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慷的反應(yīng)出奇冷淡,出人意料。
他竟然還笑得出來,仿佛被譏諷的不是他一樣。
往常早就暴跳如雷了。
金冠青年皺了皺眉,覺得不太對勁。
他遲疑一下,才又冷笑道:“完顏慷,聽聞你最近在安國寺賑災(zāi),這可是驚天動地的稀罕事。堂堂趙王府的小王爺,竟然關(guān)心起城外這些賤民的死活了……豈非咄咄怪事?莫非真要痛改前非,一心向佛?”
完顏慷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場中。
其實他早就看出來了,金冠青年那邊四人與大興國這邊加上自己在內(nèi)的四人,顯然是中都紈绔針鋒相對的兩大陣營。
但紈绔對紈绔,貴族子弟之間的狗撕貓咬能有多大事?
所以剛才那撥人故意挑事,他根本不屑理會。
當(dāng)然,也有首次參加社交宴會,先穩(wěn)一穩(wěn)再說的考量。
不過,他從未忘記今天來赴宴的本意。
正愁著該如何開口把話題往賑災(zāi)上引,既然金冠青年主動替他開了口,這機會豈能放過?
完顏忽蘭緩緩放下手中書卷。
她見完顏慷急匆匆朝金冠青年走去,以為是他即將翻臉爆發(fā)的前兆,便開口輕道:“開城侯!”
金冠青年立即轉(zhuǎn)身行禮:“殿下!”
完顏忽蘭又望向完顏慷:“完顏慷?!?p> 完顏慷也只好轉(zhuǎn)過身來拱手。
“李珂雖話有唐突……但你其實不必計較,痛改前非也好,一心向佛也罷,賑災(zāi),終是大善?!?p> “我倒是聽聞你隨鮑王妃出城去進香還愿,沒想到你還在安國寺還賑起災(zāi)來……”
完顏忽蘭說到此處,平靜望向完顏慷,示意他可以詳細說一說情況。
“回公主的話,開城侯說的不錯,我目前確在安國寺組織賑災(zāi)?!?p> 完顏慷正中下懷,肅然道:“公主,前幾日隨我娘去安國寺進香,一路上見餓殍盈野,赤地千里,白骨露於野,慘絕人寰。”
“眼見無數(shù)災(zāi)民餓死荒野,我雖不是佛弟子,心亦不安。所以,我才有了設(shè)立粥廠賑災(zāi)的想法……”
完顏忽蘭沒想到城外災(zāi)情如此嚴重。
完顏慷所講,與她聽到的情況差距甚大。
完顏慧皺眉插話道:“完顏慷,今年河北大旱,大半年滴雨未下,中都城外來了些各地流民,我們都略知一二;餓死幾個人或許也是有的,但何至于餓殍遍野,赤地千里?!你這不是胡扯么?”
頓了頓,她又強調(diào)道:“小姐姐,我看他分明就是危言聳聽,故意夸大其詞,為自己在安國寺胡鬧找借口罷了!”
以完顏慧對完顏慷品性的了解,她下意識認定完顏慷在安國寺的賑災(zāi)活動純屬“胡鬧”,因這些年……完顏慷就沒干過正事。
掰著手指著數(shù)一數(shù),還真沒有。
小姐姐?完顏慷目光古怪望向完顏慧,又掃一眼完顏忽蘭。
這聲叫得很自然的“小姐姐”,他可聽得真真切切——我勒個去,這才什么年月,金國都開始流行網(wǎng)絡(luò)語了嗎?
小姐姐,好親切……
實際他后來才知道,完顏忽蘭應(yīng)算是史上最早的小姐姐了,這是宮里和貴二代們給她起的雅號,與她謙和大度的性格有關(guān),也代表著她的聲望和人氣。
“慧兒,先別急著下結(jié)論……”
完顏忽蘭擺擺手,又道:“完顏慷,你繼續(xù)說下去。”
“公主,城外饑民從目前來看,最遠的來自河南甚至河?xùn)|,近的也來自河北各州府縣,至少聚集了十五六萬人,這可不是我在危言聳聽……若不信,出城一看便知?!?p> 早在兩個月前,金帝就下詔命宮中公主、嬪妃不得擅自出城。所以完顏忽蘭對災(zāi)情的了解,完全來自身邊下人的道聽途說。
她聽了緩緩點頭。
心道也是,派人出城一看就知分曉,完顏慷應(yīng)不敢、也不至公開騙她。
難怪最近中都關(guān)閉其他城門,只留北面通玄門這兩三個城門可供進出,進城盤查也嚴,原來城外流民竟已漸成圍城之勢了。
……
發(fā)現(xiàn)完顏忽蘭明顯對災(zāi)情很感興趣,隨后完顏慷趁熱打鐵,從容將他在安國寺如何推行以工代賑的一些具體做法和想法,盡量用通俗的語言徐徐道來。
就像他上輩子在戰(zhàn)區(qū)后勤保障聯(lián)席會議上做工作匯報一樣。
就是沒有PPT演示。
但他口才好。
完顏忽蘭越聽臉色越凝重,同時眸泛異色。
她此刻基本相信完顏慷說的災(zāi)情屬實了。
憑直覺,她也斷定完顏慷這回絕非鬧著玩。
因為他說的這些關(guān)于賑災(zāi)的事兒,系統(tǒng)詳盡,條理清楚,若非親力親為,怎可能憑空杜撰出來。
尤其招募青壯以工代賑的思路,還有青壯與老弱分開以保萬全的安置之法……完顏慷邊說,她邊思之,覺得甚是恰當(dāng)?shù)靡耍乱庾R生出幾分敬佩來。
但……她旋即暗有些恍惚:這是完顏慷能干的事嗎?他竟能想出這等絕佳的賑災(zāi)之策?
李珂眸光陰沉:“殿下可別信他,完顏慷是什么人在座的誰不知道,他哪懂什么賑災(zāi)?不過夸夸其談,無非坐而論道,嘩眾取寵!”
這廝還沒完了?!
大興國沉默這么久,這回終于控制不住,冷笑起來:“慷哥兒縱然夸夸其談、坐而論道,也得有‘道’才行,總比一些人只會坐著吃肉喝酒、坐著說話放屁……強吧?!”
“噗!”
“說得好!”
仆散九斤撫案大笑,吹著口哨起哄。
同時摩拳擦掌,他本好事之人,又素來看不慣李珂跋扈,恨不能打起來才爽。
完顏慷也忍不住笑了。暗翹大拇指,沒想到這位大兄還真有點道道,懟得實在好!
李珂面紅耳赤,怒道:“大興國,殿下在此,豈容你如此粗野放肆!”
轉(zhuǎn)而瞥見完顏忽蘭眉頭蹙起,李珂就暗咬牙,故作大度袍袖一揮道:“渤海蠻子,本侯不與你一般見識!”
大興國父子是渤海人。但官當(dāng)?shù)酱箨贿@份上,哪里人都不重要了。
大興國立即反唇相譏:“若渤海人是蠻子,那新羅人又算什么?”
李珂的姐姐李妃本為新羅舞女,后進宮受寵,否則他怎能封侯。大興國自然不是說新羅人如何,而是暗諷李妃姐弟的出身。
關(guān)乎皇妃,這種話,也就大興國和過去的完顏慷,才敢跟李珂當(dāng)面鑼對面鼓叫板。
被活生生戳到痛處,李珂再也顧不上風(fēng)度,拍案而起:“渤海蠻子,吾與汝勢不兩立!”
大興國冷笑:“本來就不是朋友!”
李妃受寵也不過是這兩三年的事,看著貴不可攀,實際離了皇帝什么都不是。而大昊在金國歷經(jīng)三朝官至宰輔,門生故吏遍布朝野,根基深厚,所以大興國有恃無恐。
況且這些年,兩幫紈绔互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就算李珂鬧進宮去,皇帝估計也不會當(dāng)真。
當(dāng)然最主要的還是雙方一直互有顧忌,經(jīng)常斗斗嘴,偶爾打打架,從來沒有真正傷筋動骨,形成一種微妙平衡。
完顏慧惱了:“好了,你們有完沒完?當(dāng)著小姐姐的面,還要下架子開打?真敗興!”
完顏忽蘭輕嘆一聲。
李珂頓時熄了火,憤憤不平坐回去。
大興國嘿嘿干笑,也沖完顏忽蘭拱拱手就此作罷。
格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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