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我實(shí)在不能再拂他的意——看來他已決定要撥百來人去我的別館，今后我身上責(zé)任更大了，慧兒及噙霜、珮飖又跟過來了，唉！我只能收了散蕩的性子，在那宮樓上做一陣子金絲雀吧。

　　可是偏生這昏君連個清靜都不給我！我躲上云暖樓后的第六天，景通便召我去了清暉殿。

　　我如今是拿人手軟，吃人嘴短，自回來后，母子、上下又受他不盡恩惠——給人給物，不用我開半句口，只睜眼伸手就得了！李景通心細(xì)如發(fā)，我需什么、缺什么，慧兒及從人又少什么，他人不到，心里卻一清二楚！

　　唉！也許身為女子，注定為情所累！我去了清暉殿，問了他，才知鐘后近來躺著少動彈，多次要他“雨（路）均沾”，免得給她自己和即將出世的孩兒招怨！

　　景通借機(jī)到各宮妃子處走走，把她們哄開心了，最后才想起了我！接下來的幾天，夜來，他每日將我藏在清暉殿。這日，我二人少許吃了些宵夜，他便與我并坐龍案，閑來給我炫耀邊鎬將軍上的報楚地平安的奏書。

　　我見邊鎬字跡細(xì)弱娟秀，不似武將，也與他品評了一番。他微笑著夸我是書中行家，指著邊將軍的字道：“邊鎬以前也是我的朋友！我掛名元帥的時候，他就在我身邊呢。我的舊人，才氣都是有的！對了——”

　　景通細(xì)看邊將軍的上書，看罷擱了，極認(rèn)真地對我道：“邊將軍托了一個人給朕！是個小姑娘，等新人兒選出來，你那里反正也不缺人。朕聽說這個姑娘，是馬楚裨將黃守忠之后。當(dāng)初，黃守忠是邊鎬的把兄弟，后來天下紛亂，邊將軍投了咱唐國，那黃將軍流落到在馬希范手底下干，馬希萼打過去的時候，黃將軍戰(zhàn)死了。如今這黃小姐流落異鄉(xiāng)，又給邊將軍尋到了。他既然托給朕…朕看呢，信上說黃小姐妙通筆札、聰明靈秀…朕看……”

　　我不覺深恨了他，恨不得上口將他咬出幾個口子來，冷哼了一聲道：“哼?；噬线€有什么法子應(yīng)承邊將軍？左不過后宮再添一個美人罷了！”

　　景通攬我靠近他的身側(cè)，出了一手撫上我的背：“無賴的道人，你這是又吃的什么飛醋！這個小女娃是朕女兒輩的，我若占了，真正無恥了！朕想過了，唐國只有一個人可以收留這位黃姑娘！那便是——我兒從嘉！還有啊，朕看你身邊那個珮飖，這等美人讓她鋪床疊被可惜。朕也動了心思，想要將她給了從嘉。眼下先讓黃小姐過去，等過一陣再把珮飖也送過去。左不過要等兩年才能一并嫁給從嘉，分開送去，好讓她們不用娥眉相妒?！?p>　　我聽了這話，并不十分看好十六歲的從嘉，他們老李家的人，怕都是花心的！我臉上帶了三分譏誚之色，嘴角微揚(yáng)，轉(zhuǎn)眸挑了他一眼：“你倒真疼兒子！只是皇家，怕沒一個好男兒，將來都是同你一樣，朝三暮四的，苦了這位黃姑娘！珮飖是我的妹妹，你兒子別打她的主意！”

　　李璟臉上盡是自得的神色，秀目飛光，他胸有成竹，側(cè)過臉拿眼角掃了我一下，那眸子灼得我臉有些燙：“我的六兒怎么了？六兒不可能變壞！他這人是赤子心腸，人又孝順。再說了，他厭武嗜文，不是當(dāng)官作宰的料子。我擔(dān)保他這輩子做個安閑的王爺，身上就不會有帝王氣。只要不當(dāng)皇上，這個兒子，他就變不了！”

　　正說著，李寧安忽地悄聲走進(jìn)來，對著景通使了個眼色，李璟會意，忽然臉色急變了一變，又故作安閑對我道：“云兒，你躲進(jìn)內(nèi)殿去，這不是好事，你一個妃子，還是別聽！”

　　我知道，這是極隱秘的大事，便轉(zhuǎn)身進(jìn)了內(nèi)殿。我躲進(jìn)羅幃后，卻是半個字也聽不到！轉(zhuǎn)念一想，我心里明白了：昔時宋國老和昇元帝于水榭亭中，爐灰畫字來密議，今日景通也是學(xué)乃父，恐怕是清暉殿中，茶水畫字！

　　少頃，寧安出殿一遭，腳步可聞，回來的時候，杯盤相碰，有金玉之聲，他是端了一壺酒水！

　　我大著膽子，不待他喚就出去看。撩開那珍珠簾子，卻見寧安早已鬼鬼祟祟地下去了，只剩李璟一個人正在大口的灌酒！我一看便急了，脫口道：“你這人莫不是健忘不成？空口吃這么多酒，就你那身子…你不要命了？！”

　　李璟神色難測，美麗的眼眸中竟顯出平素難見的陰鷙狠光，我與他四目相觸，竟一時不敢注目于他。他薄唇緊抿一下，終于開口道：“快，你也來喝！這不是酒，是藥，保命的藥！明天有用！”

　　明天？明天馬楚降臣及族人到金陵，李璟受降之后，要大開慶功宴！莫非，明日又有人要行刺于他？

　　“莫非…適才寧安密報，有人要在明天對你……”

　　“沒有的事！阿云，聽話，你快喝！別的別問！”他口吻甚急，我倒覺得他是癡心關(guān)切著我呢。我猜這藥酒，必是極有益的。拿鼻子一聞，卻是一股子清寒的香氣，裹挾一點(diǎn)藥氣在內(nèi)。我雖不知這是什么配方，但心料這一定是好東西！想來這又是哪位外邦的使臣送的好東西？我不覺有些遲疑，抬眸看向李璟。

　　燈影下，我細(xì)看李璟的氣色。這段日子調(diào)理下來，他已復(fù)了常態(tài)，他的神色端凝，那雙妙目中眸光澄澈奪人，眉目間更是一點(diǎn)邪意也瞧不出來。一襲雪裘罩體，玉龍搶珠冠束住頂發(fā)，他本就清秀非凡，人到中年更添了幾分閑雅穩(wěn)重，不穿金色也自有矜貴之氣。別處入貢江南的九十二種香料，被他挑了個遍，眼下聽了我上回提議，選了梅隱香用了，更顯得他這人氣質(zhì)純凈高華，有三分王氣，倒有七分隱士的雅氣了。

　　我一時看得著迷，拿著大紫金盅子在手，卻怔了一怔不飲，李璟見了，挑著眉毛，眼中盡是催促之意，急道：“快喝！我能害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