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柔剛想說,自己吃了點東西再出來的,壓根不會餓,但嚴一均已經走進了巷子里。
這一片是舊城區(qū),有很多開了好多年的小餐館,什么類型的都有,林羽柔家在新城區(qū),周邊都是近幾年開發(fā)的商場酒店,同在一個城市長大,她卻對這一片毫無印象。明明兩人住的地方就隔了兩條街,林羽柔卻沒怎么來過這里。
她乖乖地抱著頭盔猜想,嚴一均會給她買什么?熱騰騰的披薩?但是要等很久,湯面?餃子?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呢?
等了好一會,還是沒有嚴一均的身影,她小心翼翼下了車,放好兩個頭盔,往巷子里眺望,望見不遠處有燈光,林羽柔給嚴一均發(fā)了條信息詢問。又等了一會,沒回應,于是她邁開腿,也步入了巷子。
那里只有一個便利店,沒有其他的飲食店,剛走近便利店,林羽柔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硪宦暸稹?p> “敗家的東西!”
林羽柔站在門邊探頭,瞧見便利店里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罵罵咧咧地在收銀臺里翻著什么東西,隨后又轉身把什么東西砸在了地上,發(fā)出玻璃破碎的聲音。
也許是忌諱少年比自己高大的身軀,中年男人砸完東西后便以一種難看的走姿離開了柜臺,一把拉開便利店的門,和門邊的女孩兒打了個照面,男人臉上出現(xiàn)了片刻的錯愕,隨后換上了虛偽且難看的笑臉。
“小姑娘,買東西啊,慢慢看?!?p> 林羽柔被剛才的一幕和突然的碰面嚇得有些怔愣,沒來得及回應,男人就大步離開了。
緩了緩神,她走進店里,嚴一均也同樣錯愕地看著她。
他語氣冷淡:“你怎么過來了?不是讓你等我嗎?”
“給你發(fā)信息,你沒回。我就過來看看?!?p> 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嚴一均眼底的怒意漸漸壓了下去。林羽柔注意到,他身上沾了不明污漬,手背上還有劃痕。
她輕聲道:“你先處理一下吧?!?p> 嚴一均現(xiàn)在一身狼狽,只好點點頭,走進了店里的隔間,在臟亂差的房間里找出了紙巾,往手背上胡亂擦了擦,又翻出了一件不知道在凳子上放了多久的外套,他拎起來,盯著這件皺巴巴不知道沒洗多久的衣服,猶豫掙扎了一會,還是換上了。
回到店里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林羽柔蹲在柜臺后,小小的背影正忙活著,剛才砸的是一支喝了小半瓶的白酒,液體飛濺,有一半染在他身上,滿地的玻璃碎片讓人心煩。
嚴一均走上前,制止了林羽柔的動作:“我來……”
她往旁邊挪了一下,抬起頭去看他,在別人眼里就像是一個乖巧等待安排和夸獎的孩子。
嚴一均發(fā)現(xiàn),自己才離開一會,所有玻璃都已經在垃圾桶里了,再看那個像一只小奶貓一樣蹲在自己腳邊的女孩子,急道:“你徒手撿的?”
她揚了揚手里橙色的抹布,又指了指貨架:“那里拿的?!?p> 見她做了防護措施,嚴一均放下心來。林羽柔站起身,繞到柜臺前面,拿出手機掃了掃上面的收款二維碼。
她按著手機,小聲碎碎念:“沒找到拖把?!?p> “就在外面?!?p> 嚴一均拉開門,探身在墻角拿過一個拖把,再回到貨架旁,隨手抓了一瓶礦泉水,簡單粗暴地擰開,往地上倒,然后抓過拖把胡亂拖了幾下,又拿起橙色的抹布把柜臺里里外外擦了個遍,就算是收拾好了。
林羽柔看著他一頓操作,目瞪口呆。
你說他干凈吧,看著也埋汰。
說他邋遢吧,他又把沒臟的地方也順帶擦了一遍。
真是,粗糙地精致著……
做完這一切,嚴一均在柜臺后坐下打包著一堆零食。
“你還想吃什么自己拿。”
林羽柔明了,這就是他怕自己餓著買的東西。
不是餃子,不是披薩。
這些塞牙縫的東西林羽柔只在小學吃過,她向來沒什么興趣,于是在貨架上隨手拿了一盒軟糖,走到柜臺后想拿剪刀拆開,嚴一均攔住了她伸向剪刀的手,奪過她手里的盒子,用力撕開,再塞回她懷里。
嗯,粗暴的細心。
店里只有一張電腦椅,嚴一均豪放地坐在那查看著電腦。林羽柔只能雙手一撐,往后微微躍起,半坐在柜臺邊上,腳尖微微觸到地板。
她拆開一顆軟糖,放進嘴里,工業(yè)糖精在嘴里迸發(fā),不難吃,但也沒什么欲望繼續(xù)吃。
嚴一均看完電腦,也拆了一罐魚腸,接連吃了兩根。
“你剛付個抹布錢做什么?”
林羽柔嚼著糖,指了指那包零食,含糊道:“那你把這也算一下,我等下付?!?p> 嚴一均被她氣得偏過頭:“嘖,你付什么錢啊?!?p> 林羽柔感覺對方生氣了,卻不知道他在氣什么,難道是剛才吵架破壞他心情了?
她于是就這么看著他,也沒說話。
見她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嚴一均低聲怒道:“在我這拿東西不用付錢,聽明白了嗎?”
“都是同學,占你便宜不好吧?”
嚴一均被她的遲鈍氣瘋了,他盯著邊吃糖邊晃著腳的林羽柔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我說你,拿東西!不用付錢!”
林羽柔還是看著抓狂的嚴一均不說話,把嘴里的糖咽下去,然后彎下腰把糖紙丟進垃圾桶里。
她懂了,這是自己的特權。
于是林羽柔點了點頭:“噢。”
兩人就這么坐了會,各自劃著手機,沉默了半晌,嚴一均低聲道:“剛那是我爸?!?p> 聲音飄散在這不算大的便利店里,林羽柔輕輕應了一聲:“下次,躲著點,別傷到了?!?p> 嚴一均低頭冷笑一聲:“躲不了,從小就躲不了。”
林羽柔心下好奇,難道是因為他的父親,所以才轉學?
她試探著問出那個疑惑許久的問題:“阿嚴,你為什么要轉學?”
嚴一均吃下最后一根魚腸,把垃圾扔進——或者說,砸進垃圾桶,目光空洞冷漠地落在自己的前方,緩緩道:“你知道現(xiàn)在十三中變成職高了吧。”
林羽柔點點頭:“我知道,整頓之后高三這一屆可以留在八中參加高考,也可以轉回去按職高的制度來。而且,學費也更便宜?!?p> “而且在職高,下學期就可以工作了?!?p> 林羽柔詫異,聲量也不自覺提高:“你不參加高考了?”
陸棲然一眾人本就是在十三中混日子,提前步入社會或者繼續(xù)上學都沒差,但嚴一均曾經是以優(yōu)異的成績實打實考進八中的,高一時還在尖子班,她為他感到惋惜。
他笑道:“別急啊,念個職高又不是棄學了,你以后在哪上大學?”
“我還不知道。”
嚴一均輕浮地笑著:“以后你在哪個城市上大學,我就去哪上大專,打工也行。”
林羽柔應付式笑了笑,低下頭,腦海中浮現(xiàn)出夏常安的模糊的側影,她的學長當時保送到BJ,她追尋夏常安多年,如今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她不知道該怎么再去追,也不知道還該不該去追。
她找不到做夏常安的影子的意義了。
時間將近十點,林羽柔跳下來,抓起那包零食。
“我要回家了?!?p> 嚴一均把玻璃門鎖上,店內留了一盞小燈。
林羽柔站在他身后,歪了歪頭問道:“店里不關門嗎?”
“我今晚睡店里。”
嚴一均又像之前一樣拿起頭盔先給她戴上,補充道:“不想回家的時候,我就睡在店里?!?p> 林羽柔任由他把自己抱上車,坐上去以后她就比嚴一均高出半個頭,路燈下,藏著他濃密的頭發(fā)間的銀發(fā)現(xiàn)在清晰可見,原本張揚的背頭現(xiàn)在有些凌亂,長長的劉海耷拉下來,顯得人疲憊了幾分。
今晚林羽柔察覺到,或許嚴一均承受著許多自己從沒想象過的東西。
她沒想著自己能做些什么,這和班上同學們懷揣的小心事不一樣,無法通過她這個課代表三言兩語的安慰和幫助來解決。何況現(xiàn)在的自己,再去替別人操心,多少有些可笑。
于是她抬手,順了順嚴一均亂掉的頭發(fā),感受到女孩子的動作,他拿頭盔的手一頓,沒有回頭看她。等她的手離開后,才戴上頭盔。
一路無話,只有晚風在耳邊呼嘯著,似乎是想傳達什么,但少女隔著頭盔也聽不真切陰冷月光的委托。
嚴一均靠在車上,指尖煙霧繚繞,抬頭望去,高樓上的窗戶里透著暖光,他望著二樓的小窗戶,燈亮了有半個小時了,她還沒睡。
從剛才目送她上樓,進門到現(xiàn)在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了,煙頭在他腳邊散落一地。
正在為自己短暫的放縱而付出代價的林羽柔欲哭無淚,堆成小山的作業(yè)本讓她抓狂。雖說都會寫,但也經不住這么大的量啊。
她右手奮筆疾書,左手在群里給莫梓瞳、冷珍兒她們發(fā)語音。
“你們明天交的作業(yè)寫完沒?”
瞳瞳不加冰:晚自習就寫完了(狗頭)
珍珍薯片:+1,但我只寫了明天交的,后天交的明天寫。
瞳瞳不加冰:在說什么繞口令?(狗頭)
林羽柔快速瞥了一眼信息,又發(fā)了一條語音。
“繞什么口令,我他喵的明天下午交的來不及寫了?!?p> 珍珍薯片:明天中午拿過來,我吃完飯幫你寫。
瞳瞳不加冰:林哥瀟灑的字跡我學不來啊(狗頭)
林羽柔不知道樓下還有個為自己停留了許久的身影,嚴一均也不知道自己會因為那句隨口的承諾付出代價。
那個垃圾桶里的碎玻璃如同他的人生,沒人會想起來把自己帶走,只能在陰暗的角落里安安靜靜的,但有一塊溫暖的橙色抹布蓋在自己身上。
她隨手拾起的是他一地雞毛的生活,更是第一個見過他的狼狽后靜默地陪在他身邊不離開的人。
嚴一均吞云吐霧著,他以往交往過很多女孩子,如今卻是連她們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他不止一次展露過自己糟糕的生活環(huán)境,卻只有林羽柔一個,穿著干凈柔軟的衣服和小裙子,乖乖地坐在自己旁邊,吃著廉價的糖。
她本不該在那里,可她就留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