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母女倆回到東廂里，吳氏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是源源不斷傳來。

　　喬氏又是無奈又是氣憤：“你說說你奶這脾性，我啥時候貪過她啥東西啊，幾包糕點而已，別說我沒那么眼皮子淺，就是我真拿了兩包回來，這四郎五郎和你們姊妹不都是她的孫子孫女，又不是落到了外人肚子里，至于罵的那么難聽嗎？”

　　小渠就安慰喬氏：“二伯娘，既然知道在奶那里討不了好，以后再有這種別人帶禮物上門的事情，咱們都躲著點就是了?！?p>　　“那倒是，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嘛？”

　　見老娘和三妹妹臉色都不好，杏兒也放下了針線活，聽了聽上房那邊傳來的動靜，就無語的翻了白眼：“娘，咱奶這咋還罵上了呢？又不是你要故意往跟前湊的，下午可是咱爺特意叫人來請你去陪客的呢，這有啥好處沒咱們的份，吃掛落準少不了咱們?！?p>　　喬氏也有些來氣，就坐在窗邊沒吭聲。

　　一直過了半個時辰，上房里傳來了韓老頭不滿的呵斥聲，吳氏的罵聲才漸漸停止。

　　小渠就覺得很納悶，對著喬氏問道：“二伯娘，林老爺家管家前兩天就在村子里挨家挨戶送了請?zhí)模í殕螁螞]人登咱們家門，也不知道是林管家忘記了還是故意為之的。

　　即使今天想起來了，也應(yīng)該是林管家或者林家差個下人來送信才對，咋林老夫人還單獨打發(fā)人來請咱們家呢？”

　　如果不是林老夫人差了林嬤嬤帶了那么幾包糕點上門，喬氏壓根就不會遭受這么一場無妄之災(zāi)了。

　　想起這個，喬氏就是一陣氣悶：“能因為啥，聽這個林嬤嬤的口風，她家大公子不知道走誰的門路，給謀了個官職，年后就要去上任了。那補缺的地方就在江州府，聽她那意思，想叫咱們給遞遞話活動活動。”

　　小渠聽的一頭霧水：“補缺？上任？那跟咱家有啥關(guān)系??？就算他們走大宅那邊的路子，也該去巴結(jié)大宅的人啊，咱們家又使不上啥力?！?p>　　就他們這一家跟大宅那邊微妙的關(guān)系來看，別說沾點啥光了，人家不找他們麻煩就該偷著樂了。

　　而且，林舉人的父親跟大宅那邊的周國公可是嫡親的姑表兄弟呢，按照道理說，他們可比自家跟大宅走的親近多了，壓根犯不著來搭理他們這一家泥腿子。

　　小渠像個小大人一樣追問，喬氏也沒有把她當做一個什么都不懂得稚童看待，耐心的解釋道：“那林大公子補的缺是江州府的一個叫什么經(jīng)歷的官職，好像是個不入流的八品小官。你可知江州府的提刑按察使是誰？”

　　“誰??？難道是大宅那邊的韓家人？”

　　杏兒這時插嘴道：“娘，這個我知道，那按察使不就是咱們家的姑爺爺嘛？”

　　喬氏的神情就帶了些倨傲來：“不錯，我聽人說啊，這一個州府的按察使可是頂頂?shù)拇蠊倭?，就是知府老爺?shù)搅烁岸嫉霉怨孕卸Y呢。

　　林家大公子到江州做個那么芝麻綠豆的小官，人生地不熟的，沒有人庇護在官場上哪里能夠吃得開呢？”

　　小渠則是震驚了，提刑按察使？按照這個王朝的封建等級制度來說，那可是個三四品的大官，算是地方上的刑事最高長官了。

　　他們家還有這種來頭的親戚？咋從不見有人提起呢？

　　小渠就趕忙追問喬氏母女：“姑爺爺又是咱們家哪門親戚啊？咋從沒聽爺奶提起呢？”

　　喬氏就笑了：“嗨，姑爺爺就是你們姑奶奶的丈夫嘍，你們爺啊，還有個嫡親的妹子，就是你爹他們的親姑母，她的夫家姓王。早年間就是這梨花鎮(zhèn)上的人。

　　當時他們成婚的時候，你那姑爺爺還只是個秀才，那曉道后來一路平步青云，中了舉又考了進士，就從那做了官，這一晃幾十年啊，如今在江州做了那大官了。你那姑奶奶憑著夫榮妻貴，如今也是那受過皇封的誥命夫人。

　　這鎮(zhèn)上有名的富戶王員外，就是你姑爺爺?shù)谋炯抑秲?，要不是靠著你姑爺爺家的庇護幫扶，那王員外哪里能夠發(fā)下這偌大的家財呢？”

　　“既然姑爺爺做了大官，姑奶奶也是誥命夫人，咋也沒拉把拉把咱們爺奶??？

　　這有權(quán)有勢的人，稍微手指縫里或者嘴巴里冒點風出來，咱們也該吃穿不愁了才對。就算他們不幫扶咱們，偶爾走動一下，有他們撐腰，咱們家也不至于落得這步田地吧？”

　　小渠覺得奇怪，既然這個姑奶奶做了誥命夫人，韓老頭又是她的嫡親哥哥，自己享受著榮華富貴的同時，怎么就能忍心看著娘家的人饑一頓飽一頓的呢？

　　要是有王家人撐腰，她相信林舉人和里正之流，肯定是不敢像現(xiàn)在這樣輕視他們家的。

　　說到這里，喬氏的神色就暗淡了下來：“那也得有能力拉把啊，我嫁進韓家那么多年，別說你那姑奶奶回娘家一趟了，我就從來沒見過王家來過一個人來遞話送信啥的。

　　我聽你奶背后說過幾嘴，咱們就是地地道道土里刨食的農(nóng)戶，你姑奶奶是個大字不識的人，一開始咱們韓家家境殷實，跟王家差距不大。

　　可是等人家中了第，搖身一變成了官老爺后，這文盲的官太太可不就跟官老爺身份上有了差距了嘛？

　　再后來，人家官越做越大，咱們家越過越窮，再加上你姑奶奶一直不開懷，兩家就不咋走動了?！?p>　　在喬氏的敘述中，小渠自動腦補出一個凄慘孤獨獨守空閨，不得丈夫歡心的可憐老婆子來，她不由的有些唏噓：“像二伯娘這么說，那姑奶奶在王家是不得勢的，那難道后來她就一直沒孩子嗎？”

　　“唉！要是有就好了，要不是因為大宅那邊你幾個堂爺爺都是有大出息的人，你這姑奶奶早多少年都被休了，哪能到現(xiàn)在還占著人王家正妻的位置呢？

　　就這都聽說你這姑奶奶過的好像不太好，那姑爺爺有個合心意的貴妾，生了好幾個兒子不說，家里的大權(quán)都掌在人家手里，你姑奶奶是半點話語權(quán)都沒有的，算起來她都已經(jīng)幾十年沒回過咱們韓家來了?！?p>　　小渠皺了下小鼻子，那林家大公子到江州做個小官，肯定是想求得王家的庇護照顧的，可是就目前她了解的情況來看，姑奶奶不得勢，處境堪憂，那姑爺爺連正經(jīng)的舅子都沒照顧，會去照顧林家這拐著彎的親戚嗎？

　　“那就更奇怪了，王家跟咱們家基本上算斷來往了，林家這個時候想跟咱們親熱走關(guān)系，以圖姑爺爺?shù)恼疹櫜皇巧峤筮h嗎？

　　那大宅那邊都是大官，他讓林老夫人寫了信帶了話到京里去，只要幾個堂爺爺，或者隨便哪個做官的堂叔說句話，那江州的那些地方官，哪個能不給他們面子??？

　　不比跟咱們這么虛情假意的套近乎強??？”

　　喬氏一時還真被小渠給問住了，略想了想，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杏兒就打岔道：“你這小人精，咋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倒是比我懂的想的還多？”

　　喬氏也反應(yīng)過來，她盯著小渠認真的看了一會兒，然后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不錯，你這么點大，咋懂得那么多？把二伯娘都問住了呢?！?p>　　小渠也覺得今天話太多了，這些思維不符合她現(xiàn)在這個年齡段的人設(shè)，就故意裝憨傻笑了兩聲：“嘿嘿，我就是想到哪說到哪嘛？

　　你們想想，前兩天林管家全村挨家挨戶的都去送了請?zhí)亲笥亦従佣紱]漏，咋能夠獨獨把咱們家忘了呢？這不是故意的是啥？

　　還有，如果他們真的誠心邀請咱們，這種事情不是應(yīng)該早早打發(fā)林嬤嬤來嘛？

　　明天早晨都發(fā)嫁了，今天下半晌天都要黑了才來，擺明了是臨時起意來的唄，這里面指不定有啥咱們不知道的彎彎繞繞呢?！?p>　　小渠沒有說出來的是，根據(jù)她的推測，說不準大宅那邊跟林家起了什么變故，才讓林家舍近求遠的來拉攏他們家。

　　又或者是，韓家這個姑奶奶那邊現(xiàn)在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林家不得不看重韓家?guī)追至?，至于具體的是怎么樣，小渠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小渠人不大，可是說的話卻句句在理，等韓正旺爺幾個回來以后，喬氏就把這些話跟韓正旺復(fù)述了遍。

　　韓正旺思索了下才道：“那林大公子大婚的時候，大宅那邊從京里是來了人的，就是不知道明天京里還來不來人？”

　　如果大宅那邊派了人來送賀禮，那林大公子去江州做官的事情，到時候林舉人跟人把事情一說，京里那邊的人知道了也就是隨便一句話的事情，下面那些做官的自然會給林家一路大開方便之門的，不比跟他們一家靠天吃飯的莊稼人說省事多了去了嗎？

　　韓正旺自然也是想不通的，就把這個問題暫時拋到腦后：“既然人家差了得用的人帶禮上門邀請，一個村住著，還是拐著彎的親戚，咱們肯定是要去的。就是這禮咱們都沒有提前準備，送點啥好呢？”

　　喬氏就忙接了話：“這個我早想到了，人家林家家大業(yè)大的，咱們不管送啥到了人家跟前都是不夠看的，不如就按照咱們莊戶人家的規(guī)矩來如何？”

　　韓正旺深以為然：“是這么個理，上房那邊準備送什么呢？咱們不如跟著他們走，備著差不多的禮就是了?！?p>　　喬氏白了丈夫一眼，有些生氣道：“跟上房比？咱娘那壓箱底的東西多了去了，她隨便掏出一兩塊緞面尺頭來明個兒都算是村里頂風光的禮了，咱們有啥??？這些年又沒個私房錢啥的，手里分家時得的一點銀錢也置辦了東西，咱們拿什么去比照上房的禮呢？”

　　韓正旺被妻子當著孩子們的面頂了這么一通，臉上就有些訕訕的：“那，那就隨你安排吧，明個你不防帶著三丫頭一塊兒去吃酒，我跟四郎五郎是不得空的，今天都跟那東家說好了的，早早就得過去上工。”

　　韓正旺爺三個今天在鎮(zhèn)上找了份短工的活計，一天一人能得十幾個大錢，他想趁著秋收農(nóng)忙之前多掙些，好補貼家用。

　　至于沒安排杏兒跟著喬氏出門，是因為杏兒如今已經(jīng)算是大姑娘了，再過兩年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如今不好再去人多的地方拋頭露面，省的出點啥事，惹出閑言碎語來。

　　喬氏這才哼了聲：“你只管去做你們的事就行了，家里這些自有我照顧?！?p>　　然后一家人簡單的吃了晚飯，洗漱以畢就早早的歇息下了。

　　一夜無話，天剛蒙蒙亮，韓正旺帶著兩個兒子匆匆忙忙連飯都沒吃就去了鎮(zhèn)上上工。

　　喬氏先是做了飯，娘三簡單吃罷了飯，她又給小渠重新梳了個丸子頭，用新頭繩給扎了，更是讓小渠換了一身剛做的新衣服，新鞋子，自己自然也是換了干凈整齊的衣服，通身上下是打扮了一新。

　　然后這才把昨天晚上睡覺前在箱子底翻出來的兩塊細棉布尺頭拿出來用布包包了，這便是今天去林家要上的禮了。

　　莊戶人家沒有什么特別的講究，一般人婚喪嫁娶，村里給添點禮，基本上就是盆啊，桶啊，或者尺頭棉花，再不然就是雞蛋吃食，很少有直接給錢的，這些都是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那林舉人家是大戶人家，她們自然是不能夠跟他們一樣出手闊綽了，只能是盡自家一點心意，有啥送啥就行了。

　　收拾妥當后，喬氏囑咐杏兒在家里看家，帶著小渠就出門了。

　　此時的小渠還不知道，命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才有了后面那許多糾纏不清的是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