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
臨崥鎮(zhèn)一個位于中州北部邊境的村鎮(zhèn),這里常年遭到游牧民族的侵?jǐn)_。
“大人,請多給點(diǎn)吧,家里三個孩子已經(jīng)兩天沒有飯吃了。”一個身穿麻衣的枯瘦老婦在官兵面前悲傷地哀嚎著。
麻衣上的破洞露出她肋間餓得貼著骨頭的皮囊,軍營門口滿是這樣落魄的饑民行尸走肉般排著隊(duì),一雙雙疲憊的眼睛緊盯著軍營門口的大蒸籠,他們知道那里面全是香噴噴的糠面饃。
“去去去,主薄下令每戶只能領(lǐng)兩個,還要就明天再來吧,趕緊走,后面還有人排隊(duì)呢。”發(fā)糧的士兵有些無奈地訓(xùn)斥著。
“快點(diǎn)啊,怎么還不走啊?!焙竺娴酿嚸褚膊粩喟l(fā)出不滿。老婦嘆了口氣,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看著兩個熱乎乎的饃咽了咽口水,便轉(zhuǎn)身離去。
“下一個?!惫俦鴿M是創(chuàng)痕的手抓起兩個饃遞了過去。
“謝謝官爺。”一個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接過面饃便急忙跑出去,小男孩面無血色,兩個眼眶深深陷進(jìn)去,眼眸半垂著。穿過兩條古街,小男孩跑到一條舊巷里,這時候掀開一個舊籮筐將饃遞了進(jìn)去。
“柔妹快吃吧。”小男孩對籮筐中低聲說著什么?;j筐中躲著一小女娃,五六歲的模樣,一雙星辰般明亮的眼眸,圓鼓鼓的小臉蛋。小丫頭看到后親昵地抱著小男孩的手說道:“哥哥,你不在的時候,柔兒好害怕呢,害怕那些人再來?!?p> “柔妹,別怕,有哥在呢??斐粤藙e涼了。”小男孩一臉寵溺地摸摸小丫頭,又急忙晃了晃手里的面饃。
“哥哥,你也吃些。”小女孩拿出一個遞了出來。
“哥剛才回來的路上都吃過了,柔妹快吃吧”呂景升笑了笑,眼睛瞇成一條線。雖然臉色白的嚇人。但是呂景柔知道這個男人是世上唯一會保護(hù)自己的人。
“唔,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呢,不要總板著臉?!眳尉叭嵋贿吙兄骛x一邊說道。
因?yàn)檫吘秤文撩褡迦肭?,家園盡失,一年多的四處流離,父親在途中被游牧騎兵射殺,母親也在途中餓死,兩兄妹相互依偎在夾縫中艱難生存。
晌午,軍營的檔口一個面饃也不剩了,營口的發(fā)糧軍士嘆了口氣道:“哎,這已經(jīng)仲秋了,再過半個月,這些穿著薄衣的百姓可怎么辦?!?p> 另一個持矛軍士也有些沮喪道:“上個月的糧草還被那些蠻子掠走了,別說裘衣了,這些發(fā)給饑民的糧食都是我們嘴里省下來。之前我聽主簿說再過些時日就停止賑濟(jì)饑民了,就連我們的糧草也不足十五日了。”
數(shù)日后,
“柔妹起來了?!眳尉吧昧饲门赃叺幕j筐,半晌并未有答應(yīng),即刻慌了神,連忙掀開竹簍,看到妹妹臉色有點(diǎn)通紅,伸手一摸,糟了。這么冷的天,怕是染了風(fēng)寒。
“柔妹,走。哥帶你去看大夫?!眳尉吧泵拘衙妹谩?p> 呂景柔疲憊地睜開眼有些昏沉沉地說道:“哥哥,這城里哪里有大夫,早就逃難了?!?p> 呂景升拖出妹妹瘦弱的身子背在身上,撒開腿就跑,腳掌拍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現(xiàn)在唯一能有大夫的地方只有軍營了,穿過兩條古街,風(fēng)也似地跑到了軍營。門口持矛軍士也認(rèn)識這小子,每次來領(lǐng)饃都是都特別安靜聽話。
有著絡(luò)腮胡子的軍士便說道:“呂家小子,是不是餓了,我這手里還有半快饃?!痹捔T便伸手在懷里摸索著。
“軍爺,我妹妹病了。還求求您救救我妹妹。”呂景升話音未落,徑直跪在地上砰砰砰連磕三個頭,再抬起頭臉上的淚水和泥土混在一起很是狼狽。
絡(luò)腮胡軍士一愣,連忙走上前扶起來,有些猶豫說道:“呂家小子,現(xiàn)在營里也沒有大夫,半月前營里兩名大夫外出回來的路上被蠻子殺了?!?,
“那怎么辦啊,求求您救救我妹妹吧,只要您救救我我妹妹,我給您當(dāng)牛做馬一輩子?!眳尉吧弥?zhèn)上沒有大夫的時候嚎啕大哭,病不等人,這該如何是好。
“誰在營口喧鬧?!边@時一個軍官模樣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一臉詢問道。絡(luò)腮胡簡單說明了情況后,軍官也有些不忍心道:“小子,跟我來?!眳尉吧B忙磕了兩個頭,起身正準(zhǔn)備背起妹妹,然而頭一昏便倒了過去。
再一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營帳內(nèi),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是面饃的氣味。
這時候身邊傳來一個聲音:“快吃點(diǎn)東西吧?!眳尉吧D(zhuǎn)頭一看是當(dāng)時營口的軍官。呂景升連忙起身做跪拜,軍官黝黑的臉龐在微微的油盞下閃爍著。
“不用這樣,先管好你自己的身體,你太虛弱了。大夫說你氣脈虛弱應(yīng)該是好幾天沒吃飽飯了。趕緊吃些東西盡快養(yǎng)好身體?!?p> 呂景升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問道:“軍爺,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p> 軍官難得地笑了說道:“你妹妹當(dāng)時的情況真是不容樂觀,恰好我們主薄兒時的同窗路過此地特來探望我們主薄,他在千山門做膳廚,他夫婦二人都年近花甲膝下又無子女,見你妹妹很是疼愛,便帶你妹妹回千山門了。千山門是江湖大派,江湖門派里的醫(yī)生可比外面的腳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的多,你妹妹在千山門是不用再過現(xiàn)在這樣食不果腹的日子了。”
呂景升神色有點(diǎn)難看道:“軍爺,千山門怎么走。我打算去找我妹妹?!闭f罷便支撐著準(zhǔn)備起身。
軍官語氣突然變得嚴(yán)肅:“難道你想讓你妹妹一輩子跟你四處流浪,過著這種隨時擔(dān)心被蠻子殺害的日子嗎,你妹妹在千山門不會受苦的,好男兒應(yīng)該做出一番成就來,如今蠻子在邊境虎視眈眈,隨時都有進(jìn)攻的可能,這里的百姓隨時都可能成為蠻子刀下的亡魂。你若是把妹妹尋回來了,難道你忍心讓她過現(xiàn)在這種隨時都可能被殺的日子嗎?”
呂景升沉默了,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中的拳頭緊緊攥起,下定了決心便說道:“我想像你一樣上陣殺敵?!?p> 軍官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現(xiàn)在北部大多百姓都在飽受苦難,你在營里也能吃飽飯,上陣殺敵你還太小了,去火工那里幫忙吧。”
兩年前
這是呂景升離開中州軍的第一年,呂景升在軍營中待了九年,兩年里勤勤懇懇的勞作,深受軍營中軍士的喜歡。
在他從軍的第三年,一次偶然運(yùn)送輜重的途中,遭到了幾名北方游騎的劫掠,呂景升抽刀便斬,一人連斬兩名北方騎兵,其它游騎被嚇得四散潰逃,此事傳到了參軍的耳中,便提攜做了校尉身邊的親衛(wèi)。
幾年來大小數(shù)十次戰(zhàn)斗中不斷嶄露頭角,后被車騎將軍推舉到無鋒閣。
無鋒閣跟四大家族往來親密,很多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也都是無鋒閣來處理。呂景升在無鋒閣呆了一年,大大小小十幾次的任務(wù)手里也有了幾百兩銀子。自己又在此期間結(jié)識了黃泉老人,老人臨終前將畢生心血的黃泉劍訣和黃泉劍皆交給了自己。與此同時自己也結(jié)識了自己一生的摯愛,也是自己的師妹楚亦瑤。
幾年之間,兄妹雖未曾相見卻來往書信不斷,妹妹也從小丫頭變成十六歲的妙齡少女,而一切的變故都來自于千山門三門主的大弟子。
三門主的大弟子江文武,為人生性好色欺男霸女門內(nèi)人人皆知,江文武覬覦呂景柔美色已久,便在一日門主外出時便對呂景柔實(shí)施獸行。其他弟子面對江文武的行為也是閉口不談,呂景柔不堪受辱從萬丈峰跳崖自盡。呂景柔的養(yǎng)父得知當(dāng)場氣絕身亡,呂景柔養(yǎng)母在千山門前嚎哭三天三夜。大門主千清和二門主千瑾并未在場,千山門并未對這件事做出任何表態(tài),老婦萬念俱灰下寫了封書信寄予呂景升后便也跳崖自盡。
呂景升收到信時,心中悲痛萬分。在此期間楚亦瑤在晉國邊境執(zhí)行任務(wù),呂景升害怕楚亦瑤擔(dān)心自己。便抱著必死之心一人一劍登上千山門。
當(dāng)日一襲黑衣,一柄黑劍,連殺十余名內(nèi)門弟子,得知是來為呂景柔一家報仇,眾弟子也是面面相覷,得知是江文武才是罪魁禍?zhǔn)?,呂景升承諾只要交人便不再追究。
三門主千肅視江文武如同親生骨肉,自然不肯教人。千肅縱橫江湖二十余年,自持千山門的千山劍訣冠絕江湖。也并未將呂景升這等半路出家的后輩放在眼里,況且了解到黃泉老人已不在人世,這小子還敢如此猖狂更堅(jiān)定了信念,誅殺呂景升。
然而黃泉劍決的兇名也在一夜間再次響起,整個千山門內(nèi)門三十多號子弟全部誅殺殆盡,剛剛趕回來的二位門主見此情此景也不多過問,拔劍便戰(zhàn)。
次日,滿是傷口和干涸血漬的呂景升跪倒在萬丈峰上痛哭流涕。那日之后千山門再也沒有了昔日的輝煌,“黃泉劍”的威名也在一夜之間在江湖上流傳。從那之后呂景升性情大變,變成了一個無情的殺人工具。
楚亦瑤收到消息后急忙趕緊,在此途中卻收到了自己養(yǎng)母遇害的消息,自己的養(yǎng)母,那位和藹的老婦人竟然是千山門的二門主千瑾。
楚亦瑤也是身世悲涼,年幼時父母受到焚天教信徒的荼毒,夫妻二人將四歲的女兒棄之不顧,楚亦瑤被一醉漢哄騙賣至青樓。在九歲時被老鴇叫賣初夜。被一個米莊鰥夫以五十兩銀子的價格拍下。楚亦瑤寧死不從,陳其不備用玉簪刺瞎眼睛后便逃了出來。
逃難時恰好撞到了在外游歷的千瑾。千瑾心生憐憫便收養(yǎng)到自己在寧州的祖宅里,就這樣住進(jìn)了寧府。寧老爺身體衰弱早早便去了,千瑾雖是寧夫人又是千山門弟子,在丈夫死后便少有在家,人在江湖怕仇家尋上門來,整個寧府只有老管家和已故的寧老爺知道寧夫人是江湖中人。
楚亦瑤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寧州的公子多次來求親都被她一一婉拒。楚亦瑤雖和千瑾聚少離多,但是她心里忘不掉那個救她于水火的英姿。千瑾卻想讓她成為一個賢妻良母不要沾染江湖的紛擾。
十六歲那年,楚亦瑤逃出了寧府開始了自己闖蕩江湖的日子,她心中的夙愿便是成為一個行俠仗義的女俠。十八歲的時候偶然間拜得黃泉老人為師。自此結(jié)識了早她三天入門的大師兄呂景升,在黃泉老人門下也學(xué)到了黃泉老人的絕學(xué)碧落絕影。得知此功法是老人為自己曾經(jīng)的摯愛所創(chuàng)的一套輕功。
老人臨走前叫兩名弟子到身前虛弱地說道:“我這一輩子活了一百多年,很多人羨慕我,可是我這輩子只有她在的那二十年我才是真正的活著。”
“十六歲步入江湖,二十歲才小有名氣,那時候的我武功平平,卻在那個時間認(rèn)識了她。她是皇室貴族卻不顧一切和我私奔,我們逃了二十年,她卻先走一步?!?p> “我開始苦研劍術(shù),五十歲在拜劍山莊力壓群雄奪得黃泉劍,次年便血洗當(dāng)年的仇家。六十歲的時候我創(chuàng)下黃泉劍決,江湖中鮮有敵手。后四十年我苦心鉆研終于創(chuàng)出碧落絕影。我將此畢生的兩樣絕學(xué)教予你二人,黃泉劍決勝在殺伐,修至大成鮮有敵手,碧落絕影身法精妙,略知皮毛便可逃脫強(qiáng)敵追殺。升兒,我希望你上至黃泉下至碧落都能護(hù)她一生周全?!痹捔T老人含笑離世。老人的離世是喜悅的,因?yàn)橹挥羞@樣才能再見到曾經(jīng)的那個人。
觀星先生有些笨拙地起了身看了眼坐在地上未作言語的兩人,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散落在地上的酒葫蘆早已空空如也,葉韶書的眼睛中仿佛閃動著什么又昏暗下去。韓勁也低頭望著遠(yuǎn)處的湖面未作言語,兩個人的心境此時似相同又不同的。
第四天的時候,荀正志拄著拐杖走到了葉韶書和韓勁身邊。葉韶書聞聲便睜開了眼。荀正志的眼睛里滿是疲倦,老人緩緩地說道:“仿佛都是命中注定一般,或許可兒和他幼時的妹妹頗為相像,呂公子對可兒倒是很是喜愛,老已決定將可兒托付于他?!?p> 看到葉韶書臉上的表情,老人微微一笑豁達(dá)道:“老朽本就時日無多,恐連半個月都熬不過去了,將可兒托付于他,反倒讓我安心?!?p> 葉韶書伸出手探了下老人的經(jīng)脈。才發(fā)覺老人的脈象衰敗,已是將死之召,恐連十日都難以支撐。
老人平靜地望了眼不遠(yuǎn)處的草屋到:“呂少俠的心魔已經(jīng)解開,并決意不再涉足江湖事,之后葉少俠便可帶著老夫的頭顱和十方劍回去復(fù)命,老朽在江湖上混跡幾十年也能看得出葉少俠是個豪義之人,定不會為難可兒。老朽已經(jīng)和可兒交代過,雖然是我哄騙她說呂公子帶她去找她爹爹。但也實(shí)在別無他法。”老人蒼老的臉上有些不舍,稀疏的胡子也輕輕顫抖著。
“好?!比~韶書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看著遠(yuǎn)處的剛剛康復(fù)的呂景升。
次日,呂景升換上了一身白色流蘇長袍,是荀老以前的衣服。雖然面色仍是大病初愈氣色不佳,但是總給人感覺好像有了什么變化。才一天時間呂景升和可兒的關(guān)系便熟絡(luò)起來,呂景升一直以來都是宛若冰霜一般的冷漠,在可兒面前竟也陪著逗笑起來。葉韶書和韓勁坐在湖畔釣魚飲酒,呂景升走了過來。兩人聞聲回頭望去。
呂景升的眼神仿佛明亮了些許,呂景升拱手道:“韓大哥,葉少俠,我要離開了。”
韓勁扯著粗嗓子笑道:“去吧呂老弟,荀老跟俺說過了,放心后面的事情俺知道怎么做?!?p> 呂景升轉(zhuǎn)頭望著葉韶書緩緩說道:“葉少俠,呂英的底蘊(yùn)極深,還請務(wù)必小心一切謹(jǐn)慎為上?!?p> “多謝告知。”葉韶書也隨之一拱手。黃昏時分,呂景升帶著可兒騎著馬駕離了這里,落日的余暉散落在那個白衣少年的身上。蹄聲漸行漸遠(yuǎn),不遠(yuǎn)處的一顆樹上也發(fā)出輕輕的嘆息。
“景升哥哥,前些日子有個漂亮姐姐一直在照顧你呢?!笨蓛簱P(yáng)起頭看著呂景升問道。
“是嗎?可有留下姓名,這份恩情以后有機(jī)會定要償還?!?p> “那位姐姐也沒留下姓名,景升哥哥你帶我先去逛逛燈會好不好嘛,我還從來沒去過呢?!眱扇藙偮愤^一個小城,可兒的玩心大起。
“好,都依你?!眳尉吧龑櫮绲乜戳艘谎?。
望陽坡
韓勁也抱著檀木盒子準(zhǔn)備起來,荀正志地尸身已經(jīng)安葬在了望陽坡上。兩人和觀星先生告別,觀星先生一身書生打扮背著藥簍悠然地向東邊走去。二人目送先生離開,直到身影消失許久,兩人便轉(zhuǎn)身上馬。
一個清亮地聲音不知道從何處傳來:“葉少俠,我預(yù)料以后還有很多見面的機(jī)會,如不嫌棄隨時歡迎來南疆十萬大山做客?!?p> 千里傳音,傳說中的神秘功法。今日便有幸見識到。韓勁拍了葉韶書的肩膀道:“葉老弟,該出發(fā)了,人都走遠(yuǎn)了。”
“好。”葉韶書一笑,縱身上馬。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