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暉已經(jīng)消散殆盡,熱鬧的人群也已走個干凈,閑閑的望著最后一絲衣角出了獅子樓,余光里瞄到底頭打掃的小廝,樓刃瓷忍不住笑逐顏開:“獅子樓今兒可是賺大發(fā)了。”
樓南走過他的身后,靠著丫鬟的攙扶,也笑著湊趣道:“只希望他日后的生意也該這么好才是。”
“你倒是好心!”轉(zhuǎn)身收了折扇,負手隨行在一側(cè),樓刃瓷窺伺著他的神情,問道,“怎么樣,今兒這番結(jié)拜心情如何?”
“甚好!”
淡淡微笑,樓南邁了幾步,見他依舊不緊不慢的跟著,方忍俊不禁:“別光顧著問我,倒是你,心情如何?”
“我嗎?”大概沒料到他會反問回來,樓刃瓷撓了撓頭,一瞬間竟有些孩子氣的錯覺,“既然二少爺都說好了,我當然沒意見,哈哈哈哈。”
樓南別過頭,看他干笑連連,不免壞心又追問了一句:“那么,為四小姐主婚這件事,你也感覺沒意見?”
“當然……當然沒意見?!?p> 似乎又有了一些灼熱,本是收起來的扇子不經(jīng)意間再度打開,待到下到大堂里,樓刃瓷才自若的接著說道:“樓南,你可別忘了,咱們手上還握著一個證據(jù)呢。若是這個證據(jù)抖了出來,我就不信華四小姐還能再死心塌地的嫁去應家?!?p> “咳咳……什么證據(jù)?”
剛出了門,突如其來的冷風不提防沖入口中,樓南壓抑著咳喘問出聲。
竹股燙花素面折扇輕盈如蝶衣,上下翻飛里,樓刃瓷極低的笑了兩聲,然而卻并沒有說出答案。幽深的目光,只盯著馬車行駛后留下的一溜兒煙尾,怔怔出神。
華裳抱膝緊縮在了車廂一角,好像這個習慣自從上次與唐明煌一塊兒坐車之后,就留下來了。而且癥狀嚴重,幾乎是上了車就情不自禁的想找個角落蹲著。
現(xiàn)在,偷瞄的眼光里,只見唐明煌一個面無表情的側(cè)面。
她心里頭清楚,這一回自己的貿(mào)然之舉定然會惹怒他的,只是沒想到他當真大度到這個地步。方才她與小將軍情真意切一般道別的時候,就沒見他有過什么動作。
難道,那個與自己長得很像的仁德皇后,真的在他心里占了那么重要的一個位置嗎?所以他才會對自己的出格言行一忍再忍?
皺眉深鎖幾回,華裳不由暗嘆,若是事實如此,那么她倒是要羨慕那個仁德皇后了。
畢竟,在這個繚亂紛擾的塵世里,能找到一個愿意真心對待自己的人,該會有多么的幸運和不容易??!
沉沉的感慨尚未來得及抒發(fā)完,馮德祿坐在馬車前頭,支著耳朵聽了里頭半晌沒有動靜,也不知這情形是好是壞,只得自作打算,擅自掀了簾子朝里頭問道:“咱們這是先送了四小姐回去?”
“回哪里去?”默然了半晌的某人終于愿意抬起頭來,涼涼的拋出一句話。
馮德祿面色一哂:“您就別跟奴才開玩笑了,送四小姐回去當然是回華府了。”
“朕幾時說話跟你開玩笑來著?”
淡漠的眼神越發(fā)冷清,馮德祿迎頭盯上,唬的一顆心臟悠悠亂晃。這什么意思這是?往常出了宮,可沒見著皇上這般光明正大的端出自個兒名號的呀。
機警的眸光不留神的在車廂里尋了一尋,看著角落里抱膝,面對此情此景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跟我無關(guān)’的氣息的少女,馮德祿隱約有點思路了。
合著,是跟四小姐置氣了?可他在外頭等了老半天,也沒聽見里頭吵架啊。
難道,是悶不吭聲打起來的?
蹙眉仔細看了看唐明煌的衣衫,挺整齊的啊,不像打過的樣子啊?那這到底是怎么了?
“干什么呢?”
憋屈多時的唐明煌,終于在他目光掃射自己的時候,不耐的輕斥了一聲。
馮德祿見他問了,趕緊往里頭伸了伸脖頸,低聲道:“主子,您是不是跟四小姐生氣來著?”
“生氣?”唐明煌鎖眉,不做聲的扭頭看了一眼還在高仰著頭的女子,淡漠回了一句,“朕犯得著跟她生氣?馮德祿,朕看你今兒是豬油吃多了,蒙了心了吧你?!?p> “奴才……”奴才什么時候吃過豬油了啊?沒敢大聲的嚷嚷出來,馮德祿解氣似的小聲嘀咕兩句,才秉著主子至上的原則,又追問道:“那您說不送四小姐回華府,難不成半路把人家扔了啊?”
“你就不能往長遠的地方想想?”
唐明煌幾乎氣悶,語氣里也不免夾雜了嘲諷。這奴才,是跟了自己十幾年的那個人嗎?雖說前頭伺候先皇的時日比較多,可自己當太子的那會兒,也沒少使喚他啊,怎么眼下就這么不通世故,不懂眼色?合著,全天下就剩個華府可以回去了?
不滿的哼了一哼,唐明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的玉牌,馮德祿跟著他的眼線一路看去,這才恍然大悟:“主子,咱們這是……這是要直接回宮啊?”
眼神再次射殺了他一邊,微微往華裳坐著的地方撇了撇嘴,馮德祿趕緊噤聲,點頭示意明白,這才悄然退出去,依舊落下簾子。
回身招手叫了車夫附耳過來,馮德祿小聲的吩咐一番。
齊頭兩匹雪白的駿馬登時轉(zhuǎn)了身子,朝著僻靜的官道駛?cè)ァ?p> 而車馬之中,被拉錯了方向的華裳卻絲毫不知,心里只惦記著送往孝慈庵的那封手函,到底命運如何。
思聰大大喘口氣,看著華香還在似懂非懂,只得又重復了一遍:“二小姐……四小姐說,說這個竹筒子里有一封信,你看了就知道?!?p> 竹筒子里有信?華香靜默的環(huán)視一周,直到發(fā)覺無人跟來,才慢慢地解了紅纓,倒出里頭的字條來。
娟秀有致,錯落分明,是華裳的字跡不疑。
再看了內(nèi)容,華香的面色變換良久,才深沉的咽下胸中翻騰,收了字條,淡聲對著思聰說道:“回去告訴四小姐一聲,月半是齋戒的好日子,若是有空,就請她來山上坐坐吧?!?p> “咦?”思聰微訝出聲,“就這么簡單嗎?”
那四小姐還鬼鬼祟祟一臉如臨大敵的塞給她這個竹筒子干什么?閑沒事,逗她玩呢!山上山下光是來回就得費上兩三個時辰的功夫,不至于這么整她吧?
看著華香淺笑頷首,無奈,思聰只得攤開手:“好吧,你們這些當主子的,就可勁兒拿我們這些奴才開心吧。二小姐保重,奴婢這就下山去了?!?p> “嗯,回去的路上多多小心。”
思聰明白的點點頭,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的走了。
四周除了秋蟲的嘶鳴,已經(jīng)再無別的聲音,華香松了口氣,將字條重新抽出來,又仔細看了看,羅里啰嗦的字句里,唯有最后二字點明了寫信的目的。
拼圖!
看來,華裳還是惹出事了,否則也不會這會兒匆忙派了貼身丫鬟來,自己卻無蹤影。
靜若菩提的雙眸遙遙看著思聰?shù)纳碛半[入山林中,嘆息著收起竹筒,華香自去回房,一筆一劃勾出記憶中的藏寶圖來。
混賬!王八蛋!無恥!卑鄙!下流!
還有什么詞來著,枉她平日自以為潑辣,事到臨頭才發(fā)現(xiàn)可供罵人的詞匯少的可憐。
掌心再度加了把力,直磨得荷花硯臺蹭著花梨木的桌面,擦擦生響。
馮德祿照舊是那身朱紅衣裳,肘間搭了麈尾,看一眼華裳,再看一眼唐明煌。
好嘛,這倆人又掐上了。
萬歲爺也是,眼瞅著把人給弄進宮里來了吧,又不好生招待著。四個大內(nèi)侍衛(wèi)前后左右的看押,到底是把華四小姐給押了進來,他倒好,袖子一甩,說了聲更衣,就入了內(nèi)殿沒了影兒了。
留了自己眼巴巴的看著四小姐一步一猙獰的瞪著自己,恨不得當場生吞下肚。
腦門上的冷汗啪嗒啪嗒落個不停,原想著自己也進內(nèi)殿得了,就讓大內(nèi)侍衛(wèi)來受這場悶氣吧。哪知步子還沒邁進去,里頭就傳來一句:“用的徽墨沒了,著華夫人磨來?!?p> 一番話說的他登時脊背發(fā)涼,回眸小心看了,果見四小姐的臉都氣綠了,拿著那墨塊磨著,直覺就像在磨著他們主仆倆的脖子。
估摸著時間,這墨也該磨的差不多了,馮德祿吸口氣,含笑走了兩步道:“夫人,可要歇一會子?”
華裳不做聲,低頭一個勁兒的磨,待他走的近了,淬冰般的眼神才射過來:“歇著?在哪兒歇?”
“呃……在……在……”馮德祿心虛的別開臉,四下瞅了瞅,還真是不好安排,這座宮殿乃是皇上日常就寢的地方,總不能把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往內(nèi)殿里頭帶吧。
躊躇片刻,華裳冷眼瞧他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頭緒,不免又上了一層火。
唐明煌忍笑在里頭讓宮人換好了衣服,明黃色的緙絲十二章紋袞服,內(nèi)里著一件同樣明黃的方目紗,束著金冠,足蹬朝靴,凜然間君臨天下,霸氣十足。
聽著馮德祿吃了癟,不由得在內(nèi)殿喚了一聲:“馮德祿,請夫人進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