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晚上。
完顏慷沒有再出門閑逛,而是躺在更陰涼的花廳里迷瞪了一下午。
天剛抹黑,高溫漸退,他反而就精神起來。
因院中現(xiàn)在也無外人,完顏慷干脆就光著膀子,只穿著府里裁縫新為他縫制的粗布大短褲。
至于心血來潮為倆丫頭捯飭的新式內(nèi)衣,他也暗用透視眼窺了,人家根本就沒穿。
她們還是小肚兜加貼身脛衣的傳統(tǒng)組合,外面還有層輕薄的罩衫,最后才是襦裙,也不怕悟出痱子。
小王爺太不成體統(tǒng)了。
太失儀了。
雪晴紅著臉站在廊下,流蘇則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偶爾會偷瞄一眼完顏慷的光膀子。
關(guān)于土法雞精,完顏慷思量了一下午,還是不死心,決定換個搞法。
他赤膊站在院中,指揮著賀三和長貴將切碎后暴曬了一下午的干菇、瑤柱倒入鐵鍋中,用火不斷翻炒烘干,徹底去除水分。
另外一口鐵鍋中,則又加鹽煮上了整雞,熬燉雞湯。
彎月如鉤。
待鍋中的整雞骨肉分離,完顏慷又命兩人將骨頭撈出,用長柄木勺將鍋中雞肉搗碎,繼續(xù)大火滾煮。
賀三和長貴忙得滿頭大汗。
完顏慷照舊趺坐在桂花樹下悠閑地品著涼茶。
已然深夜,他毫無一絲睡意。
他早就讓流蘇去睡了,只有雪晴默伺候在旁。
淡淡的桂花香飄散在空氣中,美艷的大丫頭給他再次斟滿涼茶,完顏慷飲一口,略遺憾。心道,此刻要來根香煙就妙不可言了。
可惜了,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到煙葉。
長貴盯著熬煮雞湯,這鍋雞湯水少了添水,水多了加火,翻來覆去烹煮好幾個時辰,也不知過了多久,鍋中只剩下乳白色的濃稠湯汁,都開始掛鍋壁了。
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長貴狠狠吞咽了幾口唾沫。
至于賀三,正在用舂米的石臼不斷沖碾烘干水分的干菇和瑤柱,直至前者變成細(xì)膩的粉狀。
完顏慷起身去瞅了瞅,揮揮手:“長貴,?;穑 ?p> 長貴趕緊滅了火,順手抹了把汗,恭謹(jǐn)站在一旁。
完顏慷掃他一眼,笑:“長貴你也累了,歇息去吧,這里沒你的事了?!?p> 長貴拜了下,自去不提。
完顏慷望著長貴隱去的背影,見賀三已經(jīng)將干菇瑤柱粉末取來,便示意他倒入鍋中,又按比例加了些提純精鹽,慢慢攪拌起來。
湯汁濃稠本就有凝固跡象,加上大量的干菇瑤柱粉自然就攪成了一小鍋黃白相間的“芝麻糊”。
完顏慷舀起一勺聞聞,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覺得這回應(yīng)該差不離了。
……
已三更。
趙王府夜色沉寂,寂靜無聲。
起居室內(nèi),窗戶照進(jìn)清淡月光,完顏慷堅持打坐調(diào)息完畢,躺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
雪晴趺坐在榻前杌子上,白皙的雙手托腮,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完顏慷輕道:“晴兒,你不用管我,去睡吧?!?p> “晴兒不困,要為小王爺守夜呢,小王爺若是熱,晴兒再去讓人取些冰塊來?!毖┣缵s緊起身搖起團(tuán)扇。
哎……完顏慷苦笑,心道你這么坐在我邊上,我還咋睡得著呢?
他有心想拍拍自己身側(cè),說聲“要不你上來躺躺”,又覺得自己厚顏無恥,便暗紅了紅臉,干咳兩聲,干脆背過身去面朝墻壁,掰著手指頭數(shù)起了小綿羊。
……
完顏慷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他起身前,雪晴已讓人將那一小鍋半凝固狀態(tài)的“芝麻糊”放在烈日下暴曬許久,將最后一絲水分徹底蒸發(fā),然后才裝入了兩個五彩釉陶罐中。
完顏慷沖了個澡,洗漱更衣畢,大白天他是不敢再光膀子穿大褲衩了,盡管他很想。
完了也不管雪晴流蘇怎么強烈反對,還是直接一頭扎進(jìn)廚房。
命廚娘起鍋燒油,切了些許蔥花蒜末爆鍋,爾后下入綠油油的波斯草(菠菜)略一翻炒,加水煮開,又加點胡椒沫。
另一個廚娘遵命將四個雞蛋打成金黃色的蛋液,誠惶誠恐遞給了小主子。
完顏慷將碗中蛋液均勻潑灑去鍋中,同時吩咐滅火。
白嫩漂浮的蛋花與綠色的菠菜葉相映成趣,他又小心翼翼加入自己提煉的雪花鹽和剛熬制成功的土法雞精。
可惜沒有芝麻香油。
三碗蛋花湯擺在案幾上,香氣裊裊。
“晴兒,流蘇,你們嘗嘗?!?p> 倆丫頭對望一眼,猶豫一下,各自用小湯勺嘗了口。
濃烈的清香氣息順著喉管而下,一種從未品嘗過的鮮味在舌尖上久久回蕩,雪晴臉上的狐疑頓時化為驚喜,她霍然抬頭望向笑吟吟翹著二郎腿坐在旁邊的小主子。
“好鮮,真好喝呀!”
流蘇則不管不顧,她輕輕吹著熱氣,悶頭吸溜吸溜將一碗蛋花湯全部干完,還自砸吧著小嘴意猶未盡。
她轉(zhuǎn)而望向另一碗:“小王爺,我……”
完顏慷擺擺手,笑:“隨你?!?p> 流蘇連續(xù)兩碗蛋湯下肚,都有些漲肚子了,竟當(dāng)著完顏慷的面打了個飽嗝。
她再調(diào)皮,這下也羞紅了小臉,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小王爺,想不到你竟真會做菜?這湯叫什么呀,是流蘇這輩子吃的最好吃的東西了!”
“菠菜蛋花羹。”
說著,完顏慷微有些悵然若失,心里默道:“這是家鄉(xiāng)和娘的味道?!?p> 前世母親活著的時候,最喜歡給他做一碗菠菜蛋花羹,然后配上一張自家烙的外酥里嫩的蔥花油餅,總能讓他吃得心滿意足。
后來他經(jīng)常學(xué)著娘的做法自己做湯,但始終做不出當(dāng)時娘的味道了。
“小王爺!”
雪晴喚道,她似乎察覺到小主子心中彌漫起某種傷感情緒。
“流蘇,盛上一些,去送給我娘嘗嘗。”
完顏慷當(dāng)即收斂心神,順手又摸摸流蘇的小腦袋,“對了,可千萬別說是我烹制的,就說……”
完顏慷扭頭望一眼雪晴:“就說是你晴兒姐做的?!?p> 雪晴呆一下:“小王爺,晴兒哪里會下廚……王妃不會信的?!?p> “不會難道還不能學(xué)了?我都是從古書上學(xué)來的!”
“好了,再別糾結(jié),以后咱們?nèi)齻€搞一個小廚房,偶爾做菜給自己吃總行吧?”
完顏慷興致勃勃又道:“下午,我們再做道紅燒肉嘗嘗……”
雪晴猶豫,提醒道:“小王爺,一會要去參加大公子和岐國公主殿下的宴會吶?!?p> 哦。
完顏慷這才想起還有赴宴這檔子事。
揮揮手道:“不要緊,我把主配料和做法教給你,你自個學(xué)著做就是!”
“這……”
“別這、那了,不過下廚做個菜,小事一樁,別想得那么復(fù)雜!”
“什么叫君子遠(yuǎn)庖廚?晴兒,你們都曲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所謂君子遠(yuǎn)庖廚,凡有血氣之類弗身踐也,還所謂故遠(yuǎn)庖廚,仁之至也。古人是說,君子不可妄動殺生,而非不下廚……這是兩碼事!”
“君子難道不吃飯嗎?晴兒,我再問你個問題:假設(shè)一個讀書人孤身一人,家里很窮,雇不起廚娘,也沒有媳婦,那你說他怎么辦?活活餓死?”
“……”
“晴兒,曾經(jīng)有位女夫子說,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所以,你要留在我身邊,必須要學(xué)好廚藝!”
完顏慷循循善誘,覺得此刻自己真像島國的怪大叔。
小王爺又開始說怪話了。
雪晴低頭琢磨好半天才憋出一些味道。
慢慢臉又紅了,心道:小王爺這分明就是暗示我要學(xué)做菜給他吃,否則就抓不住他的心。
她羞道:“小王爺,這是哪位女夫子說過的話,晴兒咋不知吶?”
完顏慷干咳兩聲:“她叫張愛玲,江南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