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皇帝看著他，“她小時候你便在她身邊，她的脾氣秉性你最是了解，怎么？不足為外人道也？”

　　“卑職不敢?！蹦倜Φ?，“只是大……只是娘娘她并不是很愛生氣……”

　　“嗯嗯，”皇帝道，“可是她這回真生氣了?！?p>　　“之前在北地，若是誰惹娘娘不快，娘娘斥責(zé)幾句，或賠罪，或……領(lǐng)罰，也……也便是了?！蹦儋M力道。

　　“朕賠罪了啊?！被实廴嗔巳囝~角，“總不能……打朕一頓吧？唉，你不知道，她若說朕幾句也就罷了，可是她……她笑瞇瞇的一口一個臣妾，朕這心里實在是發(fā)毛。”

　　見皇帝滿臉郁悶，墨碣在心里也忍不住偷笑。他們的大小姐，有時候露出的那種人畜無害的笑容，還真是讓人毛骨悚然呢。

　　“這個……卑職也……也……”墨碣很想說“卑職也沒辦法，陛下您自求多福吧”，但實在大不敬，于是硬著頭皮道，“陛下待娘娘情深義重，娘娘心里很是清楚，想來……過些時日，娘娘自己想通了便好了?！?p>　　“這都好幾天了?！被实蹞u頭嘆氣，“有的時候，朕會突然覺得，朕對她的心意，或許她并不那么清楚，或是……不肯領(lǐng)情?！?p>　　“陛下何出此言？”墨碣抬起眼簾，“陛下曾為娘娘出兵極北，而娘娘又隨陛下南入祇都，陛下與娘娘之間，不僅有少時情義，更是同歷風(fēng)雨，兩情相悅。娘娘怎會不明白陛下心意？若是娘娘心里沒有陛下，以娘娘的性子，又怎肯入宮為妃？”

　　“你說的不錯。”皇帝道，“小雪能入宮為妃，實是朕的福氣，只是，卻委屈她了。她本是那樣一個天寬地闊、光彩奪目的女子，為了朕留于宮廷，又不能正位中宮，甚至連個像樣的冊典都沒有，朕……”

　　皇帝說的動情，“朕本想如迎娶正妻那般轟轟烈烈地迎她入宮，讓全天下都知道，她南江雪是朕最愛的女人，可她堅決不肯，寧愿悄無聲息地走進那雪明宮。朕明白她的想法，也不愿拗她心意，只是朕，卻也因此會突然生出一種疑惑不安?！?p>　　“陛下，”墨碣沉吟片刻，沉聲道，“卑職有些話，可能僭越了。”

　　“你說。”皇帝看著他。

　　“若如陛下那般做法，娘娘自是風(fēng)光無限，但太后會如何想？皇后何以立身？文武百官又會有多少口舌之爭？后宮動蕩，朝堂不寧，非娘娘所愿。在娘娘心里，如何轟轟烈烈她都不在意，她只在意陛下的心和陛下的江山?！?p>　　沈明瑄看著墨碣。

　　“另外，陛下可還記得任妃娘娘所說的話？”

　　“那賤人的胡言亂語，小雪怎可理會？”皇帝的眼中驀地又燃起了怒火。

　　“娘娘何等樣人，自是不會放在心上的?！蹦俅鬼?，“只是當(dāng)年闕城之事……”

　　“怎……怎么？”皇帝不明所以地瞪視著墨碣。

　　“那件事，在北地，人人都感念于娘娘的一片悲憫之心，可在這煌煌祇都，作為皇帝的妃嬪，卻會成為旁人攻擊詆毀的口實，令陛下陷入窘境。”

　　“再則，當(dāng)年三皇子一心謀求儲位，不惜謀逆作亂，以身試法，如今他余黨未盡，若有人散布謠言，說陛下與娘娘勾結(jié)，構(gòu)陷三皇子，或是陛下為了爭一個女人，與自己的兄長反目成仇，那么……”

　　“誰敢？！無恥！無聊！無稽之談！”皇帝心頭火起，一拳砸在案幾之上，案幾當(dāng)即碎裂。

　　有軍士慌慌張張地探頭進來，被皇帝一句暴喝“滾出去”，嚇了個魂飛魄散。

　　“而且，朕也不在乎！”沈明瑄劍眉一軒，王者霸氣盡顯。

　　“娘娘在意，因為，娘娘在意陛下。”墨碣靜靜說道。

　　沈明瑄閉了一下眼睛，微微苦笑，“這些……是小雪對你說的？她為何不對朕說……”

　　“因為卑職是娘娘的屬下，而陛下卻是娘娘喜歡的人。有時候?qū)ψ约核鶒壑耍行┰?，寧肯不說吧。”墨碣垂下眼眸，輕聲說道。

　　離開墨碣的居所，沈明瑄百感交集，一顆心仿佛被什么東西燒的滾燙，帶著憤怒，也帶著甜蜜，又是那般鉆心地疼。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中的一輪明月，大步朝雪明宮走去。

　　※

　　雪明宮。

　　皇帝剛想對守門內(nèi)監(jiān)做一個禁聲的手勢，那內(nèi)監(jiān)卻已經(jīng)扯開嗓門驚天動地地大聲嚷道，“陛下到！”

　　狠狠地瞪了那內(nèi)監(jiān)一眼，皇帝一陣風(fēng)一樣地刮了進去。

　　跟在身后的康瑞則忍不住踹了內(nèi)監(jiān)一腳，內(nèi)監(jiān)只是嘿嘿一笑，心道：得罪了陛下是死，但得罪了南妃娘娘，只怕是生不如死。

　　剛剛跨入正殿院落，一身宮裙的南江雪便即迎了出來，對著皇帝曲身下拜，“臣妾恭迎陛下！”

　　皇帝抽了抽嘴角。

　　“平身吧。”他看了她一眼，卻沒像之前那般趕緊用手?jǐn)v扶，居然徑自走了進去。

　　周圍的宮人都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南江雪卻沒在意，起身彈彈衣裙，便若無其事地跟著皇帝走進了正殿。

　　極有帝王氣勢地在主位上一坐，爾燕奉上茶盞，皇帝只喝了一口，便皺眉道，“太涼！”

　　南江雪對爾燕使了個眼色，說道，“去換?！?p>　　“太燙！”第二杯茶捧到皇帝面前，皇帝生氣地把茶盞重重?fù)嬖诹税笌字稀?p>　　“再換?！蹦辖┟娌桓纳?p>　　“火候不夠！”第三杯茶，皇帝仍不滿意。

　　滿殿宮人都弓著身子，耷拉著腦袋，琢磨著皇帝今晚不太對勁，不知道這兩位神仙過招，會不會殃及他們這些無辜的池魚。

　　“陛下息怒?！蹦辖┑?，“臣妾這便親自去為陛下烹茶?！闭f著福了一福，退了兩步，轉(zhuǎn)身便往外走。

　　“不必了！”皇帝急忙喊住了南江雪，“朕不想喝茶?！毙牡溃耗氵@一去烹茶，若是烹到明天，朕豈不傻眼！

　　“那么臣妾去為陛下做些梅子湯吧?！蹦辖┑溃f著拔腿又要走。

　　“不必！朕……不渴！”皇帝道，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也不餓。朕什么都不需要！”

　　一眾宮人聽了，都忍不住在肚里偷笑起來，想著還是娘娘技高一籌。

　　拿起案幾上放著的一本書，皇帝非常認(rèn)真地看了起來，認(rèn)真的具體表現(xiàn)是：半天也沒翻過一頁。

　　殿中很安靜，宮人們都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

　　“咳咳，陛下，”半晌之后，南江雪開口道，“臣妾該去服藥了?！?p>　　“就在這喝吧。”皇帝也不抬頭，吩咐道，“小五，把藥端過來！”

　　“是?！毙∥鍛?yīng)道，不一時便把南江雪的湯藥端了進來。

　　“太涼?！蹦辖﹪L了一口，說道。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但沒有說話。

　　“太燙。”第二次，南江雪又嘗了一口，又道。

　　小五抿嘴暗笑，皇帝的臉色已不太好看。

　　“火候不夠。”第三次，南江雪的話音剛一落地，皇帝已經(jīng)大踏步走了過去，端起藥碗自己嘗了一口，怒道，“這不是剛好嗎？”

　　“陛下既如此說，臣妾自不敢有什么異議?！蹦辖┑?。

　　皇帝瞪了她一會兒，轉(zhuǎn)身回座，冷冷道，“那便趕緊喝了！”說罷，繼續(xù)看那一頁書。

　　“咳咳，陛下?！庇诌^了半晌，南江雪再次開口。

　　“又怎么了？”皇帝抬起頭，惡狠狠地看著她。

　　“臣妾倦了，想是當(dāng)歇息了?！蹦辖┑痛怪垌駪B(tài)很是恭謹(jǐn)，“臣妾身體未愈，不敢服侍陛下，實怕侍候不周。陛下去其它宮院里走走吧，姐妹們見了陛下，定然高興，服侍陛下也定然盡心?！闭f著不待皇帝答言，再次跪下，“臣妾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一眾宮人全都跪了下去，沒精打采又參差不齊地喊道。

　　“啪”地一聲，皇帝把書卷重重地甩在了地上，咬牙切齒一番，對著宮人們喝道，“你們！全都給朕出去！”

　　宮人們于是連滾帶爬、興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殿門剛一關(guān)上，皇帝便飛一般地躥到了南江雪面前，蹲在地上，直湊過去，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到底想怎樣？”

　　南江雪抬起頭，訝異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

　　“什么臣妾！”皇帝怒沖沖地打斷了她，“怎樣你才能不再生氣？”

　　“臣妾沒有生氣。臣妾何曾生氣。臣妾怎敢生氣。”南江雪連珠炮一樣地說道。

　　“南江雪！”皇帝瞪視著她。

　　“那陛下想要怎樣？”南江雪也看著皇帝。

　　兩人臉對著臉，一個跪著，一個蹲著，狀態(tài)很是怪異。

　　“我……”皇帝張了張嘴，“你想要我怎樣我便怎樣！杖責(zé)？革職？殺頭？大小姐，你隨便吧！”

　　看著皇帝那張擰巴的臉和苦難的表情，南江雪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別笑了！”皇帝瞪眼道，“你一笑，我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臣妾難道這般難看，那陛下您還是去……”

　　話未說完，一張嘴已被皇帝深深吻住，雙唇如此滾燙，吻的如此激烈，便好像要把自己這些天內(nèi)心所受的折磨，一直付不出去的情愛全都發(fā)泄出去。

　　南江雪被他緊緊地?fù)г趹牙铮碇艹涑庵饦拥奈兜?，感覺整個人都在迅速融化著。

　　許久之后，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她的唇。

　　“小雪，別這么懲罰我?！彼钌畹啬曋利惖娜蓊?，聲音有些低啞，“你讓我……不知所措?！?p>　　南江雪垂下眼眸。“那么，為什么你要問那樣的問題?！?p>　　“因為……我在吃醋。我故意的。”皇帝垂頭喪氣地回答，而這樣的回答一時令南江雪的整顆心都融化在了一片愛的海洋里。

　　撫上沈明瑄的臉，她的眼中滿是柔情。

　　“傻瓜?！彼吐暷剜?p>　　“我給了墨碣一塊令牌，他可以隨時進來看你。”皇帝的表情有點像小孩子，“只是你讓他謹(jǐn)慎些，莫要讓旁人有太多閑言碎語，皇后刻板，而且要是傳到我母后那里，就……就不好了?！?p>　　“我其實……”南江雪望著他。

　　“別說話?！被实墼俅斡么轿亲×怂?，“我只想你知道，我愿意為你做很多事，可以為你做很多事。你的過去，我知道的那么少，參與的那么少，但沒關(guān)系，未來長長的日子里，我會一直在。”

　　山盟海誓，帝王深情。

　　他抱起她，就那么一邊吻著，一邊低喃著，朝內(nèi)室寢殿走去。

　　“阿瑄，我還沒有……我現(xiàn)在還不能……”南江雪的雙頰微紅，燈燭下顯得格外嬌美。

　　“我知道。我只摟著你便好?！被实墼谒亩呡p聲說著。

　　※

　　第二天，皇帝起身上朝，而這一次，南妃娘娘并沒有衣冠楚楚、淑儀端方地出殿恭送。

　　懶懶的一句話從房內(nèi)傳來，“中午想吃栗子羹！”

　　“知道啦！”皇帝應(yīng)了一句，看了一眼向他行禮的知雙，好心情地道，“今天這身衣服很不錯！”

　　知雙瞅了瞅自己的衣服，跟一般的大宮女所穿的壓根就沒有什么不同。

　　“陛下起駕！”雪明宮外，皇帝登上帝攆，內(nèi)監(jiān)總管康瑞精神抖擻地喊了一聲，滿臉盡是春風(fēng)。