,都不用找活干?!?p> “嗯。”
“真好?!?p> “也不好,他已經(jīng)兩年沒回來了,還有烏谷家的兩個孩子,出去了十幾年,沒有一點音訊,老烏谷夫婦每日以淚洗面?!?p> “是啊,看著真讓人心疼。”
明瑯沒有再給出回應,布達洱也沒有再說什么,接下來就是長時間的沉默。
直到布達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又再次開口。
“你睡了嗎?”
“沒有?!?p> 布達洱握住明瑯的手,“我想去試試?!?p> 窗外的月光透過木窗照拂在柜子上那株藍盆花上。明瑯看著這副光景許久,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
“這孩子出身的時候,原野上的鮮花一定長得很好看。”
“嗯,孩子也會喜歡的?!?p> “以后,我會在鮮花盛開的原野上,帶著孩子玩。你回來要是看到我不在家,就去那里找,我走不遠的。”
布達洱滿眼淚光的看著明瑯,淺淺的淚痕印在她有著些許雀斑的白皙面容上,她在看向布達洱的時候勾勒出一抹笑。
“好,我知道的?!?p> 說完,布達洱用滿是粗繭的手輕輕地擦去明瑯臉上的淚。
這一晚,他們十指相扣而睡,久久未松開。
三日之后,布達洱離開了清河族村。兩個月后,明瑯收到他的第一封書信,這是他托街上代筆的先生寫的。
明瑯在收到信的第一時間就讓族里有文化的老先生念給她聽。
“阿奇老伯,信里寫了什么?”
阿奇老伯從小就跟著父母在城里服侍大戶人家的少爺,跟著他出入學堂。后來那戶人家道中落,他才回村的。
老伯什么都好,就是眼睛有點花,看東西費勁。他的兒媳都從別家閑聊回來準備晚飯了,阿奇老伯都沒看完信。
明瑯一邊逗老伯家的小孩玩,一邊催促著他。
那希是老伯的兒媳,也是明瑯一起玩到大的姐妹。她從房里端出兩杯熱奶,一杯放在阿奇老伯旁邊,一杯遞給了明瑯。
她有些生氣地說:“小瑯,你就不該讓那小子離開?!?p> 布達洱離開后,身邊親近的人都用這句話指責她,但她都不以為然。
“唉,現(xiàn)在局勢不一樣了,那幾只羊崽怎么能養(yǎng)活五口人,附近城里的工錢也少得可憐,我也是沒辦法?!?p> “也就你脾氣好不跟他鬧,要是我絕對不會放他走的。”
“就算餓死在這也認了?”
“認了?!?p> 明瑯笑說,“我可不認,我嫁他是要好好活著過日子的,絕不能是尋死覓活的樣子?!?p> 族里的人都知道,那希和她的丈夫三天兩頭的為一點小事吵架,兇起來是能把對方往死里打。
這一番說辭讓那希不適,她張著嘴卻不知道怎么回應,只好面紅耳赤的進屋。
明瑯正喝著熱羊奶,阿奇老伯就自顧自的出了聲。
“小布說他到京城工作有半月了,讓你放心,一路上都很安全。而且宮里管飯管住的,一切都好?!?p> “那就好?!泵鳜樈K于長舒一口氣,輕柔地撫摸著肚子。
“信上還說,國庫告急,所以神使的宮殿被要求在半年內(nèi)完工,他在京城待不了太久,很快會回到清河族村?!?p>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明瑯高興地湊近看那封信,即使看不懂上面的意思,也還是無比認真的琢磨著。
她對阿奇老伯表示感謝之后正要起身離開,那希奪門而出,將一件嶄新的厚衣服披在她肩上,還給她戴了毛帽。
“你這是干什么?”明瑯一臉傻樣。
“風大,裹得嚴實點,別吹到了。要一個不小心病倒了,還怎么好好活著和你的布達洱過日子?!?p> “你真記仇?!?p> “那不然怎么能和你這么好?”
那希說著就給自己氣笑了,她捧著明瑯的臉,“路上小心,別著急?!?p> “我知道了,別送了,回去吧。”
明瑯抱了下那希,然后又對阿奇老伯說,“謝謝,再見?!?p> “慢走?!?p> 直到明瑯消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她才伸手去扶阿奇老伯起身進屋。
“你剛剛在屋里都聽到了吧?”阿奇問。
“聽到了,看來一切都很順利,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蹦窍:敛徽谘诘鼗貞?。
“唉,不一定?!?p> “阿爸,你是不是瞞著她什么事?”
“倒也不算,只是想起了年輕時的一個聽聞?!?p> 阿奇老伯停頓了一下,望向天邊,那是京城的方向。
“先王愛慕一名女子,為博得其歡心而特地建造了一座以她為名的宮殿。千百人苦干半年,能活著的屈指可數(shù)?!?p> 那希聽著有些不對勁,“那些人發(fā)生了什么事?”
“王上沒日沒夜的讓他們趕工,至少要三年才能完成的宮殿硬是半年就結束了。那些人都是累死的,尸體就隨意丟棄焚燒了?!?p> 至此,那希頭皮發(fā)麻,額頭冒出細珠。
她小聲地自言自語,“他命大,肯定不會碰到這破事。”
夜晚,明瑯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里被塞了一些錢。卷錢的繩結簡直就是一團亂麻,她一眼就猜到是那希那個笨拙的手系的。
她沒有生氣,反而被蹩腳的繩結給逗笑了。明瑯把錢都放在一個小盒子里,然后藏好,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