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節(jié)，京都大雪紛飛。

　　萬家燈火闔家歡樂。

　　秦慕許與容瑾一起守歲，一起回相府拜年，其樂融融。

　　守歲的那天晚上，容瑾擁著秦慕許看窗外飛雪。

　　“慕慕可許了什么愿？”

　　“說出來不靈了，夫君?！?p>　　“長生天有眼，定會靈驗”

　　“百姓安居樂業(yè)，天下太平”秦慕許頓了頓。

　　往容瑾懷里靠了靠，素白溫潤的小手輕輕撫著容瑾。

　　“夫君容瑾，長命百歲…”

　　容瑾垂眸，懷中的秦慕許嬌小玲瓏，抬頭看著容瑾。

　　“夫君一定要長命百歲，答應我，好不好?！?p>　　“好”

　　秦慕許貪戀著容瑾的懷抱，容瑾輕輕撫摸著秦慕許的頭發(fā)，另一只大手輕輕拍著秦慕許的背。

　　“唔~夫君你干嘛?！?p>　　“慕慕說，岳母在你兒時，冬日里就是這樣哄你睡覺”。

　　“我不是小孩了…”秦慕許嬌嗔

　　“嗯，不是了”容瑾一本正經順著秦慕許，但手沒有停。

　　“討厭~”

　　“討厭夫君？嗯？”容瑾嘴角笑意加深。

　　“哼，你故意的?！鼻啬皆S捏起小拳拳錘了容瑾一下。

　　“好想出去走走呀，塞北的沙漠，只有兒時的模糊記憶了”

　　“開春了陪你去”

　　“還有江南，據說江南靈秀還未曾領略過呢！還有吐蕃部的神宮，見過畫冊，好宏偉呀……”

　　秦慕許不知不覺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容瑾一一耐心應著。

　　知道秦慕許迷迷糊糊快睡著了，容瑾才輕輕貼在秦慕許耳邊。

　　“我的慕慕，也要長命百歲，少時讀書，便知夫妻間應該如粱上燕，歲歲常相見”。

　　容瑾字字句句清晰溫潤。

　　秦慕許眼眶發(fā)酸，摟著容瑾的手緊了緊。

　　“嗯?！崩б庾屒啬皆S聲音低的輕不可聞。

　　她多希望這一刻能夠定格，長生天能夠多給她些時間。

　　雪落滿庭院，梅花開的熱鬧，燭光搖曳，映出窗邊相擁之影。

　　那顧傾城無論如何都吸引不了容瑾一絲注意，秦慕許也全然不在意她的那些小心思。

　　這個人也算是可有可無。秦慕許甚至看不上，顧傾城也發(fā)現自己比起秦慕許，宛如塵埃。

　　秦慕許是天上皎月，翱翔九天的鳳凰，心中是天下子民，是她的夫君容瑾，根本不屑于她計較。

　　降維打擊莫過于你一直當做對手的人甚至不屑于跟你對線。

　　顧傾城受到了一萬點打擊，她明明想盡辦法進了王府，可是劇情走向完全不一樣。

　　原本她應該被容瑾接進府，去救秦慕許，可是這次秦慕許怎么會沒有生病？

　　沒錯，顧傾城重生了，一步步想法設法接近容瑾，她還是愛著容瑾，前世就算要取心頭血，也一直愛他。

　　可是這一世，完全不一樣，顧傾城心情郁結，不久就病倒了，她住在王府，沒有誰苛待她。

　　可是秦慕許越是待她好，越是見到秦慕許，她就越不安，秦慕許才是容瑾的良配。

　　她只想著情情愛愛，可是秦慕許心里有天下蒼生，這才是真正高門貴女，母儀天下的心胸。

　　那種只知情愛，不顧家族不顧大局的女人，何德何能配的上天之驕子的容瑾？

　　日子就這么過著，容瑾休沐，陪著秦慕許游歷京城，拜親訪友，夫妻恩愛兩不疑，親友安康。

　　人活著，最順遂的也就這樣了吧。

　　只是十五還沒過，宮中就傳來皇帝病重的消息。容瑾與秦慕許進宮侍疾。

　　秦慕許偶有空閑就到處走走，御花園的花從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索然無味了。

　　秦慕許便多走動了樓閣高臺，可看見京都萬家。

　　秦慕許遇到四皇子容鋮時，小少年站在一處偏僻的亭子里認真的背書。

　　旁邊只有一個老嬤嬤陪著。院子里很安靜，只有少年背書抑揚頓挫的聲音。

　　“拜見皇嫂”容鋮聲音奶奶的，甚至還沒有變聲。

　　秦慕許這才想起，容鋮不過八歲。

　　秦慕許來了興致，考了容鋮一些課業(yè)，容鋮對答如流。

　　秦慕許給了容鋮兩塊杏仁糕做獎勵，走前還捏了一把容鋮的小臉蛋。嫰嫰的，手感不錯。

　　容鋮母親是個身份低微的宮女，生下容鋮后封了貴人。于三年前病逝。

　　容瑾平日就對這個幼弟多有關照，容鋮對秦慕許印象又更好了些。

　　小少年看著秦慕許遠去的背影，心中有了小小的感嘆，三哥好，三嫂也很好！

　　還有杏仁糕好好吃~容鋮回味了一遍杏仁糕的味道，又很快挺直脊背認真背書。

　　此后秦慕許經常來與容鋮說話，帶些好吃的東西。

　　容鋮雖讀書聰慧，但是秦慕許這般妙的姐姐他第一次遇見，笨笨的，個子還不高，時常會被秦慕許捉弄。

　　倒是其樂融融，給容鋮的生活帶來不少歡樂。

　　恰逢容鋮生辰，秦慕許與容瑾去容鋮宮中小小的慶祝了一頓。

　　皇帝病重，不宜操辦。只好一切從簡。不過容鋮還是很開心。

　　秦慕許送了容鋮一枚玉佩，容鋮打開盒子，光看那色澤，就知道是質地極好上乘的。

　　“實在太貴重了，皇嫂”容鋮推辭。

　　“你皇嫂給你的就拿著”容瑾敲了一下容鋮的小腦袋。

　　“這玉佩是我兒時隨父親出漠北帶回的，請京都大師雕琢三年而成，如此美玉，配阿鋮甚好”。

　　秦慕許取出玉佩，給容鋮系在腰間。

　　“日后阿鋮遇到特別重要的人，便可將玉佩贈她。”

　　“什么是特別重要的人呀？”

　　容鋮揉揉被容瑾敲疼了的腦袋不解的問。

　　“哈哈哈，日后阿鋮會知道的?！鼻啬皆S愛憐的捏了一把容鋮的小臉蛋。

　　容鋮仍舊不解，大眼睛里充滿疑惑，可是看到皇兄皇嫂相視一笑，眼里甜蜜萬千。

　　小容鋮若有所思。感覺自己有點多余…多年以后，他被妻子錘胸口的時候，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接連幾日天氣都不太好，烏云黑壓壓的覆蓋在天空中，又落不下雨來。

　　人也跟著煩悶不安起來。

　　秦慕許知道容瑾手握重兵，又有相府支持，這勝算又大了一分。

　　四皇子年紀尚幼又沒有背景，二皇子雖也有競爭的實力。

　　但是無論怎么看，容瑾的勝算都是最大的。

　　因為皇后多年并無所出，宮中無嫡子。

　　只是秦慕許沒有想到，顧傾城會在容瑾監(jiān)國主持大局的時候，在京都街頭亂言容瑾是異國公主之子，不可繼承大統(tǒng)。

　　一時間流言四起，雖然顧傾城被抓進了大牢，但是京中還是激起了不少風浪。

　　容瑾以雷霆手段平息。顧傾城也沒有活著走出大獄。秦慕許不用細查就知道顧傾城受誰指使，就顧傾城那個滿是愛情的腦子，被利用了還擱那裝清純。

　　皇帝的病越來越嚴重，只靠一碗湯藥吊著一口氣。

　　秦慕許看著原來的九五之尊如今這副模樣，也有些感慨。

　　不過當務之急，是容瑾如何順利繼位。

　　皇后先按耐不住，宣了秦慕許，秦慕許大概知道她的意思，皇后母家為京中侯府，與容瑾向來不對付。

　　如今這局勢，皇后與侯府也很難和容瑾硬碰硬，不如化干戈為玉帛，聯手送容瑾上位。

　　容瑾對此沒有異議。

　　于是，第二天一道圣旨出，容瑾被中宮皇后收在名下，為第一位嫡子。

　　秦慕許心中放心了些，只不過她哪怕日日鍛煉，服藥，身體還是慢慢變弱。

　　一年的時間快到了，秦慕許的脈象越來越弱。先天不足，神醫(yī)也回天乏術。

　　只不過秦慕許隱瞞得很好，連茗兒畫兒都未曾察覺。

　　秦慕許準備好了一個檀木盒子，拿著精巧的小銀鎖鎖著。

　　誰都未曾想到，二皇子敢逼宮，皇帝奄奄一息，容瑾與二皇子各率軍隊，在宮中廝殺一夜。

　　而容鋮則被秦慕許找了個借口接到府中。

　　最終大局已定。

　　秦慕許等來的是一道入宮圣旨。

　　二皇子哪來的軍隊，秦慕許已經很清楚了，一開始，她和容瑾就沒有信任過皇后，不過是權宜之計。

　　秦慕許去冷宮看了皇后，素質衣華發(fā)，仍舊端莊。

　　“我本以為，秦相的女兒，沒有這般心思?！?p>　　“皇后娘娘，不知這冷宮夜長，會不會夢見當年的華靈公主？。”

　　秦慕許并不回答，把玩著手上的護甲。

　　華靈，是容瑾母妃在母國的封號。

　　皇后微微一怔。

　　“他知道了？…你要殺我？”

　　“殺你？豈不是便宜你了？”秦慕許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我夫君自小失去母親，孤苦無依，全拜皇后所賜”。

　　“就這么死去，太便宜你了”。

　　“冷宮漫長，慢慢熬吧…皇后”

　　秦慕許轉身吩咐不許讓皇后輕易死去，并好好照顧她。

　　秦慕許走出冷宮時，眼中才有了一絲快意，容瑾受了那么多苦，這個惡毒的女人，她該受著。

　　宮門對面，是負手而立的容瑾，正是意氣風發(fā)的模樣，原本冰冷的臉，在看到秦慕許時，不覺柔情涌起。

　　秦慕許微微一笑，走向容瑾。

　　容瑾繼承皇位是在三月，初春，正是草長鳶飛，一片清明。

　　封后大典和登基大典同一天舉行，秦慕許身穿華麗繁雜的鳳袍，一步步走向高臺，走向容瑾。

　　容瑾拉住她的手，像是握住整個江山世界。

　　容瑾補了一個帝后大婚給她，新婚之夜，秦慕許紅妝嬌美，明艷動人。

　　紅燭暖帳，良景春宵，紅繩金玲，龍鳳雙燭，竟是一夜未曾熄滅。

　　和安元年，帝后于四月薨。

　　國喪三月，謚號瑞懿。

　　舉國服喪，帝七日未出鳳棲宮，昏厥數次，哀慟不已。

　　宮人傳來皇后快不行了的消息時，容瑾正與朝臣議事。

　　自登基來一向穩(wěn)重的年輕帝王，一刻未曾猶豫，丟下滿朝大臣奔向鳳棲宮。

　　容瑾到時，宮人已經跪了一地，容瑾走進寢宮，梨木雕花的屏風后，鳳塌上躺著他的慕慕。

　　容鋮已經跪在地上，眼淚止不住的流。茗兒畫兒兩人也已經泣不成聲。

　　“我來了，慕慕?！比蓁诖策?，握住秦慕許的手，秦慕許留著最后一口氣，她想最后見見容瑾。

　　容瑾眼眶發(fā)紅，握著秦慕許的大手第一次那么顫抖。

　　“慕慕，不是只是風寒嗎？慕慕，你騙我，慕慕，你會好起來的對不對?！比蓁曇粢呀浽诎l(fā)顫。

　　“抱抱我，夫君”秦慕許用盡力氣，才輕輕的說出這句話。

　　容瑾抱住秦慕許，摟著秦慕許的身子，柔軟無骨。

　　“對不起啊，夫君”秦慕許頭埋在容瑾胸口。

　　“我知道的，不要說對不起，我做了一個夢，夢里，你離開在冬日里的第一場雪落時……”

　　“夫君要長命百歲，當風光霽月行于世間，保萬家燈火，暖春風……”

　　秦慕許斷斷續(xù)續(xù)，容瑾的眼淚掉落在秦慕許的肩膀上。

　　“好，慕慕，我答應你?！?p>　　“容瑾……”秦慕許眷戀著他，想抬手撫一撫他的眉眼，可她抬不起手了。

　　秦慕許安詳的閉上雙眼，躺在容瑾的懷里，她死在了容瑾權傾天下，也是深愛她的時候。

　　容瑾說服不了自己，他一遍遍輕聲喚著秦慕許的名字，抱著她冰冷的身體哭的天昏地暗。

　　容瑾把自己關在鳳棲宮，不吃不喝，意氣風發(fā)的君王恍若老了十歲。

　　容鋮看不下去了，他的皇嫂何等聰慧，早早準備了一個檀木盒子給他，說是容瑾若傷心過度，便把盒子給他，或許能幫幫他。

　　容鋮走進大殿，看著衣服凌亂，憔悴不堪的容瑾。

　　心里也是一緊。

　　“皇兄，這是皇嫂讓我給你的?！比蒌呅⌒囊硪韺⒑凶舆f給容瑾。

　　見容瑾正傷心，容易悄悄退了出去，三哥如今只能自己扛過去。

　　容瑾雙手顫抖，他突然不敢去打開那個盒子。

　　像是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置身黑暗的男人，終于點亮一盞燈。

　　偌大的太和殿里，只有一盞燈火。

　　容瑾靠坐在書案旁，小心翼翼打開那個盒子。

　　“啪”精致的小銀鎖脫落，空曠的大殿里靜悄悄的，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打開，引入眼簾的是一個玄色荷包，上面是金繡的小雞一樣的鴛鴦，下面是一沓信紙，滿滿的一箱。

　　容瑾將荷包拿出來，仔細端詳，眼梢染紅，容瑾深深嘆息一聲，將荷包捂在心口，閉上眼，任憑淚水肆意。

　　拿起一封書信，上書夫君親啟，是秦慕許筆風肆意的金錯行書。

　　容瑾看到秦慕許那熟悉的字跡，心中一陣抽痛，那痛楚從心口蔓延，一直到四肢。

　　“夫君，看到這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在了……”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守護好我們所珍視的子民……”

　　“我很抱歉不能與你歲歲長相見，但是夫君一定要長命百歲，慕許泉下有知，才會安心…”

　　容瑾看完第一封書信，已是像掉入深淵般窒息，他的慕慕，仍舊希望他好好活著。

　　沒有她，他怎么活下去啊。漫漫長夜里，容瑾哭干了眼淚。

　　他一向克制，可是對于秦慕許有關的一切，他都克制不了。

　　這一夜后，容瑾很快恢復過來，他的慕慕要一個繁華的太平盛世，也算是遺愿。

　　秦慕許的家人被安排的很好，秦老相爺喪女悲痛，不過秦慕許也留下寬慰兩位老人的物件。

　　秦老相爺也就辭職退休，與夫人去了江南，安度晚年，壽終正寢，容瑾與容鋮親自守孝，也算無盡哀榮。

　　這是容瑾最后能為她做的了。

　　年輕的的帝王勵精圖治，頒布一系列新的條規(guī)，減免賦稅，支持商賈，獎勵農耕。

　　和安十年，國民富饒，后史書稱和安盛世。

　　容瑾一直空置后宮，朝臣的勸諫都被駁回，不過，國不可一日無儲君。

　　在和安五年，十三歲的容鋮被立為儲王。這合乎禮法的血脈繼承堵住了悠悠之口。

　　和安十五年，容瑾禪位容鋮。彼時的少年已經褪去青澀，冷靜穩(wěn)重。

　　“慕慕看到你如今的樣子，會很欣慰的。”容瑾將傳國玉璽丟給容鋮。

　　“皇兄，皇嫂會看到的，看到我長大成人，看到這太平盛世?！?p>　　容鋮差點沒接住，擦了擦額頭的汗，差點摔了。

　　容鋮心中，也記得那位明艷的大姐姐，記得她的囑托，也記得她經常逗他玩。

　　嗯……他也很想姐姐。

　　容瑾與容鋮告別，他要遠游。

　　江南春水，漠北大雪，遠處的天山神宮，他的慕慕想要去的地方，他都要一一為她走過。

　　他會在夜深人靜時，拿出荷包看看上面笨拙的鴛鴦，撫摸著不平整但是細密的針腳。

　　或者打開那個檀木盒子，取出一封信，細細讀來，好像秦慕許就在他身邊。

　　信中都是秦慕許的碎碎念念，提醒他天冷加衣服，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哪家的糖炒栗子好吃，哪家糖葫蘆個頭大芝麻多

　　夏日里哪條河里的魚蝦好捉，還有她偷偷埋在王府里的桂花釀……

　　容瑾有時候會看著信，輕輕笑出聲，笑著笑著，就笑出眼淚，他的慕慕可能是命格太高了，所以長生天早早收了她回去。

　　這么好的姑娘，至今京中都會流傳秦慕許的事跡，她不是以皇后的身份被人懷念，是當年那位驚艷才絕的秦大小姐。

　　能策馬于京中快意無限，也能出口成章，一舞傾城，見過秦慕許的人都很難忘記她，太明艷了。

　　容瑾收拾好簡便的行囊，帶著秦慕許給他縫制的荷包，只帶兩個心腹暗衛(wèi)，離開京都。

　　他要去走遍千山萬水，替他早早離去的愛妻，看看人間煙火，看看他們守護的錦繡山河，盛世繁華。

　　去時，滿城大雪，來時，梅花悄然躍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