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被老爹訓(xùn)斥了一下，小臉憋的通紅，卻也沒有再一直頂嘴。

　　不過本來歡喜熱鬧的氣氛就降了下來。

　　有了這么個不愉快的插曲，大家也就沒心情接著逛街了，韓正旺直接帶著眾人到了“洪記布莊”里來買尺頭布料。

　　這布莊非常大，布料也全面，就招待客人的小伙計都有好幾個。

　　小渠感到奇怪，這鎮(zhèn)上有不少賣布料尺頭的鋪子攤子，韓正旺他們兄弟咋不去那些小攤販那里看看，而是到這一看物價就很昂貴的地方來。

　　那鋪子柜臺后面坐著個掌柜模樣的瘦高個中年男人，白白凈凈的臉龐，頜下留著長長的黑胡須，身上穿著藍(lán)色的緞面的長袍，格外鮮亮好看。

　　他一見韓家?guī)兹诉M(jìn)來，就瞇起眼睛笑著出來見禮：“哎呦，這不是韓二兄弟，韓三兄弟嗎？”

　　韓正旺韓正發(fā)趕忙都客氣的還禮：“洪掌柜?！?p>　　洪掌柜笑著招呼幾人：“稀客啊，稀客，來，跟我到后堂去喝點茶水解解渴，晌午可就別走了，也讓我們這親戚里道的到一塊聚聚?！?p>　　韓正旺兄弟忙客套的擺手，跟洪掌柜閑聊了起來。

　　小渠倒是沒想到，自己家跟這個洪掌柜竟然是有親戚的？她察言觀色，這洪掌柜說話雖然熱情，卻格外客氣，想必這親戚也只限于表面，還是不怎么走動的那種吧！

　　客套推辭了幾句，韓正旺就率先說道：“洪掌柜，您忙，不用特別招呼我們，我們就是來買幾塊尺頭布料的?！?p>　　洪掌柜聽了倒沒有對韓家?guī)兹舜┑暮嶝毟F露出什么鄙夷嫌棄的表情來，他笑了下非常豪爽的說道：“韓家兄弟說話就是見外，還買啥尺頭??？你們看中了哪款，跟伙計說下，回頭包好了我讓人給你們送家里去。”

　　“那不行，那不行，你們是做生意的，我們是來正經(jīng)買布料的……”

　　韓正旺韓正發(fā)都連忙擺手。

　　洪掌柜其實也不過是客套客套，做做表面功夫，見說的差不多了，就叫來了一個小伙計吩咐道：“你領(lǐng)韓家二爺三爺看看布料，不論看中哪塊，都給做成本價處理。”

　　小伙計聽話的點頭：“知道了，掌柜的?！?p>　　然后這小伙計就領(lǐng)著大家往粗布料放置的區(qū)域來了。

　　還別說，這小伙計還挺機(jī)靈懂事的，知道韓家人買不起綾羅綢緞，也不故意讓大家難堪，直接就帶著他們到了滿足需求的地方，這可能也是掌柜的教導(dǎo)的好的緣故。

　　小渠心里這么想著，再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那柜臺后面已經(jīng)沒有了掌柜的身影，她想著人家身為這么大的一個店鋪的掌柜，肯定很忙，許是到其他地方去了說不定，就沒在意。

　　等韓正旺兄弟選好了布料，無非就是給喬氏劉氏杏兒小渠一人買了一身足夠做衣服的尺頭，然后就讓小伙計給包起來。

　　等到算賬的時候，那洪掌柜也一直沒有出現(xiàn)，小渠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原來這掌柜的是個人精，人家是故意避開了去，一是免得韓家人尷尬難堪，畢竟他們買的布料都很次。

　　再也就是為了避免他也尷尬，因為按照他的說法，兩家有親，他要是坐在這里收錢，是收好還是不收為好呢？索性就干脆避開了去，兩下省事。

　　只是，古代的布料是很貴的，尋常的老百姓，估計一輩子都穿不上幾次新衣服，通常都是縫縫補(bǔ)補(bǔ)補(bǔ)丁加補(bǔ)丁的，因為就這幾塊粗布尺頭，竟然就要一百多文錢，幾人身上帶的錢顯然是不夠了。

　　因為韓正旺和韓正發(fā)身上一共就只有昨天韓老頭發(fā)下來的兩串錢，買豬肉和零碎東西都花了百十文去了。

　　最后沒辦法，韓正旺就把那封五兩的銀子給拿出來讓小伙計兌換了。

　　小渠撇嘴，真心覺得這古代的東西貴。

　　她都不知道那些穿越小說里的大女主都是怎么做到的，分分鐘就賺幾百幾千兩白銀，再不然就挖個人參何首烏啥的，一下子就暴富實現(xiàn)了灰姑娘逆襲成白富美了。

　　這種金手指大開的套路，在她身上可真是完全行不通。

　　這貧窮落后的古代，老百姓的主要生活來源就是土地。可是生產(chǎn)力卻很低下，像他們所在的淮陽府干旱地區(qū)，大部分土地種植的都是麥子大豆玉米。

　　畝產(chǎn)基本上就是兩石左右（明萬歷年間一石約等于120斤左右），還要上交一定的賦稅，一畝地一年種一季的糧食，最后全賣出去也就能得個一兩多點銀子。

　　問題是，這糧食收上來一般老百姓是不會賣的，因為那是全家人的口糧，在沒有人經(jīng)商務(wù)工其他收入的莊戶人家里，別說一兩銀子了，估計就連一文錢就是寶貴的。

　　由此可見，這買幾塊尺頭布料，花一百多文錢是有多奢侈了。

　　一直到出了鎮(zhèn)子，小渠才扒拉著六郎詢問：“哥，這賣布的掌柜的，同咱家有啥親戚啊？”

　　六郎思索了老半天也沒回答上來：“我也說不清楚?！?p>　　韓正發(fā)見韓正旺沉著臉走在前面不說話，他拍了拍小渠的頭解釋了一句：“這洪掌柜的姑母，不就是林舉人的母親啊?！?p>　　林舉人？

　　小渠怔了下，這個林舉人是村子里的大戶，聽說他的父親是韓家大宅那邊國公爺?shù)谋硇值堋?p>　　小渠腦袋轉(zhuǎn)了轉(zhuǎn)，老半天才捋清楚這洪掌柜跟自家的關(guān)系。說白了，就是拐著彎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韓正旺兄弟還特意饒過了那么多賣布料的鋪子跑他家去買東西，也真是夠務(wù)實的，人家那么大的家業(yè)，會在乎你去不去照顧人家生意嘛？真是暈！

　　回到了大柳村家里的時候，小渠發(fā)現(xiàn)吳氏就站在院子里虎視眈眈盯著大門呢，也不知道她在這里等了多久了。

　　她皺了下眉，心里有種不妙的感覺。

　　果然，吳氏一見幾人回來了，一雙老眼就盯向了韓正旺韓正發(fā)兄弟手里的東西。

　　韓正旺把肉遞了過來：“娘，今天割了差不多有六斤肉，花了八十多文錢，又買了幾樣零碎，全在這里了。”

　　他把買的東西給吳氏過目，并且把賣雞蛋的錢主動上交給吳氏過目：“這是賣雞蛋的錢?！?p>　　吳氏似乎不大滿意的“哼”了一聲，一把就拿過了韓正旺手里的銅板，認(rèn)真的數(shù)了數(shù)才收了起來。

　　她把目光看向了韓正發(fā)手里的布包：“老三，你買的什么東西，還藏著掖著的？”

　　韓正發(fā)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今天買的布料可沒有吳氏的份，他支吾著：“啊，娘，這是給渠兒買的布料……做衣裳的……”

　　吳氏一見韓正發(fā)這模樣，還有啥不明白的，她惡狠狠的朝著韓正發(fā)啐了一口：“呸！你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只怕是這料子是給你媳婦買的吧？你可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有那錢給你媳婦做衣裳，咋就不見你念著老娘我？”

　　韓正發(fā)郁悶的低頭，沒有吭聲。他也想給吳氏扯料子做衣服來著，可是不是沒錢嘛？

　　吳氏罵了一通，見韓正發(fā)低頭不語，她才算氣順了一些，她不客氣的一把就從韓正發(fā)的手里扯過了布包：“我的衣裳也都舊了，我看你媳婦她不愛穿新衣服，這尺頭就給我吧?！?p>　　小渠瞪大了眼睛，還能這么玩的？什么就劉氏不愛穿新衣服了？

　　而韓正發(fā)這個憨貨竟然也就任由吳氏把布料拿了過去，一句話都不說，真是有夠窩囊的。

　　小渠看著吳氏在幾塊布料里挑挑撿撿，她就不干了，這布料是給劉氏買的，要是讓吳氏拿去，那劉氏猴年馬月才能穿上一回新衣服呢？

　　于是她當(dāng)即說道：“奶，我們?nèi)ユ?zhèn)上今天你沒給錢，這買布料的錢是昨天爺給的，爺說讓我們各家想買啥就買啥，所以這料子……”

　　“小渠！”

　　小渠還沒說完，就被韓正發(fā)疾言厲色的呵斥住了，并且他還重重的拍了一下閨女的后背，那力道可不小，直接就把小渠給拍的一個狗啃泥撲到了地上。

　　小渠趴在都是雞屎泥土的地上，被摔的七葷八素，整個人都懵了，她怎么都沒想到，韓正發(fā)會突然動手打自己。

　　六郎氣急敗壞的朝著韓正發(fā)吼了句：“爹，你干啥?。俊?p>　　然后他就去拉妹妹，滿臉的關(guān)切疼惜：“渠兒，你咋樣？摔疼了吧？”

　　韓正旺也有些生氣，他埋怨自家弟弟道：“老三，你咋下狠手呢？小渠還是個孩子，懂啥?。俊?p>　　韓正發(fā)看了下自己拍打過閨女的手，有些后悔，不過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黑著臉接著訓(xùn)斥小渠：“小孩子家家的，說話沒大沒小的，你爺給的錢，難道就不是你奶給的了嗎？給咱們的錢，理當(dāng)先給長輩父母買東西，這是孝道，你口無遮攔，下次再這么跟你奶說話，我指定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你?！?p>　　吳氏本來想發(fā)作，見兒子主動打了孫女，才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句，然后就拿了一塊最中意的尺頭轉(zhuǎn)身回了上房。

　　見吳氏走了，杏兒才敢上來詢問小堂妹：“渠兒，你咋樣?。刻鄄惶?？”

　　這還用問嗎？疼是肯定的，可是這身體上的疼卻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心里的失望悲哀難過來的讓人猝不及防。

　　小渠抬頭深深的看了一眼此時愧疚的看著自己的韓正發(fā)，她心里啐了一句：“啊呸！真是個愚孝的糊涂蟲，什么玩意啊這是？”

　　就這么個爹，她覺得真是沒有爭取的必要了，無藥可救。

　　為了孝順吳氏，就犧牲妻子犧牲兒女，這難道就是孝道嗎？也真夠讓人心寒的。

　　小渠又想到了異世里疼愛自己的父母親人，也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如何了？自己就這么來到了這個世界，那在異世里的自己又如何了呢？

　　想著想著小渠就小嘴一扁，扯著嗓子“哇哇”大哭了起來。

　　見小閨女哭了，韓正發(fā)有些心疼，他手足無措的要上前來安慰小渠，被六郎一把給推開了。

　　六郎紅著眼睛瞪了下韓正發(fā)：“不用你管?！?p>　　少年一臉的憤恨，他胡亂的抹了一把妹妹的臉，小聲的哄著：“渠兒，你別哭，將來哥哥掙錢給娘給你買更多很好看的布料。”

　　韓正旺皺著眉，他抱起了小渠，并且非常細(xì)心的給小女娃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乖，小丫頭，哭鼻子可就不美了。來，二伯疼疼?！?p>　　說著他把小渠擦破皮的小手拿起來吹了吹。

　　小渠本來很傷心的，可是看著韓正旺這么個健壯漢子竟然做著如此溫柔的動作，她就有些呆住了。

　　韓正旺見小人兒不哭了，就摸了摸她的小鼻子：“傻閨女，哭啥？那料子沒有了就沒有了，回頭我們家那塊給你娘拿去做衣裳不就行了。”

　　韓正發(fā)等閨女止了哭聲，才搓著手尷尬的上前來賠禮：“那個，丫頭，爹不是有意的，你別傷心了?！?p>　　六郎可不理會韓正發(fā)的這套，他冷冷的插話：“對，你不是有意的，你是存心的。為了討好奶，你可以把給娘的料子給奶，為了討好奶，你可以對妹妹那么小的孩子動手，爹，你那心是咋長的？

　　你看看我娘，她都多少年沒穿過一件新衣服了？小妹都比你知道心疼娘。”

　　顯然，少年因為妹妹想要護(hù)住給母親做衣服的布料被老爹打這件事是非常介懷的，說完，他紅著眼睛就氣呼呼的跑回了東廂房去了。

　　“六郎啊……”韓正發(fā)難過的追上去了兩步，最后卻垂頭喪氣的止了步子。

　　韓正旺也不想理會韓正發(fā)，抱著小渠帶著杏兒直接回了自家房里。

　　韓正旺哄了一會兒小侄女，最后變戲法一樣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一把酥糖來，他笑的格外慈祥：“來，我家乖乖，吃了糖就不難過了，就甜了?！?p>　　看著這么個大老爺們?nèi)绱诉`和的溫柔哄著自己，小渠也挺別扭的，就把那些糟心的事情暫時拋到了腦后，非常給面子的破涕為笑起來。

　　杏兒還非常調(diào)皮的搞怪道：“哎呀，爹，你也太偏心了吧？有糖不拿出來給我吃，竟然還偷偷藏起來等著給三妹妹。也不知道誰才是你親生的閨女哦？”

　　韓正旺坐在小渠身邊，被自家閨女的話也給逗笑了：“哈哈，你是我的親閨女不假，我們家渠兒也是二伯的心肝，比二伯的親閨女還親呢。你爹那個拎不清的混賬要是下次還這樣，渠兒就到二伯家來，來做二伯的閨女好了，咱們不要他了不就得了，還有啥好哭的？”

　　雖然韓正旺說這話是逗趣的成分居多，不過他對小渠也是真的非常疼愛的。這番話很暖心，讓小渠覺得很感動。

　　只是，很久以后，韓正旺此時如此無心的話語，將來一語中的，幾人回想起來，都是唏噓感嘆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