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困了嗎?”
青烏看著鹿阮在椅子上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神情好似困倦,于是緊張兮兮的詢問,仿佛下一秒鹿阮如果回答“困了”,她就能立刻把小姐抱起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乃偷铰狗蛉宋堇?,不出一絲紕漏??磥磉€是前幾天那次她差點摔了的意外,把青烏這小姑娘給嚇到了,鹿阮幽幽嘆了口氣,心里涌現(xiàn)一絲愧疚。
“沒有啊,”鹿阮朝青烏輕輕一笑,說道:“你不用怕,要是我再睡著,你就去找我爹或者我娘,他們不會責(zé)怪你的?!?p> 鹿阮的本意是想著,兩個成年人任何一個人的力氣都要比青烏更大一些,就算那些莫名其妙的畫面再借做夢來騷擾她,她也能降低再次發(fā)生意外的幾率。不過這番好意在青烏聽來,好像出現(xiàn)了理解上的偏差……
“小姐,青烏這幾日每一頓都吃的很多,而且每天小姐睡下后,青烏也會繞著咱們府外跑上幾圈,小姐,青烏不會讓前幾日的事再次發(fā)生了?!?p> 看著青烏一臉急切和難過,鹿阮一瞬間就明白了青烏在意的點在哪里。這是古代啊,古代可是封建社會,階級等級明確,奴仆就是奴仆,沒有主家的奴仆跟貨物沒什么兩樣,幾兩銀子甚至幾個大錢就能買下他們的自由。有主家的奴仆的處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用的才會被主家留在身邊,沒用了或者做錯了事,主家不寬恕,就只隨意賣了發(fā)配出去,從此吃不飽穿不暖,再落魄些的,淪落到和街上的乞丐爭搶地盤和食物也不是不可能。
而鹿阮剛才的話,就是她思慮不周,讓青烏誤會自己在主家眼里沒有用了。
“青烏你別急,我并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甭谷疃苏?,神情嚴(yán)肅的看著青烏:“你很好,我也很喜歡你,所以不會把你趕走的?!?p> 不會嗎?青烏感覺自己的心跳變慢了,這是聽了面前小小的人兒說的話,被安撫到了么?青烏細細的打量著眼前坐在實木椅子上的鹿阮,這么小的雪娃娃,坐在椅子上短短的腿都夠不著地面,整個人坐著占據(jù)的地方,還沒椅子上空出的空兒大??蛇@樣一個漂亮的好像玉雪堆起來的人兒,卻說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知道她害怕被她討厭,這神仙般的人物對她說她很好,說不會趕她走。
三歲稚兒做出的承諾可信嗎?
聰慧無比的仙童說的話,怎么會不可信?!
所以青烏沒有一絲質(zhì)疑的果斷相信了鹿阮說的話,相信鹿阮剛才話里的意思并不是不信任她,或許有其他原因吧。青烏臉上沒有了急切和難過,靜靜地等待鹿阮接下來要說的話。
果然,只見粉雕玉琢的大小姐靈眸微動,說出的話卻好似年長的老太太般的語重心長。
“青烏,你擅長認毒,也能根據(jù)毒制出解毒之方,這是你目前最大的優(yōu)勢,也是最不可取代的?!甭谷钫f話的語氣篤定,聽的青烏也對自己的重要性深信不疑?!澳阒绬崆酁?,并不是強大的人就代表他們一定有很大的力氣,你覺得能看懂天象的人厲不厲害?”
能看懂天象?那可不得了!歷來能看懂天象知道哪天刮風(fēng)哪天下雨、預(yù)測吉兇的人,可都是朝廷里擔(dān)任重職的人才!那這樣的人……
“厲害!”
看到青烏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佩,鹿阮點頭繼續(xù)道:“是吧,可這樣厲害的人,如果路上遇到壯漢,卻會被壯漢一拳給打倒。”
???!
青烏驚訝的睜大雙眼,想反駁卻找不到反駁的話。好像確實是這樣,她見過很多壯漢,尤其鏢局里送鏢的高大男子,個個兒面兇體壯的,一看就有大力氣,有大力氣的人,一拳把人打倒可不是難事。
見青烏因為自己的話陷入了沉思,鹿阮對自己偷換概念騙小孩兒的行徑略微有些羞愧,但一想到她這是在開解別人,鹿阮又生出了些底氣。這是在做好事兒呢,做好事兒可不拘泥于方法手段。
“所以青烏,會看天象的人很厲害,能一拳就打倒別人的人也很厲害,他們都是厲害的人,只不過他們的厲害表現(xiàn)在不同的地方。”鹿阮頓了頓,然后她看著青烏的眼睛繼續(xù)說道:“你也很厲害,雖然你現(xiàn)在力氣還小,我如果在你抱著我的時候睡著了做噩夢,你的力氣不夠制止我的掙扎,我會從你的懷里掉下去摔傷,但你依然是個厲害的人?!?p> 青烏眼睛亮亮的,這回她聽了鹿阮的話,臉上沒有疑惑,像是知道了鹿阮想對她說出的意思。
“因為你厲害的地方不在力氣有多大,在于你會認別人認不出來的毒,不光會認毒,你還會解毒,這就是你厲害的地方,別人做不到的你能做到,你就是厲害的,你就是有用的,我就沒有理由趕走你?!?p> 青烏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她也知道了鹿阮的好意。這是小主子看出她的擔(dān)憂,在安慰她呢,能跟在這樣一個心思通透、通情達理的主子身邊,是多么幸運的事!青烏從此刻起,完全不再把眼前的三歲稚兒當(dāng)孩童看了,誰家的孩童能說出這些條理清楚的話?青烏再次定了定神,心想,大小姐可能并不是大小姐……青烏又看了鹿阮一眼,在心里肯定道,這是下凡的神仙!
鹿阮并不知道青烏心里這短短幾分鐘都想了什么,也幸好她不知道,知道了說不定會當(dāng)著青烏的面兒嘲笑她。神仙?!嗯,當(dāng)個神仙其實也不錯,就算過于聰慧也沒什么問題,別人只會感嘆她稚兒神童,她又不是多長了耳朵少長了鼻子,腦袋瓜子聰明,誰還能撬開她頭蓋骨瞧一瞧么?再說她可是堂堂帝師之女,虎父無犬女罷了。
鹿阮自會說話以后,便再不費心思藏拙,當(dāng)然,不藏拙也只是在府里,等她能出府了,再顯露出她的出眾才學(xué),也不會太惹眼的。
鹿阮這么想著,連鹿蘭庭進了書房也沒第一時間察覺。
“怎么了阮兒?”
雖然鹿阮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鹿蘭庭,但是鹿蘭庭可一眼就看出了鹿阮的神游天外。被這么一聲打斷了思緒,鹿阮回神,看到自家親爹未語先笑,讓本來滿心疲倦的鹿蘭庭如沐春光。
“阮兒今日怎的來書房了?你娘可是不得閑照料你?”
“爹,”鹿阮先是乖乖巧巧的問了好,才回鹿蘭庭的話:“娘實在太忙啦,陶媽媽給娘說莊子上的收入支出呢,阮兒怕打擾娘,便讓青烏抱來了書房,想跟著爹讀書識字!”
“讀書識字?”
鹿蘭庭已經(jīng)在平安的幫助下?lián)Q上了居家長袍,邊扣扣子邊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臉上還帶著聽到鹿阮話時的驚喜和詫異。
“阮兒想讀書識字了?”
“嗯!”
“好極!”
鹿蘭庭一拍手,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少年時便身負才名,年紀(jì)輕輕考取狀元,殿試后被太上皇看重,選他入宮教授皇子們讀書,后成太子之師,最后升帝師,這一步步走來,眾人皆議論他運氣好學(xué)富五車,敬佩他小小年紀(jì)耐得住讀書的寂寞,卻不知在其他學(xué)生眼里讀書是一件辛苦的事,對他而言,上學(xué)讀書卻是一件樂不思蜀的事。不喜歡的事不得不做,當(dāng)然苦熬,這和喜歡的事樂意去做,結(jié)果自然截然不同。
而如今,他的女兒竟然也主動要求“讀書識字”,這是多么令他激動的事啊!這比當(dāng)年得知中了狀元還愉悅百倍!不過,即使高興的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學(xué)問全部教給自己的女兒,鹿蘭庭也還是強行按耐內(nèi)心的激動,盡可能語氣平穩(wěn)的提問鹿阮:“阮兒,你為何想讀書識字?”
呦呵,這是古代版的“入學(xué)考試”嗎?為什么而讀書?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這可是所有華夏兒女都會答的一句話。鹿阮在心里嘻嘻一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到了這句話,或許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不逢佳節(jié)也倍思親吧。不過如果她真這么答,會不會被聽不懂的鹿蘭庭給當(dāng)頑童胡鬧趕出去?
想歸想,鹿阮當(dāng)然不可能這么回答,畢竟她是真的想跟著鹿蘭庭讀書識字的,不管在哪里,腦子里有東西說話做事才有底氣啊。
“爹,”鹿阮看著眼里飽含期待的鹿蘭庭,決定借鑒一下小時候語文課上曾背過的古詩詞:“爹,阮兒以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p> 鹿阮忽視聽到她的回答眼睛猛然發(fā)亮的鹿蘭庭,繼續(xù)說:“阮兒雖為女子,未來也可能和其他大家閨秀們困于深門大院,但讀書讓人明理,識字助人辨意,阮兒不想做不懂道理不知字意的愚人,所以想讀書,想識字,想明理?!?p> “好!”
似乎語言已經(jīng)不足以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激蕩,鹿蘭庭騰的把鹿阮從椅子上抱起,舉的高高的,話音帶著顫抖:“我鹿蘭庭有女如此,人生之大幸?。 ?p> 青烏和平安兩人見鹿蘭庭抱住鹿阮,隨后又把她舉起來的舉動實在太快,一時阻攔不及,只眼睜睜面帶驚恐的盯緊了鹿蘭庭的手,唯恐鹿蘭庭失手將鹿阮給摔下來。這要是摔下來……青烏和平安的臉一白,看起來兩個人都想到了鹿阮摔下來的后果,兩人更加不自覺的張開手惴惴不安,眼睛一瞬都不曾離開鹿阮小小的身體。
不過鹿阮只在最初被舉起來的時候嚇了一跳,那會兒沒有絲毫防備,自然被突如其來的騰空給驚了一驚,不過這會兒她早就神情淡然恍若無事了,有幾個現(xiàn)代人沒坐過幾次過山車、摩天輪?鹿蘭庭手舉起來的高度,尚且還高不過摩天輪呢,又有什么好害怕的。不過還是要慶幸的是,鹿蘭庭只高高的把她舉起來,沒有一上一下或者左右晃動,否則她非得扛不住生理反應(yīng)而掙扎不休,到時候鹿蘭庭手滑讓她摔下來,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沒辦法,飛機失事帶給她的心理陰影以及條件反射般的生理反應(yīng),比她想象的還要大,這是她無法自行調(diào)節(jié)控制的,只能讓自己盡量避免面臨這種情況。
“老爺!老爺!快把小姐放下來吧!”
“是啊老爺!小姐還小,小孩子怕高!”
小孩子,怕高,鹿蘭庭大笑著的臉一僵,待看清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心一緊,連忙要把手里的鹿阮給放下來。鹿蘭庭此時可是緊張極了,居然失態(tài)到將女兒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鹿蘭庭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此刻他的手仿佛千斤重,重的不單單是手,更是手里鹿阮賦予的重量。
不過書房里倒是自始至終都沒聽到大小姐的聲音,不管是害怕的吵鬧,還是突然被舉高興奮的大喊大叫……平安和青烏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詫異和些許擔(dān)心。該不會……因為年齡小,被這突如其來的行為嚇暈過去了吧?
沒等平安和青烏確認鹿阮面色是否正常,鹿阮在被放下來的第一時間,便抱住了彎下腰的鹿蘭庭的脖子:“爹,阮兒剛才都快要被嚇?biāo)览?!?p> 軟糯甜美的聲音透著委屈,鹿蘭庭聽的心里一陣陣自責(zé)愧疚:“是爹爹不好,嚇到阮兒了,是爹爹一時失態(tài)了,對不起。”
堂堂帝師,哪里曾如此低聲下氣的給人道過歉?平安和青烏趕緊低頭垂目,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dāng)個聾子瞎子,聽不到也看不到主人家不該被人看到的“狼狽”。是狼狽吧,平安心想,跟著老爺那么多年,自“少爺”到“老爺”,老爺一向是從容淡定、溫文爾雅、得體有分寸的,除了鹿夫人,還不曾見過他向誰道過歉呢……沒想到除了鹿夫人這個女人,還有個女孩兒也能成為老爺?shù)奶乩?p> 這可不是父親對女兒可以因犯錯而消失的寵愛,這是權(quán)貴之家最為珍貴的疼愛,平安聽多看多了虎毒食子的事,看到面前真切的父女之情,居然少見的頗有些動容。
“爹,沒事,不用擔(dān)心,阮兒并不害怕,因為有爹在?!?p> “是,”鹿蘭庭肅容:“阮兒說得對,有爹在,爹不會讓阮兒感到害怕,爹會教阮兒讀書識字,教阮兒明理知意,會讓阮兒成為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的自由之人,為父便是阮兒隨時可依靠的后盾?!?p> 鹿蘭庭和鹿阮兩個人,一站一坐,一大一小,同樣認真的臉上有著同樣溫柔的笑意。
直到許多年后,鹿蘭庭回憶起鹿阮幼時在鹿府書房里說的話,和他對鹿阮的承諾,仍驚嘆不已,讓他每每回想起來都記憶猶新,同時鹿蘭庭也慶幸女兒生而不凡,所想所作所為皆與眾不同,怕是神仙也不過如此。
是燈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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