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講學(xué)結(jié)束，學(xué)院就剩下我們幾個，太師終于開始訓(xùn)話了。

　　“任九猿，你說過，如若說謊，該甘愿受罰，從今起，罰你每天要在上書房當罰跪一柱香時間，跪到你知錯為止。”

　　任九猿愁悶躍然而現(xiàn)，他憤怒的看向我，嘴角不停抽動起來，怒意落在粗獷的臉蛋上，只增不減。

　　他試圖狡辯：“太師，我確實目睹了嚴公子行刺了，而且記得他刺人的手是右手，而非左手，其他學(xué)子說是左手，絕對是記錯了?！?p>　　太師傳來轟鳴般咆哮：“看來任九猿還不知錯，罰跪時間多加半柱香。”

　　黃昏的殘陽，隱隱透了進來，將太師的臉染得金黃，他陰冷的目光低劃過每一個留堂的學(xué)子，猶如發(fā)現(xiàn)了獵物的猛獸，在黃昏下更顯可怖。

　　“其他學(xué)子也一樣，說了慌的，全部都要在上書房罰跪一柱香?！?p>　　太師靜靜等待學(xué)子的反應(yīng)，但看到他們?nèi)慷己翢o反應(yīng)，太師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太師對著眾學(xué)子再次發(fā)難：“既然你們沒有什么要說的，那你們每人跪罰再加半柱香時間?！?p>　　任九猿不得不服軟了，他無奈對太師道歉：“學(xué)生之前對太師說謊了，學(xué)生知道錯了?！?p>　　如風(fēng)般的呼嘯再次傳來：“看來任九猿連自己錯在哪都不知道，每個人再罰跪半柱香時間?！?p>　　任九猿無助的看向池峪得，池峪得反而一聲不吭，學(xué)院此刻的溫度徹底陷入冰點，讓眾學(xué)子都有點喘不過氣。

　　“除了嚴子恕，董孟卿和池峪得，其他學(xué)子先去罰跪?！?p>　　其他學(xué)子稀稀疏疏地退了下去。

　　太師對池峪得低沉嘶吼道：“峪得，明日老夫想拜會一下令尊，也有段時日沒和令尊敘舊了，你記得如實轉(zhuǎn)告令尊?！?p>　　池峪得唯唯諾諾地退下了，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囂張氣焰。

　　太師沉重看著我們，無邊的霞色不能消減太師的半分沉重，如果安靜的側(cè)耳傾聽，或許能聽到太師的嘆息聲吧，太師的白發(fā)，在霞光越發(fā)厚重。

　　“孟卿，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這句話出自哪里？”

　　“出…自論語·為政。”

　　“很好，論語·為政，你現(xiàn)在給老夫誦讀一遍論語十二篇?！?p>　　我稍顯沉重的看著董孟卿，論語十二篇足足有15920個字，平時若無特意去記誦，恐怕難以流暢誦讀，何況董孟卿還自帶口吃。

　　讓我意外的是，董孟卿竟然一字不差背了出來，而且沒有半點遲疑，他背誦的樣子，仿佛換了一個人，目光銳利，口齒清晰。

　　太師滿意的點頭，說道：“書有學(xué)，可道理未必懂，老夫罰你抄寫論語十遍，次月交給我，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

　　終于，學(xué)院只剩我和太師兩個人了，太師轉(zhuǎn)頭摸索著什么，枯槁的雙手緩緩抽出一個木盒。小心翼翼的把它擦干凈，轉(zhuǎn)頭又遞給了我，示意我打開它。

　　打開盒子，映眼的是數(shù)十封信件。我疑惑不解。

　　“不知道什么意思？拆幾封信件看看不就知道了?！?p>　　時光若隱若現(xiàn)，此時此刻，我好像又回到和嵇叔懷初次見面的場景，時光仿佛重合了，這般光景，會再循環(huán)幾次？

　　信的內(nèi)容，也讓我大吃一驚。一封接一封，都是對我的檢舉，在無聲處對我筆誅墨伐。

　　“這些信，都是學(xué)子對你品行不端的檢舉?！?p>　　太師竟然全幫我壓了下來，余光斜照，太師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隨著星星點點的霞光一起落于我身上。

　　“子恕啊，你知道老夫傳授的道義是什么嗎？”

　　“學(xué)生愿洗耳恭聽?！?p>　　“老夫不許任何不道德的事情發(fā)生在學(xué)院里。子恕，你這么聰明，你應(yīng)該知道我留你到最后的用意吧?！?p>　　我順著太師的話，不斷回味。太師的嘆息，還在若隱若現(xiàn)，細望，他依舊陰郁不改。

　　“望太師教我?！?p>　　太師冷眼看了我一下，繼續(xù)說：“我的學(xué)院，是絕對的公平，我不會偏袒你，同樣，也不會偏袒池峪得，可是嚴子恕啊，你是否完全信任老夫呢？”

　　他生了一團火，抽走了木盒，將一封一封信往火坑里送。

　　“檢舉的事，你我都當做沒發(fā)生，不過有件事，我希望你去做，而且非你不可，老夫希望你能讓學(xué)院的學(xué)子同心同德，上下一心?！?p>　　柔和的霞光掛在我倆身上，在這個無人知曉的黃昏里，太師想我和達成某種秘密的協(xié)議。

　　“如果你同意，我會在日后不斷提攜你，保你封侯拜相，我相信，你以后的成就，絕不比我差?！?p>　　在斑駁的光暈里，在撒下的光線里，我沒有緣由的朝它靠近，這是屬于我一人的朝圣路。

　　書房外，隱約可聽到太師大笑，笑聲陣陣，隱隱傳到每個罰跪?qū)W子耳畔，沐浴在霞光里的學(xué)子，摸不著頭腦。

　　我從容地走出上書房，頭也沒回地離開了，讓時間沖洗一切吧，我能做的，只不過是繼續(xù)往前罷了，心之所向，一往無前。

　　最后的斜陽，也消失在了暮色里。

　　夜晚是多么漫長的時光啊。

　　小菀好像在等我很久，明明夜色如此動人，她卻絲毫沒在意。

　　她有事找我。

　　她想把親手做的刺繡送我?？蛇@是她第一次刺繡，縫得不好看，不知道怎么開口。

　　“這是你縫的嗎？”

　　她紅著臉，點了點頭。

　　我提起爐火，仔細打量著她的手。嚴肅對她說道：“繡得很好看，不過以后別逞強，別再把手弄傷了?！?p>　　她任由我說著，一言不發(fā)。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欲言又止了幾次，她終于說話了：“奴婢也想幫上世子大人的忙?！?p>　　“哈哈哈，你已經(jīng)幫我足夠多了?！?p>　　我剛想起身添點炭火。

　　她緊緊扯住我衣角，不想讓我走，低聲對我說了什么，可我一點沒聽清。

　　“你說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再次低聲說道：“世子大人，奴婢求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p>　　“什么事？”

　　“無論奴婢做了什么，永遠永遠不要記恨奴婢，奴婢永遠對世子大人忠心耿耿。”

　　我拿不定這句的話意思，這真是個冗長的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