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媽。。。”
被烈日炙烤的向日葵田里,傳出一聲男孩凄厲、絕望的叫聲。
天氣太熱了,空氣都變了形,沒有人愿意在這樣的高溫下勞作。許多影片里拍農(nóng)民正午時頂著大太陽在田間揮汗如雨,以此體現(xiàn)農(nóng)民辛苦,農(nóng)民確實(shí)辛苦,但是農(nóng)民不傻,勞動人民的智慧是遠(yuǎn)超那些坐在攝影棚里的導(dǎo)演的想象的。就連鄉(xiāng)里勤勤懇懇的幾頭老黃牛此時也臥在牛棚里,兩眼無神地望著天空,百無聊賴地用尾巴拍打著身上的蚊蠅。
寧嬸在灶臺前里,專心致志地攤著茄子饃饃。天可真熱??!但誰讓自己最喜歡的孩子愛吃呢,愛吃就一定要給孩子做,再熱的天怕甚!
寧嬸子左手拿著一個大鍋鏟,右手熟練地將泡在大碗里的饃饃放進(jìn)鍋,她一面給饃饃翻著面一面哼著小曲?!白咸偬俚闹χε叮t紅的花,遇見了那個黃黃的蟲兒喲,黑壓壓的扎!誒嘿喲,誒嘿喲。。。。。?!币贿吅咧贿厯]舞著左手的鏟子,等把大碗里的饃饃全部放進(jìn)鍋里,寧嬸子就把鏟子換到右手,她就這樣雙手來回翻飛著,像是迎合著自己嘴里哼唱的小調(diào),這片熱氣騰騰的廚房就是她的舞臺,這些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都專心致志地看她的表演,等待著能與她互動的機(jī)會。
向日葵田里的男孩喊叫了幾聲后就沒了聲音,他感覺渾身無力,眼睛一黑倒在了身后男人的身上。
這男人約莫一米八的個頭,皮膚黝黑,穿著一件淺藍(lán)色的短袖,他的上身十分修長,下身的米白色短褲略微緊繃,讓他看起來像是一條毒蛇。時間向前30分鐘,這個毒蛇般的男人正在田壟上轉(zhuǎn)悠,他背對著陽光,沒有人看得清他的臉,腳步很慢,頭左右搖擺著四下張望,像是在尋找什么。
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孩跳進(jìn)向日葵田里,男孩在向日葵田間竄跳,一會兒摸摸向日葵花蕊,一會兒用手指甲去掐向日葵莖稈。男孩來到一顆向著陽光笑得最燦爛的向日葵前,左右看了看,從上面摘下一粒瓜子,小心翼翼地把放進(jìn)嘴邊,緊接著便警惕地轉(zhuǎn)頭望了望,他看見了站在田壟上的男人。男人看著十分的高大,像是一尊雕像,又像邪惡的稻草人,他趕緊若無其事地將瓜子裝進(jìn)了褲兜里,又拍了拍手,轉(zhuǎn)身向田地深處跑去。他向前跑了幾步,又準(zhǔn)備再偷偷摘一顆瓜子,這貪吃又善良的孩子!男孩回頭看,想確定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罪行”,這一看!嚇得他汗毛直立?。?!一瞬間整個人愣在原地!
剛剛站在田壟上的男人此刻正在離自己三米遠(yuǎn)的地方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他感覺男人在笑,但他看不清他的臉,太陽就在男人的頭頂投下毒辣的陽光,男孩感覺渾身僵直,劇烈的恐懼沖破了他的頭頂,他雙腿一軟坐在地上,反應(yīng)了一秒鐘后他才下意識用力向上蹬起,向前百米沖刺般跑了出去,但一切,都太晚了!
向日葵田里靜悄悄地,只看見田中間有幾顆向日葵左右擺動幾下,像是一片水中游過了一只魚,兩邊的向日葵如波浪般排開,直到一個毒蛇般的男人爬上了田壟,一切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所有的向日葵依然朝著太陽,朝氣蓬勃地生長著,剛剛發(fā)生在他們中的一切,與他們毫無關(guān)系,只有太陽才是他們永恒的向往。
男人背著一個蛇皮口袋穿過栗陽鄉(xiāng)的小道,這里太安靜了,除了知了,誰愿意跟太陽唱反調(diào)?只有幾只多事的狗對著這個男人吠了幾聲,但并沒人在意,狗吠而已?誰聽?
男人背著蛇皮口袋走到一個三輪車前,將口袋輕輕放進(jìn)三輪車?yán)?,這時,一個扇著蒲扇、穿著白色背心的老漢搖搖晃晃走到他跟前。
“西瓜怎么賣?”老漢用扇子點(diǎn)了點(diǎn)車?yán)锏纳咂た诖?。男人一驚,但表面依然風(fēng)平浪靜。
“一毛一斤。”男人把口袋往里放了放,保證他在三輪車的中間后才轉(zhuǎn)身回答老漢的話。
“呵!你這賣瓜的,你這瓜皮是金子的?瓜瓤是銀子的?”老漢說著,就要走到三輪車那里去摸那袋子。
男人見他這一舉動,立馬將聲音提高了一個分貝“愛要不要,別拿你那臟手碰我的瓜!”說完做一個制止的手勢,一轉(zhuǎn)身便踏上三輪車,用力向前一蹬,再也沒回頭看,只剩下這老漢在原地抱怨:“這后生,能把瓜賣出去才怪!”
男人騎著三輪車到了雜陰縣城里,他左拐右拐,將車停在一個廢舊的廠房。本是暴曬的天氣,現(xiàn)在忽然出現(xiàn)了一片陰云,它遮天蔽日地飄來,遮住了那狠毒的陽光,擋住了一切。場院里有一棵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大柳樹,樹上的知了不斷地鳴叫,像是在抗議這突如其來的陰影,但蟲鳴在偉大的造物主面前又算什么呢?
又何止蟲鳴?
男人把車停在院子中央,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婦人從旁邊的土房子走出來,她一頭稀疏的白發(fā),因?yàn)樘脹]洗,有幾縷已經(jīng)擰巴在一起,干癟的臉上一雙瞇縫眼,嘴角向下耷拉著,兩邊的皺紋猶如隨意修建的下水道,縱橫在一起,身上是一件長袖T恤和一條土黃色的褲子,干皺又潦草。她的雙眼死死盯著男人拉回的蛇皮口袋,但眼神十分平靜。
“誒,這個有點(diǎn)大,不知有沒有人要,現(xiàn)在那碎的真是找不到?!蹦腥藦目诖锩鲆桓垷?,點(diǎn)上之后喘著氣說著,順勢把口袋扛在肩上,向老婦人身后的土房子走去。
“哼,去求吧,你那點(diǎn)能耐有就不錯了,挑個xx!”老婦人一開口,就像那深埋在地下,萬年不見天日的巫婆那般,發(fā)出讓人作嘔的聲音,從她那干癟向下的嘴唇里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腥臭味。
男人也不再開口,自顧自將口袋搬進(jìn)了屋里。關(guān)上門,將男孩從口袋里取出來,男孩睡得很熟,仿佛在做一個香甜的夢。
睡吧睡吧孩子,別醒來,夢里比現(xiàn)實(shí)要好太多了!
“看著還算白凈,但這也得10歲了,這半大的孩子又往哪賣去!”老婦人站在男人身后,看著他把男孩斜靠在墻上,瞇縫著眼上下不斷打量著,時而露出嫌惡的表情,時而又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我聯(lián)系聯(lián)系東江的人,看有沒有要的了,得讓他們自己開小車來接走?!蹦腥苏f完用手輕輕拍了拍男孩的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即走到旁邊,用一個鐵盆接了一盆涼水潑到了男孩的臉上,潑完隨手就將鐵盆扔在地上,仍由它發(fā)出丁零當(dāng)啷的聲音。
男孩眼睛慢慢睜開,眨巴著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又看見了眼前這個毒蛇般的男人以及一個像巫婆一樣的老婦人,巨大的恐懼感吞沒了他,本就軟弱無力的身體現(xiàn)在更加的松軟,他靠著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老婦人看男孩醒了,忽地上前一步,一把推開男人,那瘦弱干枯的手仿佛有了神奇的力量,竟然將面前這個一米八的精壯男人推了一個趔趄,她那令人作嘔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上前去用手擦拭著男孩臉上的水。
“哎呀呀呀,我的寶貝啊,怎么被弄成這個樣子,你滾一邊去,別嚇著了孩子!”她關(guān)心地為男孩擦拭著臉,又用右手對著男人扇著,讓他滾到旁邊去,男人一言不發(fā)地從地上撿起那個鐵盆,轉(zhuǎn)身出了土房。
老婦人從墻上取下一塊毛巾,認(rèn)真地擦拭著男孩的臉,在擦過鼻子時,男孩聞到毛巾上有一股刺鼻的臭味,這讓他作嘔,但他還是任由這個老婦人給他擦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實(shí)在讓他難以接受,女人總是比男人更讓人感到親近些,特別是像她這樣笑臉相迎的老太太。老婦人邊擦邊問他:“叫什么啊孩子?”
“陸合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