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人鼠大戰(zhàn)
就算到了不再崇尚決斗的19世紀,這種能靠自身實力維護榮譽的項目,依然在貴族紳士心目中占據(jù)著極高的地位。誰不喜歡拿著心儀的武器,站在挑釁自己的尸體面前,笑著迎得所有人的贊賞呢。
當然,真要去付諸行動就另當別論了。
漢斯在法國待過兩年,很清楚法國人對決斗有多么狂熱。本來阿爾方斯就沒想放過李本,現(xiàn)在還被刊登在了報紙上,想再撤掉已然不可能。
“李本先生不是在病房養(yǎng)傷么?”貝格特很驚訝。
“今天中午我去看他的時候就沒在,護士也說不知道?!睗h斯很無奈,“白白浪費了我買去的甜點?!?p> 卡維也很驚訝。
他驚訝的是漢斯會為了這位剛認識的“朋友”,親自帶著吃的東西,又往臟亂差的市立總醫(yī)院跑了一趟:“漢斯先生倒是有心了?!?p> “畢竟是助手嘛?!睗h斯似乎對這個角色定位非常有代入感,臉上笑容燦爛依舊,“有一種為李本先生兩肋插刀的感覺?!?p> 貝格特找了個空位坐下,拿起仆人送來的紅茶,先喝了兩口:“說不定是在花園里閑逛呢?!?p> “不會不會,去花園閑逛可不會帶上所有的行李?!睗h斯擺擺手,笑著說道,“我看他床邊空蕩蕩的,甚至連醫(yī)院配送的一條毛巾都被帶走了,真是夠儉樸的?!?p> “嗯?他不是貴族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
中午那會兒,卡維正和伊格納茨在外面吃飯,貝格特他們也都在休息,沒人會去在意一個病人的去向。
甚至像卡維這樣有著現(xiàn)代醫(yī)療觀念的老醫(yī)生也不會,因為在現(xiàn)代醫(yī)院里,病人是很難單獨離開醫(yī)院的。誰又會想到19世紀全奧地利最大的市立總醫(yī)院的病房,竟然會對病人的去向不管不問。
縱覽全院,最守規(guī)矩的估計就是婦產(chǎn)科那些孕婦了,因為一旦離開醫(yī)院就會失去申請育兒津貼的權(quán)利。
“我看只能勸一勸阿爾方斯先生了?!必惛裉乜聪蚩ňS,提議道,“他好像更聽你的話?!?p> “頭疼啊......”卡維搖搖頭,“我要是能勸得住他,就不至于把信送進報社編輯的辦公室里了。”
“喂喂,他該不會真的要和漢斯先生為敵吧?!必惛裉啬樕裢饩?,有擔憂,也有興奮,“要知道漢斯背后可有著全Vienna姑娘的芳心,真打起來,她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噴死?!?p> “我盡量試試吧......”
“好了好了,咱們還是趕緊去看比賽?!睗h斯小指墊著桌面,輕輕放下了茶杯,“時間不早了,還得去接薩爾森和梅倫。”
“什么比賽?”
漢斯笑著又象征性地揮起了拳頭:“用拳頭說話的比賽?!?p> 卡維一愣:“我還以為先生是位不喜歡廝殺的人。”
“我當然不喜歡廝殺?!睗h斯看著自己的纖細胳膊,笑著解釋道,“但我喜歡觀賞?!?p> ......
他們嘴里所謂的拳擊比賽,其實只是一家小酒館地下室里舉辦的黑拳賽。這種拳賽并不少見,平日里文質(zhì)彬彬的奧地利人工作了一天也需要有個發(fā)泄點放松一下。
如果遇到了急用錢的時候,平日里的觀眾也可以親自下場,體驗一把拳拳到肉的感覺。
雖說是個小場子,但真想要進去還是得靠一些關(guān)系和門道,畢竟這在Vienna算是灰色產(chǎn)業(yè),見不得光。
找到正確的入口位置就是他們口中的“門票”,漢斯能搞到門票并不容易,花了他不少錢。
里面沒什么正規(guī)拳臺,有的只是幾塊長形木板拼湊出來的小賽場。頂上是昏暗的幾盞蠟燭燈,周圍滿是歡呼喝彩的平民大眾。
這里沒有規(guī)則,沒有局數(shù)規(guī)定,更不會有護具,比賽從裁判一聲令下開始,一直打到任意一方無法還擊為止。至于怎么才算無法還擊,大概只有裁判和本人才知道。
說是說拳擊,其實胳膊、肘部、腦門、膝蓋都可以用,摔跤、踢腿也是常見招式,最夸張的是連牙齒也被經(jīng)常用來近距離搏殺。
原則只有一個,不管結(jié)果如何,過程中雙方都得見血,情節(jié)方面也要做到跌宕起伏,不然調(diào)動不了觀眾下注的情緒,不刺激。
而這種地下拳賽也是老板們的吸金利器,往往都需要些保安來維護:“幾位?”
“五位。”
“入場免費。”保安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但進去前得先下注,每位不低于1克朗,不講價,也不支持分期付款。”
“給?!睗h斯遞去了一張50克朗的紙鈔,同時指著墻上賽事表里的一個名字,“全壓鼠王羅伯特!”
保安眼神一驚,接過鈔票上下打量了來人幾眼,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便收下錢準備放行:“下一場就是羅伯特,如果贏了,你們能獲得55克朗?!?p> “嗯......”
“對了,人鼠大戰(zhàn)是幾點?”
“羅伯特那場結(jié)束,大概要休息20分鐘,預(yù)計是晚上10點?!?p> “如果今天羅伯特破記錄的話,我們能贏多少?”
“你們繼續(xù)賭他贏?”
“對?!?p> “如果他真能贏的話,你們能獲得3倍報酬?!?p> “押100克朗,羅伯特贏?!?p> “我也押100?!?p> “100,羅伯特~”
“那我就多給一點,200吧,羅伯特今天必定要創(chuàng)造記錄!”
4位衣食無憂的公子哥出手闊氣,看得保安是一愣愣的。單是這500克朗就已經(jīng)超過了之前那場比賽的所有賭資,而且他們還全押在了羅伯特身上。
“你們這么押,賠率就降了......”
“降就降吧,隨便?!?p> 卡維囊中羞澀,剛要伸手進口袋,還是貝格特給他掏了錢:“我來吧,100克朗,押......你要押哪個?”
“押輸吧,應(yīng)該能拉回點賠率。”
“押輸?羅伯特很強的?!彼_爾森提醒道,“上一場就差了3秒,差3秒就贏了!”
“對對,這次肯定能贏。”
貝格特爽快地把錢塞進保安懷里:“沒事,卡維要怎么押就怎么押,只是區(qū)區(qū)100克朗而已。”
“好好,我記下了?!?p> 錢對這五人來說就是個數(shù)字,盡早入場觀看比賽才是重頭戲。還沒等保安算出賠率,他們就拉著窮鬼卡維往比賽場走去。
地下室并不比樓上的酒館大多少,而且因為人太多的關(guān)系,這里根本聽不清周圍人在說些什么。
剛推開門,卡維的耳朵就灌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整塊天靈蓋都在不停承受著聲浪帶來的沖擊。
比起他,那四位平日里衣著光鮮的人反倒像放歸了山林的鳥雀,落得自在。
漢斯確實沒撒謊。
這位人見人愛的大畫家,戴上了假須,身披平民常穿的廉價毛料大衣,竟然能很自然地擠在瘋狂的人群里,為場上四濺的鮮血和清脆的骨折聲吶喊叫好。
而薩爾森和梅倫雖然是富二代,卻非常懂工人階級平日里的消遣方式,融入進去一點不難。
唯一顯得有些拘謹?shù)倪€是貝格特,即使到了這里,他也很難卸下這一身的貴族氣。在他眼里,這種為了金錢的搏殺沒有半點榮譽可言,但要讓他現(xiàn)在離開,恐怕也沒那么容易。
“打,打他!”
“踹肚子,對,再來一腳!”
“倒地了,快踩他腰,繼續(xù)啊,別給他喘息機會~~~”
卡維看著拳賽直皺眉,按照這種打法,比賽結(jié)果不是贏就是死。就算僥幸活了下來,骨折只算輕傷,恐怕沒兩三個星期根本下不了床。運氣稍微差一些,這輩子就沒第二場了。
畢竟在沒有競技規(guī)則的賽場上,基本靠體格吃飯,斷手瘸腿的家伙是上不了場的,因為老板根本賺不到錢。
過了一會兒,裁判總算跨過木欄進了場,幫著拉開了施暴的一方:“......格卡伊倒地不起,波拉茨勝!”
裁決一出,兩旁的工作人員迅速拉開小門把已經(jīng)軟成一攤爛泥的格卡伊拖出了比賽場。
“下一場是3勝1負的鐵人麥爾多,對陣......”裁判笑著看向身后的一張凳子,“......我們的冠軍,已經(jīng)13勝2負的鼠王羅伯特!”
面對冠軍,渾身黑膚的麥爾多臉色異常平靜,或者可以說根本沒有表情。只是在羅伯特活動手腳的時候,冷不丁走上前吐著舌頭,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鼠王也往前頂了兩步,正對著他那張黑臉笑了笑:“多撐會兒,別像上一場那樣倒得那么難看?!?p> 兩人身材幾乎相當,但遠遠看去還是麥爾多略高一些,肌肉也更緊實。只是真到了場上拼斗起來,體格上的細微差距就不那么明顯了,大家都能明顯感覺到羅伯特的靈活。
每每被逼到角落他都能找到空隙溜出來,并在半路給對方來上幾拳。只是鐵人確實人如其名,軟綿的拳頭并沒有對他造成什么影響。
麥爾多上場后的技戰(zhàn)術(shù)只有一個,把他趕去角落,然后攔住他的去路。
這在狹小的賽場里確實管用,上一場的對手就是被他頂在墻角,一拳一拳打死的。
但鼠王畢竟是“冠軍”,身法要伶俐許多,一旦被摸準了對手的速度和角度,擺脫起來并不難。
在全場激烈的歡呼聲中,羅伯特就像個戲弄老鼠的野貓,不僅輕松躲開了攻擊,自己的拳頭總能落在麥爾多的幾處柔嫩的關(guān)節(jié)軟組織上,卻又不下重力:“你可千萬別倒,我還沒玩夠呢?!?p> 鐵人看上去身體搖搖晃晃的,但仍堅持擺出戰(zhàn)斗姿勢。
“對,這樣就對了......”
又是新一輪疾風驟雨般的進攻,就在所有人以為會是一場一面倒的比賽時,忽然鐵人歪著身子,甩出了一記匪夷所思的右勾拳。
羅伯特雖然一直記著拳路,可沒想到對方身體失去了重心,拳頭往下沉了幾公分,正對著他想要躲開的地方掃了過來。
正中面門。
鼠王身手敏捷,但抗擊打能力并不強,只是一拳就像被拔了插頭的機器,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
觀眾大都把日常的零用錢押在鼠王的身上。
這位昔日的冠軍在這兒已經(jīng)連贏了10場,甚至還兩次挑戰(zhàn)人鼠大戰(zhàn),離越過最后一道坎只差了三秒。而麥爾多只是個剛被賣給老板的黑人打手,毫無搏擊經(jīng)驗,全憑著身體力量在死撐。
兩相比較,怎么看都該是鼠王贏才對。
可現(xiàn)實就是這么殘酷,根本不和他們講道理,頓時怨聲四起,手里的報紙、煙頭甚至酒瓶都在往場內(nèi)亂飛。
“假拳!”
“肯定是串通了一起來騙錢的??!”
“開什么玩笑,我把剛拿到手的錢全押在他身上了?。 ?p> “***,是不是被人在床上榨干了???打得太爛了!”
“啊,沒錢活不下去了......”
即使周圍輸?shù)萌绱藨K烈,賽場老板也依然管不了他們的死活。拳賽開著本來就是為了賺錢的,鼠王敗了就敗了,該走的流程還是得繼續(xù)進行。
裁判迅速入場,同時進來的還有好幾位搬運工:“如諸位所見,兩人紛紛倒地,按照賽程規(guī)定,先倒地為輸,所以這一場鐵人麥爾多獲勝。”
鼠王和鐵人都倒在了地上。
在這片不足10平米的賽場里,只有站著的才算人,倒下去的就和被送上解剖臺的死豬沒任何區(qū)別。
“沒想到鼠王竟然輸了......”漢斯多少有些落寞,“還以為他能直接破紀錄的。”
薩爾森問道:“上次是多少時間來著?”
“5分48秒,慢了3秒?!?p> “可惜可惜,我看這一拳下去臉都歪了?!?p> 裁判盡快穩(wěn)住了周圍人的心態(tài),新一輪的下注環(huán)節(jié)即將開始:“好了,大家收拾心情,接下來才是今晚的重頭戲。由于鼠王已敗,鐵人也無法繼續(xù)戰(zhàn)斗,接下去的人鼠大戰(zhàn)將由我們的鋼牙來替代出戰(zhàn)!”
“鋼牙?”卡維笑著問道,“這綽號挺有趣的?!?p> 漢斯忽然又興奮了起來:“鋼牙可兇了,5分45秒的記錄就是它保持的?!?p> “哦?”
這時場邊小門再次被打開,一位工作人員走進場內(nèi),同時和他入場的還有一條大麻袋、一根狗繩和一條獵犬:“諸位,接下去需要下注的是,鋼牙第二次對上100只老鼠,能否再次刷新自己的記錄?!?p> 話音剛落,裁判便回頭翻過木墻回到了觀眾群眾。
而在周圍正在加緊時間下注的時候,那位工作人員則是抽走了狗繩,然后慢慢打開了麻袋上的活結(jié)。隨著嘩的一聲,袋口貼著地面,倒出了黑壓壓一片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