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合平和李夏的步履雖然顯得有些遲緩,或者說是笨拙,但是終究走到了醫(yī)學(xué)院的樓下。
就像這些日子里,兩人用最基礎(chǔ)的辦法去尋找自己的兒子,奔走、呼喊在能到達(dá)的每一條街道、一條小巷。那在田間奔走,雙腳健步如飛的農(nóng)夫和農(nóng)婦,這一段路走得卻是那么艱難。
一個男生在樓下等著他們,圓乎乎的臉蛋,一口濃烈的北方口音:“叔叔阿姨,你們來找王老師的吧?”
陸合平和李夏連忙快走了幾步到他面前:“是的是的?!北臼蔷o繃了一路的臉上硬是寄出一絲笑容,李夏從右手挎著的布兜子里面,拿出一個黃黃的橘子遞給男孩。
“來,吃一個。”李夏說著把橘子拿出賽到男孩的手里,男孩本欲擺手拒絕,但看著已經(jīng)到自己懷里的橘子便也就笑著連聲說謝謝。
“走,我?guī)銈兩先??!闭f著,別剝開橘子邊向樓道里走,陸合平和李夏也跟了上去,說來也奇怪,本來猶猶豫豫、慢吞吞走著的兩人,此時步伐和頻率明顯變快,緊緊地跟在男孩后面。醫(yī)學(xué)院的這棟樓門洞狹小,一次只能并排兩人同行,外面的陽光不算刺眼,但是金灑灑地還是有一些陽光照在學(xué)校里,斑駁的光影在樹叢和花草間隨著微風(fēng)顫動。樓棟里卻是像一個黑匣子一般,剛進(jìn)去時陸合平的眼睛還有一點(diǎn)不適應(yīng),這種黑夜和白天沒有一點(diǎn)過度的狀況還是讓這個樸實(shí)的農(nóng)家漢子感到不舒服,一定是要有過度的,農(nóng)村的房子里就算是密封再好,也沒有這么黑。
兩人跟在男孩身后,走過樓道,兩旁都是用白簾子擋住的屋子,忍不住向里面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只是空蕩蕩的教室,只有一個房間里面有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走了十幾步便到了一個樓梯口,準(zhǔn)過去之后正好有一個窗子在樓梯拐角處,一縷陽光順著窗戶進(jìn)來,窗框的形狀像是一片樹葉,更像是一個桃心,那帶著樹葉形狀的光就這樣灑在地上。
陸合平的眼睛終于舒服了些,小小的光斑氤氳成一片,照得樓梯亮堂堂,也照得他心里暖洋洋。
向上走的路都比第一層要亮些,到第三層后,男孩向右一轉(zhuǎn),跟在后面的陸合平和李夏看見男孩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竟然有些驚慌失措,陸合平也顧不得李夏,自己一個大步子跨上兩層階梯趕了上去。
男孩早已在一個門口站著等他們,站在男孩身邊的還有一個頭發(fā)花白的男人,他身穿一身白大褂,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你們好!”
陸合平和李夏快步跑到王教授面前,局促不安地上下搓著手,陸合平的衣服上本是皺皺巴巴的樣子,被這么一搓,反倒還平整了些。李夏先將手伸出去,激動地雙手握住了王教授,“您就是王教授吧?”
“是我,走吧,孩子在里面。”王教授剛說完,李夏剎那間笑容消失在了臉上,松開手后踉蹌著沖進(jìn)屋內(nèi),陸合平還沒來得及與王教授握手,就跟著老婆一起沖了進(jìn)去。
屋子里站著三個同樣穿著白大褂的人,看模樣都還年輕,其中有二個男生和一個女生,女生短發(fā),生得很是美麗。一個男生個子很高,還有一個男生相對瘦小很多,幾個人圍著一個病床站著,這個屋子很大,但只有一個病床擺在靠窗戶的位置。
李夏和陸合平徑直朝著病床沖了過去,她撲通一下跪倒在病床旁,望著病床上躺著的人,一聲凄厲的哭嚎從房間中傳出,聲音振徹東江大學(xué),甚至傳到了遠(yuǎn)在百里之外的雜陰縣栗陽鄉(xiāng)里,天空中似有幾多烏云飄過,像是為了遮擋住這慘劇不給天上的太陽看。
可那太陽又有什么不敢看的,這一幕又一幕發(fā)生在人世間的悲喜不過是你消遣的玩樂罷了,人活一世,草木一春,你又憑什么心疼這一世的人呢。
陸合賢早就知道自己的父母要來了,他被轉(zhuǎn)移到學(xué)校后耳朵變得異常靈敏。太陽剛出來,這就有一道鈴聲響起,這鈴聲與自己小學(xué)的鈴聲不同,他是電喇叭里放出來的音樂,悠揚(yáng)婉轉(zhuǎn),自己小學(xué)的鈴聲像是失火警鈴,拉響之后整個學(xué)校的人都處于一種緊張的狀態(tài)。他還能聽見樓道里說話的聲音,那些嘰嘰喳喳路過的學(xué)生,每次走到自己所在的教室門前都要議論幾句。
“這里面躺著的孩子是王教授從醫(yī)院接回來的?”
“是啊,說是植物人,年級很小的,希望王老師能把他治好?!?p> “唉,說白了就是來當(dāng)小白鼠的,真可憐!”
對話大致如上,也有心腸好的,不會說他是小白鼠,說他是被拐賣的孩子,是個可憐人。陸合賢覺得自己并不如小白鼠,特別是想到自己被關(guān)在那陰暗潮濕的房間里,那個散發(fā)著慪人氣味的老婦人以及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那樣的環(huán)境里,自己頂多算是一只下水道的臭老鼠,不是實(shí)驗室里的小白鼠。
他還會聽見樓下路過的學(xué)生嬉笑打鬧,特別是在深夜,他可以聽見幽會的情侶間糾纏的對話,那令人臉紅的話語,偶爾還會夾雜著幾聲陸合賢并不理解的喘息聲,都讓他覺得面紅耳赤,心跳加速。但他又忍不住聽下去,不,他是不得不聽下去。
他最喜歡聽得,其實(shí)是方聰?shù)穆曇?,這個大他許多的女生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他每次聽見方聰?shù)浇淌依飦硇那榫秃芎?,每周定時會有兩次,方聰會用毛巾為他擦拭身體,她溫柔地?fù)崦懞腺t的肌膚,讓陸合賢的心里說不出的舒服,甚至比聽見那些小情侶間的對話還要舒服。他看著方聰?shù)椭^為他擦拭身體的樣子,精致的鵝蛋臉,短發(fā),一身干凈整潔的白大概,頭上還會有一個粉色的發(fā)卡,在他眼里,這一切都是粉色的,那白大褂、甚至教室頂部發(fā)黃的墻也變成了粉色的。
陸合賢幾天前就知道了自己的父母要來接他的事情了,這個消息也是方聰帶給他的。一周前,他聽見方聰氣喘吁吁地跑到樓上,當(dāng)時王教授正在給自己查看病情,他眉頭緊鎖地擺弄著一堆儀器,又眉頭緊鎖地拿著手電筒照了照自己的眼睛,嘴里時不時發(fā)出“嘶嘶”的聲音。
這個時候,方聰?shù)穆曇粼诮淌依镯懫?,聲音明顯壓著,不敢太大聲,但你能聽出他聲音里的急促,“王老師!王老師!這孩子的父母找到了!”
同在教室的徐同、宗祖都高興地說:“太好了太好了!”
王教授笑笑,繼續(xù)查看著陸合賢的情況,只有張?zhí)煸谝慌园β晣@氣!
“唉!我感覺這孩子放我們這還能治好,這讓他爸媽帶回去就不一定了!”
說著,幾個人又討論起陸合賢的病情來。
只有陸合賢此時感覺心臟劇烈跳動,他聽見爸爸媽媽的名字后大腦一片空白,他想要放聲大叫卻又做不到,他直直地躺在床上,感到自己的眼球都要從眼眶中爆出來,心臟在胸腔中劇烈跳動,王教授看著床旁邊劇烈起伏的心電圖也跟著激動了起來,隨即陸合賢聽見張?zhí)?、徐同、方聰、宗祖的喊聲在自己四周響起,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他又進(jìn)入了一片黑暗中。
那扇門走過后,他又成了周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