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仗隊伍在這五百里山路中又走了兩日,正值夏日水汽正足的季節(jié),時不時電閃雷鳴風雨如晦,使得本就年久失修的官道更加泥濘不堪,車轎已經(jīng)不能前行了,還好每隔一段路會有破敗的驛站立在路邊,加上山間竹葉古藤蓑草都能就地取材,儀仗隊行進起來也不算太狼狽。
“五百里的定山,花了幾代人的心血修的官道,建的驛站,如今已經(jīng)破敗如斯,真讓人惋惜?!边@是義陽公主的感慨。
這幾日的行軍里,棄了車轎的義陽公主竟跑來對霍仲說要來追風營,讓沈虞驚奇的是,霍仲沒有拒絕,是不能拒絕還是不會拒絕沒人知道,只是這英雄少年竟甘心當起了馬夫,牽馬墜蹬,每日被去做些打獵摸魚的雜活,看起來還樂在其中。
霍仲的快樂沈虞不知道,但是霍仲打的野味是真的好吃,每日圍著篝火,吃著野味,這是沈虞的快樂。
沈虞覺得公主應(yīng)該也是個老饕——很少有人隨行攜帶著瓶瓶罐罐的佐料,一進山林吵著讓霍仲去打獵。仿佛看破仙女本質(zhì),沈虞面對公主面紅耳赤的毛病竟然就治好了,更破壞仙女幻想的是,公主竟然一再要求沈虞稱呼她為姑姑,這讓他很是無法理解,卻也不敢不從命,任性是女人的權(quán)利,人家是公主,權(quán)利更加倍了,何況身后還帶著不少殺氣凌然的覆面鸞衛(wèi)。
終歸是熟了,所以公主坐在火堆旁對著霍仲正在烤著的野兔感慨時,沈虞也敢說些自己所想:“官道破行軍難,我看定羌城好似那沅虜看我定山關(guān),光復(fù)河山不知是何日何月啊?!?p> 霍仲聞言:“沅虜攻定山關(guān)攻了幾次損兵折將后,安分了這么多年,如今不該是失了野心,這官道如此破敗,竟放任不管,他日修繕難度只會更大?!?p> “因為慕容云還沒準備好領(lǐng)這滔天之功,十八城北接云臺關(guān),南拒定山關(guān),云臺關(guān)多崇山峻嶺,當年先帝都束手無策,只能擱置一戰(zhàn)滅沅的想法,這定山關(guān)雖然也是易守難攻,只是軍力差距之下,慕容云不是攻不破,只是破了定山關(guān)整個禹國北部唾手可得,加上北方十八國,慕容云打下的領(lǐng)土比整個沅國大,必定是功高蓋主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慕容云不是不想打,是不敢貿(mào)然開戰(zhàn),這些年北方十八城一直由這慕容云一力經(jīng)營,這些年他用懷柔政策收買人心,大力鼓勵生產(chǎn)恢復(fù)人口,看來是真的打算把北方十八城當做大本營?!?p>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高瘦文士,兩撇滑稽的小胡子,他便是楚才,太子太傅,當今皇帝正值壯年,膝下諸子皆允文允武溝壑在胸,雖并未立嗣,卻先定好了太子太傅,可見皇帝對楚才的器重,只是今日他卻拋棄到手的尊榮富貴,混入儀仗隊追隨公主北上,沈虞雖對這人一身故事很是好奇,卻也知事地沒有張口詢問。
只見楚才用手一抹小胡子,昂著頭不可一世的樣子:“想那閹奴,怯懦無能欺下迎上之輩,竟被沅虜稱作“賽兵仙”,這些年來在我禹朝頗受追捧,真是貽笑大方,慕容云之能較之閹奴,天差地別,沅虜用心之險惡,雖有人看出,利益傾軋之下,都閉口不言了而已?!?p> 沈虞和霍仲很仔細地聽著,眼神凝練鋒芒,正思考著,卻見小胡子手一抖,竹條抽在霍仲的手上,霍仲咦地吃痛一聲,忙把手中的野兔翻了一個身,抬起頭,卻見公主捂嘴輕笑,映著火光傾城傾國,又陷入呆滯了。
卻聽楚才那調(diào)笑的聲音:“這傻小子今晚睡不著咯?!?p> 公主語笑嫣然:“楚才叔叔再胡說,我剪掉你的胡子?!?p> 看著霍仲羞赧滿臉通紅低下頭,沈虞燦然一笑道:“當年先皇打到云臺,為何先皇一死,以當時國力,僅僅兩年間就被下十八城,莫非這兵仙慕容云真有那么神?”
楚才輕蔑一笑:“區(qū)區(qū)慕容云,不說先帝,就說寧王面前,他慕容云敢妄自稱兵仙?”
看得兩少年面露疑惑,楚才解釋道:“十六年前,敗寧王者并非慕容云,事情復(fù)雜,知道太多無益,你們這些年輕人須知,兵之道是為詭道,是認知之道,是識人之道,正契合修行之道,這一切的根本,在于自身,唯有相信自身,才能勘破浮云,世事不都流于表面,大智若愚大巧若拙?!?p> 楚才一句說完,便有些意興闌珊,不再開口,手中的竹條在火灰上輕輕敲打,三個年輕人沒有說話,看著火苗各懷心思,再抬起頭,林幽山靜,月明星稀。
好一個夏夜,正是良辰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