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合賢看見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男孩蹲在寧嬸子門前的向日葵田中,那男孩長得和他可真像,只是沒有戴眼鏡。他肆意地用手采摘著田里的向日葵籽,一顆一顆的,從不會回頭看看,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偷盜”行為。
陸合賢跑去男孩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能這樣,這是寧嬸子家的?!蹦泻⑥D(zhuǎn)過頭沖陸合賢笑笑,一把拉住他的手,在他的錯愕中將摘下的向日葵籽放在陸合賢手里,忽然,陸合賢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向后拉飛出去。
他驚叫一聲,大汗淋漓地醒來。
毒蛇男人陰沉的臉此時正在他面前,陸合賢驚恐地望著他,這個男人總是能讓陸合賢感到來自心靈深處的恐懼,他如毒蛇一般冰冷的眼睛,甚至他的氣味都會讓陸合賢渾身戰(zhàn)栗。
男人將陸合賢從地上拽起,拉著他的手就向房間外面走,陸合賢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但他不敢哼叫一聲,只能任憑自己像一只提線木偶一般被男人拽走。
從房間被拖拽出來,他看見那老婦人正站在院子里,手里端著一碗面條吸嗦著。
“這么早就上路?”婦人嘴里還在吧嗒著面條,并沒有抬起頭看他們。
“老板在東江,早點走我早點回來?!蹦腥诉呎f邊將陸合賢推進(jìn)停在院子里一輛白色面包車?yán)铮懞腺t一上車便蜷縮在座位上,柔軟的汽車座椅讓他的身體稍稍舒服了些。
他聽到老婦人的聲音又響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男人繞到駕駛座上,拿起一頂鴨舌帽戴在頭上,又回頭向陸合賢看了一眼,陸合賢被他瞅得身體坐得筆直,連大氣也不敢喘,男人回過頭去陰沉地喊了一聲:“不用?!?p> 說完就將鑰匙插進(jìn)孔里,啟動了發(fā)動機(jī)。
老婦人放下手中的面條,從院子里的一個籮筐拿出來幾根黑色的布條走到陸合賢身旁,她臉上連那令人作嘔的笑容消失了,她冷冰冰地盯著陸合賢看,看到他坐得端端正正的樣子,竟然噗嗤笑出了聲,嘴里的唾沫星子飛灑在了陸合賢臉上,拿味道真讓人惡心。
男人不耐煩地吼了一聲:“快點!”
老婦這才收起笑,拿出一根黑色的布帶團(tuán)成球,一把塞進(jìn)了陸合賢的嘴里,陸合賢嚇得嗚咽了一聲,立馬被男人一個巴掌拍在臉上,火辣辣得疼。
陸合賢驚恐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她取下陸合賢的眼鏡,用黑色的布帶蒙在眼睛上,陸合賢看著那老婦人的臉和伸出的手,仿佛看見一個來自地獄的惡鬼。
在一片黑暗中,他的手腳又先后被捆綁起來,之后他便感到有一塊布捂在了自己的鼻子上,沒過幾秒,就癱軟昏睡過去。
陸合賢看見父母正坐在屋里,母親用手捂著臉,不停地抽泣著,父親一邊拍著母親的肩膀,一邊低頭抽著煙,他跌跌撞撞跑進(jìn)屋里,大聲喊叫:“爸!媽!”
他看見父親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方向,渾濁的眼睛里有了光彩,母親晚父親一步抬起頭,用手撩了撩面前的頭發(fā),陸合賢開心地笑了,沖著父母跑了過去。
忽地,他們雙雙低下了頭,陸合賢看見,從自己身后寧嬸子走了進(jìn)來,她從自己的身邊走過,并沒有看自己一眼。
寧嬸子將手里提著的兩個飯盒拿到陸合平和李夏面前,“先把飯吃了?!闭f完把飯盒放在桌上,自顧自地打開,燒肉的香氣混著米飯清香從飯盒里冒了出來。
寧嬸子見兩人都沒動靜,就自己去廚房拿了兩雙筷子遞到兩人手里,陸合平拿著筷子盯著飯盒愣了會兒神,之后便風(fēng)卷殘云般吃起來,他大口地將飯菜塞進(jìn)嘴里,像是在吞咽自己的悲痛。陸合賢看著父親的樣子實在不忍,就又走到母親李夏的身邊,李夏端著飯盒小口吃著,眼淚像永不枯竭的泉水不斷從眼睛里涌出來,陸合賢伸出手去想為母親拂掉眼淚,可卻發(fā)現(xiàn)只是徒勞。
寧嬸子坐在他們對面,也用手抹了一把眼淚,“我明天跟你們一起出去找去,不把賢兒找回來,我老婆子也不活了!”
陸合賢站在一旁愣住,他看見父母伸出手拉住了寧嬸子,他們?nèi)齻€人手拉手形成一個圓環(huán),而自己就在圓環(huán)的正中心越漂越高,從房子里面騰空飄了出去。
在一團(tuán)云霧中,他感到渾身軟綿綿的,他看見那個在向日葵田里見到的小男孩也在云霧中,他又笑盈盈地向自己走來,抓著一把向日葵籽遞給自己,陸合賢正欲伸手去接,眼前一黑,渾身松軟地醒了過來。
他感到自己渾身無力,眼前漆黑,嘴里的團(tuán)布讓他的臉感到一陣酸痛,他屏氣凝神地用耳朵聽著周圍的一切。
車行駛得還算平穩(wěn),沒有太多顛簸,毒蛇一樣的男人嘴里哼著小曲,陸合賢聽不出來那曲調(diào)是什么,也沒有歌詞。他聞到煙味,和座位發(fā)霉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又感到有風(fēng)從腳邊吹過,風(fēng)并不黏膩,還有些許涼爽,緊接著聽到外面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這大自然無私的贈予,讓他感到寧靜。
陸合賢輕輕動了動手和腳,試著伸展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那布帶并沒有很嚴(yán)實,手腕竟然可以轉(zhuǎn)動。他輕輕轉(zhuǎn)動著手腕,用小手摸索著這布帶的繩結(jié),那繩結(jié)實在綁得結(jié)實,僅憑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解開。他又試著將手向外抽動,可能是第一下用力過猛,毒蛇男人的哼唱忽地停止,嚇得陸合賢心都揪在一起,一動不敢動。過了幾秒,他聽到打火機(jī)的聲音響起,一陣嗆人的煙味飄來,男人的小曲又恢復(fù)之前的悠揚,這才讓他如釋重負(fù)。
但他再也不敢嘗試掙脫,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著,剛才逃脫的動作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體力,他感到渾身疲憊,在一片黑暗中,又昏了過去。
白色面包車停在了公路旁的一處飯館前,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從車上下來,他在下車前轉(zhuǎn)頭看了看后座上躺著的男孩,還用手拍了拍他,見男孩沒有反應(yīng),就又伸出手來在他鼻子下摸了摸,之后便轉(zhuǎn)身下了車,將車停在公路邊,自己朝飯館走去。
剛下車沒走兩步,飯館門口一個上身只掛著圍裙的胖男人就對著他喊叫:“誒!把你車停到飯店門口來!”
鴨舌帽男看了看胖男人,又轉(zhuǎn)頭看了看自己的車,心里盤算了一下:“你給我下碗面,吃了我就走了,懶得往你里面拐!”
“第一天開車?停在路上等會兒你這車讓撞了!這條路上全是大車,為你好,聽不懂話!”胖男人嘴上罵罵咧咧的,但還是沒再管,轉(zhuǎn)頭鉆進(jìn)廚房下面去了。
男人拉了拉鴨舌帽檐,攥了攥拳頭,但隨即又放開,緩慢地走進(jìn)飯館里。沒過幾分鐘,那胖男人便從廚房端出一碗熱騰騰的醋湯面,里面還放了一個煎蛋。
他把放在男人面前,又看了一眼外面的車,想說什么但發(fā)現(xiàn)男人根本不抬頭看他,便也作罷,拿起柜臺上的扇子坐在飯館的一角閉目養(yǎng)起神來。
男人吃面異常地認(rèn)真,他聚精會神地挑著碗里的面,剛出鍋滾燙的面進(jìn)他的嘴里似乎失去了溫度,大口地向嘴里塞著,那胖男人聽著呼嚕呼嚕的吃面聲音,輕微挑起眼皮看了男人一眼,嘴角撇了撇又閉上了。
雨越下越大,在車?yán)锏年懞腺t睡得很香甜,不知他是否又在夢里回家了,不知他是否又看見悲痛欲絕的父母,不知他是否又看見那個拿著葵花籽的孩子。
鴨舌帽男人吃面的呼嚕聲,胖男人扇扇子的啪嗒聲交合在一起,在這個悶熱的飯館里形成了一首骯臟的《吃面進(jìn)行曲》,里面每個音符出奇的和諧,他們隨著節(jié)奏按部就班地前進(jìn)著,正當(dāng)這音樂行進(jìn)到激昂壯闊時。
“嘭?。。 ?p> 一聲巨響,闖入了這骯臟的進(jìn)行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